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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重明

千岁 池崖 1908 2024-09-17 14:06:47

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裴怀恩已在李熙这里感受过好多次。他恼怒极了,用力攥着李熙的衣裳前襟,正欲再开口, 却被李熙出言打断。

“裴……厂公。”李熙见裴怀恩脸色不好, 像是真生气了, 态度倏地又软和下来, 顺势跪坐在榻上, 两手捧住裴怀恩的手, 循循善诱松开裴怀恩抓着他衣襟的手指。

“厂公, 真没起来,近日太累了。”李熙捉裴怀恩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偏头示弱般蹭两下掌心,然后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裴怀恩的指间带初春寒意,冰凉。

“按说眼下证据确凿, 只欠东风,你家冤案很快就能翻了。可我昨晚一直琢磨到大半夜, 我想那顺妃身为南月国公主,当年是为了南月与长澹的和平才嫁来, 年纪比父皇还长些,地位在长澹不算高,可也绝对不低, 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过错,父皇不会舍弃她。”

男子长到十九岁,往往正是介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时候,面颊上还有些肉, 却也逐渐显出棱角。裴怀恩听李熙这样说,眼里沉了沉, 五根手指又习惯性的往下划。

裴怀恩一把扣住李熙的咽喉,将他的脸往上抬,终于不在李熙没有早起给他祝贺这件事情上纠缠,转而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既然这样同我说,肯定就已经想好怎么做了,是不是?”

李熙大口喘气,轻微的窒息感让他头脑变得更清醒。

“是……是,不能直接和父皇提翻案的事。”李熙仰着脸,越发费力地说,“找个愿意配合我们的,对外就说他家留有当年与顺妃手下势力往来的书信,并且因为受不住良心煎熬,打算上呈给父皇。只要、只要把这消息放出去,顺妃必定要来灭口。”

颈间力道稍稍松懈,李熙吐出齿间浊气,说话声更大些。

“刺杀朝廷命官的罪过,可不是一个深宫妇人能担得起的。我们只要开了这个头,哄父皇顺这条线往上摸,届时人证物证具在,又有百官弹劾,父皇定然会还你家一个公道。”

裴怀恩听得发笑,松手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证据。”

李熙抚着胸口咳嗽,摇头说:“非也,非也,这哪能算伪造?难道我还能拿刀逼着顺妃派人来灭口不成?说到了底,她若对当年事心里没鬼,必不会上我们的当。可若她……那可就不好说了,毕竟……谁愿意留只随时都能把自个咬死的毒虫在世上呢?”

裴怀恩说不出话来了。他背着手来回踱了两圈,竟让李熙拐的有点想不起自己是来问什么罪,沉默很久才又说:“此事暂且按下不提,我问你,我先前有没有告诫过你,让你没事别去找寿王?可你最近总往他那跑什么?你们两兄弟何时变得这般亲近了?”

李熙啊了一声,卡着嗓没咳出来,终于想明白裴怀恩今天是为什么来,忽然有点心虚。

可这点心虚转瞬就消失不见了。李熙重新扬起脖子,赤着脚下地来,几步走到桌边,理直气壮地啪啪拍桌子。

“裴怀恩,裴怀恩!”李熙高声说,“你要是不提这事,我倒还忘了!你、你怎么敢和我发火的?我去寿王府,自然是为了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啊!”

说着就打开锦盒,反客为主,只挑三分真话讲,一口咬死自己去寿王府是为了学画儿,旁的什么都不许裴怀恩问,反倒好似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须臾画卷展开,裴怀恩循声看过去,听见李熙说:

“你瞧,这是老四教我的笔法,浴火重明,栩栩如生。”

裴怀恩微微怔住,但见那副画卷上,竟赫然是只展翅欲飞的赤羽重明鸟,身上每根羽毛都描绘的清楚。

除去画卷之外,裴怀恩目光上移,看见这盒子里还装着几样用于刺青的小工具。

转瞬又被李熙拉来桌前。

“如何?画了两个多月呢。”李熙捉着裴怀恩的指尖,寸寸抚过这重明鸟的漂亮尾羽,然后是它大张的双翅。

“原本是想等客人走干净了再去,不想你竟自己找上门。”李熙随即往后靠,后背紧紧贴着裴怀恩的胸膛,眯眼听着身后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愉悦地说,“红梅呢,凭它能有几分傲骨,冬天一过就落了,充其量也就是个文人们托物言志的小玩意,能有什么稀奇?哪里比得过这重明……”

裴怀恩静静听着,一手将李熙环在怀里,半晌才说:“……这才发现,小殿下原来都长这么高了,都快与我一样高了,只差一丁点。”

李熙只是随意笑笑,摇头说:“我长到这么高就顶天了,我小时候吃了太多药,能把身体养成今天这样,已经很不易。”

顿了顿,又再转身面对着裴怀恩,明朗的扬起眉来。

“厂公,我听舅舅说,古时有种形似凤凰,却生重睛的神鸟。这种鸟有鸡的头部、鸳鸯的翅膀和鹭鸶的脚,羽毛鲜亮,还有四颗眼珠,是可以驱邪渡厄的祥瑞。”

“厂公,老师说你自小便很敬重他,也很敬重你父亲,是么?”李熙往前踏近一步,贴在裴怀恩的耳边,轻声说,“厂公,让我为你改图吧,我会做这个。眼下冬天过了,梅花儿就也该落了,惟愿你今后余生,如浴火重明,自此涅槃,搏逐恶兽,而非违背幼时心愿,反令自己成了那恶兽,你——其实并不甘心吧。”

裴怀恩瞳孔微缩,竟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鸦雀无声。

良久,裴怀恩攥紧了拳,后又松开,是真忘了自己来时想问什么了,只管皱眉说:“这是谁教你的?阁老么?”

李熙听罢就摇头,连声叹息道:“没人教我。还有谁能教我?难道你背后那梅花儿,还给老师看过吗?厂公,我是真心盼你好,你该看清楚。”

裴怀恩屏息立在原地,脸色顷刻之间变了又变,将两腮咬的梆硬,眉间极阴鸷。

然后倏地就笑了,就这么没来由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怀恩这笑可好看,一双眼弯弯的,浪荡又明媚。李熙进京这么久,看裴怀恩笑了这么多回,都没这回笑的好看,一时竟看得有些愣。

下一刻,李熙惊觉自个双脚离地,已被裴怀恩抱到了榻上。

几样小玩意在眼前一字排开,裴怀恩把刺针塞进李熙手里,柔声哄他说:“来——改吧,现在就改,即是小殿下费心为我准备的,又何必等到晚上?咱们现在就开始改吧。”

顿了顿,面上笑意更甚。

“但要是改丑了,可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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