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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残局

千岁 池崖 3618 2024-09-17 14:06:47

李恕这话说的有意思, 虽没指名道姓,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某些人是谁。

一地狼藉,承乾帝骑虎难下。

淮王悲痛难当, 只当李恕不清楚这其中的弯绕, 也不明白当年内情, 若非有人拦, 恨不能立刻纵身扑进那火海中。

恶事的确是顺妃从前做下的, 淮王脸皮薄, 做不到把瞎话说得像李恕那么理直气壮, 单单只在朝堂上为顺妃辨几句,便要羞愧得脸红。

可是现如今, 顺妃已在这场大火中烧成了灰,淮王在极度悲痛之下,再也没有阻拦李恕。

从始至终, 淮王就只是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神情哀怮地望着那大火。

淮王身旁, 李恕步步紧逼,只把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上, 装着不知道顺妃当年故意制造冤案那事,句句都含威胁。

“父皇,您也看见了, 眼下顺娘娘都已经去了。”李恕说,“且不说顺娘娘本就无错,她的那点所谓过错,不过是些有心人的一面之词。退一万步讲, 即便顺娘娘有错,可她如今都已经去了, 她是南月王族,死者为大,难道连点体面都留不得么?”

承乾帝没有说话。

却是李熙当先开口,垂眼看着李恕说:“五皇兄这话有意思,自古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判一个人是否有错的根据,是看他活了还是死了。这顺娘娘今日如此,究竟是为了自证清白,还是畏罪自杀,你说得清么?依我看,她今天没准就是看事情败露,唯恐连累了你与淮王,方才以死威胁父皇,为你们俩个抬轿子。”

话落,承乾帝还是无言,仿佛打定主意要先听他们辩论。

承乾帝身后,裴怀恩的脸色很不好,看样子也和淮王一样想冲进火里,只不过裴怀恩想冲进去,是为了把顺妃挫骨扬灰的。

明明……明明就只差一点。

功败垂成!

在场许久没有动静。

半晌,李恕才像是终于缓过来这口气似的,他只管面朝着承乾帝,看也不看李熙,高声说:“父皇,无论怎么说,眼下事情已成定局,顺娘娘已经被人给逼死了,纸终究包不住火。”

李熙冷笑一声,紧跟着跪下来。

“父皇,您是知道的,没人能逼死顺娘娘,儿臣原是给她留了生路的。”李熙掷地有声,“至于她为何这么急着去死,儿臣就想不通了。”

承乾帝闻言点了点头,却是先看向李恕。

承乾帝以为李恕不知顺妃当年的所作所为,此刻是完全站在长澹朝廷的立场上,便斟酌着问他:“那么恕儿,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呢。”

李恕转头看了眼淮王,又眼带愤恨地看了看裴怀恩。

李恕说:“父皇,您是天底下最英明的人,您怎么会判错?依儿臣看来,此事分明就是有人在颠倒黑白,冤枉顺娘娘罢了。再说依照惯例,等到彻底入了夏,南月那边就会遣使臣来,与您一同商议明年的边境贸易问题,届时若不叫他们见着顺娘娘,恐怕后患无穷。”

承乾帝静默片刻,涩声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顺妃是因病亡故……”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恕出言打断。

“可是父皇,您要顺娘娘是因病亡故,您堵得住这悠悠众口么?您总不能、总不能将今天亲眼见着此事的人都杀了。”李恕坚定地说,“您要压下真相,这没错,但若到时不慎走漏了消息,岂非更显得我长澹是有意隐瞒?”

承乾帝目露挣扎,抬手示意李恕继续往下说。

于是李恕便再叩首,毫不避讳地接着道:

“父皇,依儿臣之见,不如就在那些使臣到来时,将此事对他们如实相告,再将冤枉了顺娘娘的罪魁祸首收监正法。”

顿了顿,又转头看李熙。

“至于六皇弟,儿臣相信六皇弟是受了奸人的挑唆蒙蔽,方才会如此。但说到底,这案子都是经六皇弟的手查的,我们要对南月有交代,六皇弟就免不得要吃些苦头。不如……不如就顺势将他交出,或是把他贬出京去,到时南月看见了我们的诚意,想来也不会对六皇弟多为难。”

此言一出,就连承乾帝都听得愣了下,像是没想到李恕会这么狠。

但是不得不承认,李恕因为抓住了晋王倒台之后,承乾帝顾忌着未来新君可能会斗不过裴怀恩,想趁自己如今还活着,赶紧抓点错处把裴怀恩处置了的心理,替承乾帝找出了解决问题的第三条路,那便是将错就错,一错到底,在厚葬顺妃的同时,将裴怀恩以此次闹剧的幕后推手论处,顺势杀死。

只是可怜了眼前这个才看顺眼没多久的小儿子。承乾帝想,如果自己身体硬朗,还能多活几年就好了。

毕竟李熙虽不是最佳人选,可也还算不错。最要紧的是时间不等人,若真在这时把李熙遣出了京,也不知道这小崽子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赶在他驾崩之前爬回来。

正琢磨着,就听李熙倏地笑了声,转头对李恕道:“五皇兄,你这是想我死啊。”

“要按你说的办,谁不知道这顺妃乃是当今南月王的亲妹妹,关系与南月王近得很?”李熙眼观鼻鼻观心,眼睛并不看别处,“换句话说,若叫那南月知道是我查的案,只怕咱们长澹这边无论是将我交出,还是贬出京去,我前脚刚出城,后脚就死于随便什么意外了。”

话音刚落,承乾帝果然眉头紧锁。

李恕恶狠狠地侧首瞧他,面上阴戾无比。

“六皇弟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长澹王族,身份尊贵,只要是我们主动把面子给足了,南月那边难道还真敢对你动手不成?”李恕冷声说,“难道你想让南月借着此事与我们起刀兵,使我长澹百姓重陷战祸之苦?”

李熙不再理他,转而抬头看向承乾帝。

“……父皇,并非儿臣胆怯,只是论起身份尊贵,儿臣以为顺娘娘也不遑多让,可她不还是被人杀死了?”

承乾帝神色松动,出声问:“怎么,你觉着她不是自戕,而是被人杀死的?”

李熙立刻便点头。

明明凶手就近在眼前,但因为没证据,李熙并不敢随意指认。

所以李熙见事不成,便及时退步道:“父皇,经此明和宫大火,儿臣方才从头回忆,似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还请父皇容儿臣细细禀来。”

承乾帝没有阻拦他。

倒是李恕还想开口,被承乾帝挥手拦下了。

争辩中,就连裴怀恩也扭头看向他,眼底一点诧异转瞬即逝,似乎完全没想过他会反应的这么快,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收场。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一片寂静。

少顷,众目睽睽之下,李熙方才跪直了些,沉吟着对承乾帝说:“父皇,儿臣以为当年礼部那案子,的确是受人陷害了的,但真正牵头的可能不是顺娘娘。”

顺妃这替罪羊不好用了,得另外再寻一个新的……

“因为正如五皇兄所言,顺娘娘是南月王族,身份尊贵,就算犯了错也罪不至死,儿臣想她自己也该明白这个理。既如此,她又何必急着自焚?”

李熙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心说要找谁呢?偏偏这真该死的李恕年纪太小,对不上时间,淮王又太无辜。

“是以儿臣认为,一定是有人为了保全自己,故意教顺娘娘自焚,想要以此来让皇上终止查案,也让这件事自此不了了之,深埋地里。”

越说声音越轻,而后忽然精神一振。

……有了!

记着当年被顺妃拉拢过去,想托淮王做太子的那几个老家伙,可还有人没死呢,并且也绝不无辜!

“父皇,原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太大意,不慎上了真恶人的当。儿臣适才想到,那顺娘娘一介女流,哪里懂得两国邦交的难处?一把火说去便去了,可躲在她背后教唆那人,难道还能不知道么?知道了却还执意要教唆,其用心险恶,恐怕不止是为了往下压一桩冤案这么简单,而是要陷我长澹于不义!”

承乾帝闷声咳嗽起来,似是被说动了。

将错就错未必不行,但挡不住天下百姓口口相传,也拦不住后世史官的记载,若真能再找出来一只替罪羊,那……

只是可惜不能再趁机除掉这裴怀恩。

但……但如果李熙真能把这件事替他办妥,就证明李熙真是有本事,未来也不一定会输给裴怀恩。

要真是这样的话,把裴怀恩留给李熙日后立威,反倒比现在杀了他更划算。

承乾帝思及此,面色稍稍和蔼了些,出声问李熙,说:“那熙儿,你又想怎么办呢。”

李熙依旧没看李恕,但不着痕迹看了眼站在承乾帝身后的裴怀恩。

“父皇,儿臣愿知错就改。”李熙说,“儿臣不怪大皇兄,也不怪五皇兄对儿臣狠心,因为如果顺娘娘真是冤枉的,儿臣就是对顺娘娘有愧。不如就让儿臣继续负责这案子,继续抽丝剥茧地把真凶查出来,再把那个人交给南月使臣,另外还请父皇追顺娘娘为皇贵妃,对其以皇贵妃礼厚葬,以全顺娘娘的身后名。”

不过一和亲女子,终其一生能做到皇贵妃,已是无上尊荣。

再加上到时交给南月那个人一定也和顺妃有牵连,也是真参与了陷害长澹朝廷重臣的幕后黑手之一,届时南月使臣拿着他,难保不会因为他和顺妃之间的那层关系多想,没准还会把他当做是长澹对于他们的警告,令他们不敢再妄动。

李熙把话说得隐晦,但承乾帝掌权多年,还是听懂了。

承乾帝意有所指地说:“但这可不好查了,要想说服南月使臣,证据链上就不能再出错,而且还得他自己愿意认罪。”

李熙就说:“父皇,原本就是他的罪,他怎能不认?”

承乾帝便点头。

却听李恕抢在这时,忽然插话说:“六皇弟所言虽有理,但南月使臣不出一月便要到,且不说你话里的这个真凶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你为了脱罪的挡箭牌,就算真有他这个人,就凭你,你能办成事么?毕竟按你方才所说,那个人合该是个极其狡猾,老谋深算的。六皇弟,不是做哥哥的不信任你,但你先前把事情办砸成这样,尚且没有摸着他的一片衣角,别等到时南月使臣都来了,你还没能抓着他,还要再逮一个如顺娘娘这般倒霉的可怜人出来顶罪。”

承乾帝脸色又变,微微泛着些疲惫的青。

“……也罢,熙儿。”承乾帝最终只是叹气,像是真的累极了,摇着头对李熙说,“你说得对,此事既然因你而起,就也还是交给你办吧。”

顿了顿,又淡淡扫了李恕一眼。

“不过老五说得也在理,眼下是你自己闯的祸,你总得点头认。”承乾帝思忖着,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样吧,朕不论你怎么办,只要你过阵子能给南月使臣一个交代,否则,朕就只好如老五所言,把你交出去消灾了。”

因为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那李熙就真与淮王没什么分别了。加之有情势逼人,人选和时间都有限,左右挑哪个都是挑,不过都是些庸庸碌碌的守成之君,不如换淮王去做,到时只要把得力的臣子都为其安排好了,还能一举两得,就此免去长澹与南月的兵戈。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李熙能走到今日,少不了得有裴怀恩一半的功劳,但这有利也有弊。因为只要是有裴怀恩托着他,他便不是由承乾帝亲自选出来的。

说白了,除非李熙真能干到了一定地步,得着承乾帝的真心喜欢,否则,承乾帝便总不情愿,总觉着这是裴怀恩逼着自己选出来的。

李熙对此也很了然,知道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忙叩首应下。

却听承乾帝又在他头顶叹了声气,转头对淮王和颜悦色地说道:“琢儿,你是他们的兄长,你该有担当。你放心,朕必不会令你母无故蒙冤,你也不要在此魂不守舍的了,更不要将今日之事外传。这么着,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你尤其不要再私下与你那个南月的舅舅联系,你……唉,也罢,你现在还是先带老五下去治伤吧,瞧瞧他都被烧成了什么样,也不喊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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