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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自由

千岁 池崖 2674 2024-09-17 14:06:48

裴怀恩高兴不起来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坐下来,小心卸着易容,头疼得像是醉了酒。

为掩人耳目, 李熙给裴怀恩置办的这个宅子不算大, 但布置用心, 进了屋什么都不缺, 虽然小得只用一方烛台便映亮, 却也温暖舒适。

十七的事儿不能再提了。窗外淅淅沥沥地落了雨, 裴怀恩把脸皮收拾干净, 挽起袖关窗户,胸前叫冰凉雨水打湿, 洇出一团蜿蜒的深色水迹。

裴怀恩已有很久没亲自做过这种活儿,一双手养的好,十指修长且骨节分明, 搭在如今这样陈旧的窗架上,越发显出他鬼魅似的白。

半晌, 李熙受不住这种沉默,当先开口道:“……真不是讽刺我?”

裴怀恩闻言摇了摇头, 顺手给窗户落了锁,语气平淡地说,“真不是, 我甚至觉着很满意。”

曾几何时,裴怀恩认为自己是爱李熙的怯懦无害,就像他从前爱过的那些纤细少年一样。可是现如今,当李熙年岁渐长, 逐渐在他面前显露出只属于猛兽的利爪和尖牙,他却依然不觉得讨厌。

但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以往那些少年一旦过了二十岁,他便感到索然无味了。

偏偏就只有李熙,裴怀恩越是看到李熙对外界的冷淡克制和无动于衷,就越能想起李熙会在他掌下化成一汪水,甚至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失去理智——老实说,这种无法言说的隐秘心思很卑劣,但感觉委实算不上糟。

李熙信任裴怀恩,听见裴怀恩这样说,果然没再继续胡思乱想了。

“那便好,我实在太怕你生我的气。”李熙连声说道,“再者不是我不近人情,是我方才见你难过,便一心只想着和你聊点别的什么,然后话赶话的就说到了秋闱么。”

裴怀恩如今的新身份,乃是容家家主亲妹和她那个倒插门夫君的孩儿,年仅二十三岁,是个秀才,跟母姓,可以直接参加今年的秋闱,如若能中举,便可接着去考来年开春的会试。换句话言之,只要裴怀恩最后考出来的成绩足够好,就能很快入朝堂。

可裴怀恩如今不能再住宫里了,李熙也不好常常出宫来看他。裴怀恩要读书,李熙不愿与裴怀恩分别太久,也不敢过多打扰他,便盼着他能一次就中,赶快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去,所以对此表现得格外急。

裴怀恩清楚李熙的顾虑,安慰似的拍了拍李熙的手。

“好了,我明白你的,但是不差这一晚,你让我今晚怎么看得进去书。”裴怀恩叹了声气,摇头说,“我知秋闱迫在眉睫,心里也有数,你不必在这件事情上担心我。你如果真想哄我高兴,就再同我说些除了科举和……之外的事情吧。”

绕来绕去的,十七两个字到底没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裴怀恩本能逃避,强迫自己不去想。

是了,李熙说的对,没亲眼见着就是没事。裴怀恩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待到来年除夕,他真拿着堂堂正正的俸禄时,他会亲自带着双倍的银钱去埋。

李熙向来是个会看眼色的,立刻就会意,转而说:“……要说别的么,我最近还真在为了一件事发愁。”

裴怀恩点点头,示意李熙继续往下说,自个又跑去叠衣服。

裴怀恩要让自己忙起来,要把所有物件都妥善安置,而不是像从前那样,遇事就砸东西。李熙坐在桌子旁边看着他,眼珠追着他转,错觉他们仿佛坊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

“是李长乐。”李熙托着腮抱怨道,“自从死了孩儿后,她就一直折腾,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那孩子是谁的一样。”

裴怀恩波澜不惊地埝平衣领,似是在沉思。

“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不要再挖李征的坟。”裴怀恩艰涩地说,“那孩子不能活,那是个男婴,李长乐又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如今再看,李征倒是阴差阳错地埋对了地方,也算给她安慰。”

李熙在桌上画着圈,闻言只说:“你放心,我已想通了,眼下我坐在这个位子上,有许多不得已,只好委屈舅舅。”

裴怀恩愧疚道:“木已成舟,我不该用这件事和你赌气。”

李熙释然地摆摆手。

“无妨,埋在那很好,是我从前想的太幼稚,非得跟个死人较劲。”李熙真心实意地说,“其实很多事情真真假假,都是一锤定音,要想推翻原有结论,就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也总会有人不信。更何况老二生前受宠,差一点就入了东宫,临死又有军功在身,而我现在初登大宝,皇位还没坐热,若是一味的苛待他,恐怕会传闲话。”

裴怀恩摇头笑笑,又想起自家那桩稀里糊涂收尾的案子来。

“是啊,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裴怀恩感慨说:“不是所有错误都有机会去改正。”

叠完衣服又去扫地,手上忙活不停,细看却发现只是拿着扫帚来回扫那一小块。

“秋后算账是不成的,李长乐虽是女子,背后却也有些势力,况且大沧与南月的使臣就要来了,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闹……要么你还是先坐下?”

李熙看裴怀恩的心思不在打扫上,忍不住出言提醒,而后又继续说道:

“那孩子确实得死,你做的很对,其实就算你不动手,我过阵子也要把他处理掉。毕竟李长乐有心结,我只怕她得了这个孩子后,野心会越来越大,就算拼着抛掉自己长公主的身份,也要把这个孩子托上去。”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现在李征那边是定下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长乐若想与李征光明正大的生孩子,就需要她狠下心来,对外说自己才是不该姓李的那一个。

裴怀恩听着李熙这话,面上更愧疚了,叹道:“原是我给了她这么个不安分的思路,若非我当初多嘴,在与你……的时候去见她,哄她不要再做什么长公主,而是去做皇后,做太后,这样日后甚至可以与李征合葬,她绝不会没来由地想起这些事。”

李熙听罢便调侃裴怀恩,连连摇头说:“何止,你那时简直是不计后果,只顾自己痛快,不仅去找过李长乐,还替她把老二的其他骨血全杀干净了,恐怕只要我有一点不顺你意,你就敢按照计划,把弄死父皇的罪名嫁祸到我头上,然后再伪造遗诏,对外宣称父皇其实是传位给了老二,是么?”

裴怀恩听得眼皮直跳,悻悻放下扫帚,注意力被李熙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果然不再一门心思去想十七的死。

“快别提了,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裴怀恩说。

李熙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瞥着被裴怀恩扫起来那搓灰。

“所以说啊,事儿是你挑起来的,你得帮我打扫干净。”李熙理直气壮地说,“快快,赶快帮我想个法子劝劝她,让她另外找点事做,别再整天和我过不去了,你说她斗又斗不过我,只会平白叫外人看了我们的笑话去,而我在包庇你这方面本就对不起她,难道还能真杀了她么。”

裴怀恩无言以对,没忍住有点好笑地看了李熙一眼。

话说得倒好听,但李熙这哪是不想杀李长乐?分明是见李长乐孤军奋战,对自己没什么实际威胁,就索性拿她当引子,哄着他多思考些除十七之外的事儿罢了。

不过也罢,人生在世,杀孽的确不应太重,能多活一个也不错。

这样想着,裴怀恩静下心来,当真开始暗暗思索。

“如此,依我看,那李长乐打小被锦衣玉食的养起来,能让她觉得在意的,或许压根就不会是哪个具体的男人和孩子,而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她想要的是自由。”

“我先前同你说过的,如今这世道,女子总会过得比男子更艰难些,以你的立场,恐怕就算你愿意放下身段去找她,她也未必能将你的话听进去,不如另外再找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回来,代替我们去劝她。”

李熙顿时福至心灵,忙道:“我想到了,仔细算算时间,小妹也嫁出去好久了,我这就给她写封信,让她回京来过中秋。”

料想即是女人家的心结,就还得由女人解,他们这些臭男人就别插手了。

说着又扑过去抱裴怀恩,被裴怀恩伸手接了。

“你瞧,我没有你不成的,这样好的法子,换我根本想不起来。”李熙朝裴怀恩眨眼睛,“按照约定,两国使团都会在九月初来。等中秋节一过,我就让小妹带李长乐到边关散心去,那里有她心心念念的高山和星空,而且男人成群,全都是她最喜爱的‘马上英雄’,个个能挽大弓,保准让她每天光看着就高兴。”

裴怀恩顺势拍了拍李熙肩膀,说:“但我只让你找人来劝她,却没教你对她使这样的美人计。”

李熙歪头笑出来,拉着终于不再那么苦大仇深的裴怀恩坐下。

“都一样,都一样。”李熙浑不在意地打着哈哈说,“管他是什么计,有用就行,要什么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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