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52章 性情

千岁 池崖 2639 2024-09-17 14:06:48

裴怀恩这话像声雷, 把李熙劈懵了,小扇啪嗒一下落了地。

“不……我找不到,但我以为十七早就找到了。”李熙说。

裴怀恩神情怪异的打断他, 说:“他前阵子在王陵, 每天见到的都是死人, 上哪去找?”

李熙回答不出, 眼神也跟着变得古怪起来。

“我也想起来了, 当初李恕费尽心思, 又有南月这条线, 也才勉强得着四只小金傀。听说这小金傀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柳四有一个长澹人怎么能炼成?”李熙垂眼自言自语着, 声音很轻很轻,“难怪!难怪!十七把我们都骗了,他早就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没有离开,他只是怕我们不答应, 他……他……刑场上死的那个人,大约是、是十七。”

从带人去挖王陵, 非得把那两具腐尸拖回来给李熙看开始,十七要打探李熙的态度,一连说了好几次自己不做亏本买卖。至于什么样的买卖是亏本买卖, 做到哪种程度才算是不惜代价,十七却从来没提。

但即便如此,即便十七把什么都做到了天衣无缝,对他们只说自己是离开京城了, 但放眼全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人, 能做到十七这样出神入化的缩骨和易容么?

意识到这点的裴怀恩眉头紧锁,面上一瞬变得阴狠,这样可怕的表情,再搭配上他如今这张温温和和的假脸,使人一见便觉诡异。

“他竟敢骗我!他将我当成个傻子耍!”裴怀恩拍案而起,牙齿都快咬碎了,“还说什么要离开,要焚尸,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将我骗到底,不想让我知道……!”

为什么每年的银子得埋地底,为什么要说再也不见,又为什么整日催着裴怀恩自己学易容,甚至还把时演传给他的秘籍都送给了裴怀恩?从始至终,这一切的一切,若细细想来,竟都有迹可循,要怪就怪当初他们谁也没深想,只顾一心沉浸在破局的喜悦里。

……但是实际上,这世上哪有什么毫无代价的破局?归根到底,不过是有人沉默着做了那颗“补天石”,将所有漏洞都舍身堵上。

气氛陡然变得沉重起来,裴怀恩站立不稳,李熙走过去扶着他。

虽然明白这事儿八成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了,李熙还是看不得裴怀恩难受。

“裴怀恩,你先别急。”李熙斟酌着安慰,张口说些连自己也不信的话,“保不准是我们多想了,毕竟我们谁也没看见十七上刑场,是不是?”

裴怀恩闻言就苦笑,点头说:“……是啊,谁也没看见。”

连尸首都烧干净了,从前没人看见,以后也不会有人看见。换句话说,十七从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一心想走得干干净净。

不走怎么办呢?时老头救过他,指望他能帮着自己养老送终,传宗接代,然而他哪样都没做到。裴怀恩也救过他,费心将他收在身边,又放他离开,他心知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怀恩去死,可是除了自己代替裴怀恩上刑场这法子,他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更重要的是,十七为了救裴怀恩的命,将时家祖传的秘籍也送给了裴怀恩,这在江湖中是忌讳,是该以死谢罪的,所以十七打算到地底下去问问时老头,问他自己这回做的到底对不对。

以为是新开始,没想身上又背了条原本不该死的人命,裴怀恩面上几经变化,最后只剩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裴怀恩想动手撕脸皮,却被李熙拦住。

“……做什么,我不要这张脸。”裴怀恩愤怒地说,“你若再不把手松开,当心被伤到。”

李熙巍然不动,依然紧紧攥住裴怀恩的手,用力到连肩膀都有些抖。

“这话该我问你吧。”李熙目光如炬,眼中仿佛燃着火,“裴怀恩,你要做什么?你现在该小心翼翼的竭下它,而非用蛮力把它撕烂。”

裴怀恩咬紧了牙,眼睛干涩,一时竟不知是在恼十七的自作主张,还是在恼自己。

“沾着血的假脸皮,我不要。”裴怀恩沉声说。

言罢又再使力,逼得李熙不得不一把将他抱住,不许他抬手。

“裴怀恩,裴怀恩,你别耍性子!”事已至此,李熙心里虽然也难受,但到底和十七接触不多,情分没那么深,脑子也就显得比裴怀恩更清醒些,当即便劝道,“眼下有这么多人让你活,帮你进朝堂,甚至还有人不惜为此牺牲,你若执意不受这份恩,执意要陪着他们去死,难道你到了地底下,就有颜面对他们么?”

裴怀恩无法反驳。

李熙如今越长越大,已鲜少再在裴怀恩面前装着那副怯懦态,偶尔会表现得十分强硬。

眼看着裴怀恩像是被说服了,李熙松了口气往后退,低头把裴怀恩紧攥成拳的手指一一摊开。

“我们不要浪费十七的心血,好么?”李熙眼睛酸痛,却故意用一副很轻松的语气说,“再者谁亲眼瞧见十七死了?没人瞧见呢,依我看呀,那家伙本事那么大,没准是真跑了。就像你方才对我说的,大不了,以后每到除夕夜,我们就带人去约定好了的地方堵他,不信逮不到他。”

像现在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虽然任谁都能猜着是怎么回事,好歹能留个念想。

裴怀恩还是不说话。

李熙心有戚戚,害怕裴怀恩想不开,没忍住伸手去摸裴怀恩的鬓角,寸寸感受这张柔软光滑的假脸皮,却意外摸到一块硬邦邦的肉。

裴怀恩将齿关咬得紧,这令他鬓角处的皮肉僵硬,仿佛含了铁块儿似的。

重获新生的喜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细蜡烛还在桌上烧着,蜡油泪珠似的淌下来,落针可闻。

良久,裴怀恩方才松了口,声音沙哑地摇头说:“……怎么会这样呢,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倒真希望十七能说到做到,不论遇见什么事,也始终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先。”

为了报恩就丢掉自个性命这种事,我从来不做——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裴怀恩当初不晓得从十七嘴里听过多少遍。

李熙听罢就宽慰他,温声说:“你别难受了,我方才都是瞎说的,十七肯定是去混江湖了,我们别在这给他哭坟,回头如果被他知道了,肯定要笑我们的。”

裴怀恩讷讷不言,转身看铜镜。

从裴怀恩现在这个角度看过去,镜子里的人面目模糊,但难掩憔悴。

“是啊,多讽刺,我如今连死也死不成了。”裴怀恩似是没把李熙的话听进去,怔怔说,“因为地底下有那么多我不想见的人,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有些是不想见,有些却是不敢见。”

李熙见状忙道:“……但人间有你想见的人不是么?说好重活一次的,裴怀恩,你可不能再弃我而去。你得陪着我活,作为回报,待到我们百年之后,我会陪你一起去见那些你不敢见的人,我会替你和他们说,你过得很好。”

裴怀恩心里烦闷,堵着一口气吞不下,幸好李熙这几句话说的好听,句句钉在七寸上,终于哄得他把气喘顺了些,不再皱着眉看铜镜了。

“你说的是……我得活。”裴怀恩叹息着,“一命还一命,那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情,我不能白白浪费别人的心血,我得带着他们一起活下去,用我这只眼,替他们仔细看看这天下。”

不止是十七,还有好些曾对他流露出或大或小善意的人,他们有些还活着,有些早就死了,裴怀恩记不全他们的名字,也想不起他们是什么样子,只是忽然感到自己肩上有些重。

李熙猜着裴怀恩的心思,当即说:“对,你要替他们去看的,你不能闭眼睛。”

“没亲眼见着就是没事,我们别给那小子修坟,只管依约把金子埋到地底下,让他自个挖去。”

李熙紧紧抓住裴怀恩的衣袖,拇指摩挲着,一双眼在烛火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裴怀恩,还记着我们是怎么说的么?今天是七月十二,离秋闱正好还有一个月,你若真想入朝为官,就得开始着手准备了,否则便要等到三年之后再去考。你知道,我一向公事公办,是绝不会为你开恩科的。”

“……”

话落,裴怀恩安静地垂眼看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李熙,我适才发现,原来你才是真正冷心冷情的那个人。”裴怀恩忽然这样说,“无论遇着什么事,你好像总能这么冷静,除了先前在宫里偷听那次——那次你是真觉着害怕了,对么?”

李熙听得愣了下,正欲再辩驳,却被裴怀恩挥手拦下。

“好了,好了,你不要多想,我说这话没恶意,我只是觉得羡慕。”

裴怀恩望着李熙那张越发棱角分明的脸,恍惚着喃喃自语道:“我过去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将自己伪装成你这种人,结果好像还是做不到,我……好像始终都做不到。”

“李熙,你这性情很适合做皇帝,你方才的提议也很好。你放心,今夜之后,我会用功准备的。”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