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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姐姐

千岁 池崖 4004 2024-09-17 14:06:47

李熙惊讶极了, 酒也终于醒了些,正身说:“……且慢,先不说这些帮手究竟是不是跟着一个主子的, 单只说这个元氏, 还有从你手里劫走元氏的那些人, 他们似乎也很不对劲吧。”

“若如你所言, 裴怀恩手底下的人那样狠, 就连你也在他们的刀口下讨不到好。既然如此, 他们在得了诛杀元氏的命令后, 就该将你们两个就地格杀,为何还要费心将她带走?另外还有一点, 诸如杀人灭口此等血腥事,她元氏一个弱女子,不仅没被你们的打斗吓破胆, 事后竟然还能从那些杀手的控制下安全逃出,并且准确无误地找到你……她甚至知道裴怀恩另外又写了放过她的信。”

玄鹄怔住一下, 有点跟不上李熙的思路。

却见李熙踌躇着搁下酒杯,继续说:“这不对, 这真是不对,元氏这女人不对。玄鹄,你再仔细想想, 将元氏在云县与你说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说与我听。”

玄鹄未做他想,闻言当真低头思索了一会, 而后说:“这……小殿下会否多虑了?怎么忽然怀疑起元氏?再说事情现在不都已经圆满解决了么?她又没反水。哦,是了, 也怪我没说清楚,按照元氏告诉我的话,裴怀恩的人原本该是想把她弄到一个没人地方杀了,可半路却叫迷香放倒,而她一路只顾逃跑,并不曾见到救命恩人的脸。”

李熙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一下一下扣桌。

玄鹄见状便继续说:

“至于那封信,则是她在回来寻我的途中,恰巧又遇见了裴怀恩派去传令的人,那些人不仅饶了她的命,还教她老实本分地与我走,替我作证,所以她才放下心来,回来找到了我。”

玄鹄刚从云县回来不久,对那里发生过的一切琐事记忆清楚,言之凿凿,李熙听见他这样说,却是更加拧紧了眉。

“……就算如此,我也还是觉得不对。”李熙说。

先前是被突如其来的胜利冲昏头脑,故而未曾多想,可如今经玄鹄这么一提,李熙方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好像成功得太过顺利了些。

就算不提旁的,单单只说元氏这女人。

一个能在危急关头准确判断形势,仅靠一名没露脸的恩人便让自己转危为安,并对逃亡路线过目不忘,转头就能原路返回,及时在山崖底下把玄鹄救到城里的女人——当然,倒也不能排除是裴怀恩的人帮她找到了玄鹄,可是无论怎么说,她都表现得太冷静了。

这样聪明冷静的一个人,听着倒像是经过特别指点一般,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那些杀手的看管下逃出来,甚至不知道她口中那位不肯露面的救命恩人,是否真实存在。

所以总觉得好像是漏掉了点什么——但是漏了什么,又是谁指点了元氏呢?李熙冥思苦想,却想不出。

因为就在这一天,至少在这一刻,李熙原本清醒的头脑正被烈酒麻痹,被突如其来的空虚啃食,被那种终于得以放松的懈怠慢慢吞噬掉他原本该有的一切机敏,这令他再也无暇他顾,更别说仔细去挑元氏话里的错处。

说到底,他今年也才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罢了。

-

同一时刻,冷宫。

荒芜院落中,一捧月华从弯弯曲曲的枯枝间漏下来,在地上映出蛛网似的影,而在这“蛛网”中间,昔日尊贵无比,姿容艳丽的宁贵妃正狼狈地匍匐在地,奋力向上仰着脸,满眼皆是不敢置信。

宁贵妃对面,一身水蓝宫裙的丽嫔眉如远黛,提灯不紧不慢地走近了她,在她身前大约半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来。

此时此刻,丽嫔脸上的笑好温和,让宁贵妃抬眼见了,竟会有一刹那的恍惚,倏尔想起当年她们一同进宫之时。

宁贵妃想起来,她与丽嫔也曾是那样要好的姐妹,她们一同进宫又先后有孕,丽嫔当年更是指着自己的肚子与她起誓,直言日后一定不会与她争,否则就让自己与肚里的孩子一块被雷劈了。

可是后来呢?

后来因为御医的诊断出错,丽嫔并没能如她心里所期盼的那般,顺利诞下一名公主,而是与她一样生了皇子,一样升了嫔位,甚至得到一样的赏赐。

皇子是什么,皇子便意味着可以做皇帝——这让她怎能不怕?

是以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丽嫔,她开始争宠,她最终背弃了与丽嫔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承诺,在丽嫔依旧对她毕恭毕敬,全然信任的前提下,怀着对丽嫔的愧疚,一步一步将自己送上尊贵的贵妃之位,距离皇后就只差一步……!

想到这,再加上丽嫔方才与她说的话,宁贵妃的脸色逐渐冷下去。

丽嫔这个恶毒的女人,平日装着不争不抢,恭顺听话,哄得她好苦!

若非如此,当年在她被裴怀恩以元氏要挟时,她又怎么可能想起双亲出身绿林,是在后来才归顺了朝廷的丽嫔,又怎么可能姑且放下对丽嫔的提防,亲自带元氏的画像来寻这女人,妄想对方能动用自己家中在江湖中的残存势力,替她寻人?

可这女人又是怎么做的?

一边对她说裴怀恩将人藏得太深了,实难寻到,一边却又暗暗打听到了元氏的真实身份,并且瞒着他们所有人,将元氏收作了自己的鹰犬,教元氏继续悄无声息地蛰伏在云县!

一直到今日,直到今日……直到李熙从大沧回来,才派人配合李熙救元氏进京,跪在皇帝面前指证她当年犯下的罪。

……何其可恨!

正恼怒,丽嫔却忽然把灯提到她的面前来,替她扶正发间长簪。

宁贵妃怔住片刻,立即偏头躲过去,恨极了。

“谢文莺!你休要在此惺惺作态!”宁贵妃咬碎了牙,断甲陷进泥里,“你害我至此,现在又来我这装什么慈悲?帮李熙护送元氏回京这件事,难道不是你方才亲口对我承认的吗!”

丽嫔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微蹙起眉,面上隐隐约约地显出来一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良久,等宁贵妃骂累了,丽嫔方才清清冷冷地开口,说:“姐姐,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你既然做下错事,就要让这错事永远烂在你肚子里。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单单只为了找到元氏这条漏网之鱼,便将此事悉数告知那裴怀恩,请他对你施以援手。结果怎么着?闹到最后,元氏反倒成了那姓裴的拿捏你的把柄了。”

宁贵妃目眦欲裂,打断丽嫔道:“你、你不要教训我!我难道不知自己做错?可我后来有没有求过你?”

“谢文莺,你难道忘记了,我当初带重礼登你的门,向你低头认错,对你许以一宫主位!可你又是怎么答复我的?你说你什么都不要,你说你会尽力帮我找,你还说、你说你会竭尽全力替我除掉元氏这根眼中钉!就因为这些,我才默许你那不成器的儿子私下吞掉工部,默许他对霁儿阳奉阴违,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有因为你的儿子为难过你,我许他平安长大,健康无虞!”

结果就养出来这么一对白眼狼,亏她从前还对丽嫔心怀惭愧,认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对于这些陈年往事,宁贵妃越想越恼,简直恨不得将丽嫔一口嚼了,可丽嫔却依旧温温柔柔地伸手过来扶她,笑着听她教训,仿佛与她亲密如常——但这却令她更加难以忍受。

真是个善于伪装的女人。宁贵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这与她表演这种姐妹情深。

丽嫔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沉默许久,忽然幽幽叹了声气。

“姐姐。”

丽嫔放下宫灯,垂眼望着宁贵妃那张美艳跋扈的脸,轻声说:“好姐姐,你还是没明白,你忘了我曾以我肚里的孩子与你起过誓,我说我不会与你争,便是真的不与你争,那位子有什么好的呢?我不喜欢它,也舍不得我的锦儿为了它蹉跎一生,不得快活。”

宁贵妃睁大了眼,像是被丽嫔与她说的这些话震到了。

然而还不等宁贵妃反驳,便听丽嫔继续道:

“可是姐姐,你要为你的霁儿争,我虽然不赞同你,可也愿意帮你争。我先前之所以没告诉你我已经寻到了元氏的行踪,是因为觉着你目光短浅,一听说这事,便会迫不及待地命我除掉她,可……若只是简单的将她除掉,又怎能比得过将她训成我们的一颗棋,让她彻底为我们所用,日后再替我们狠狠地反咬那裴怀恩一口,来的更划算?”

宁贵妃不听辩解,只反复说:“……一派胡言,全都是一派胡言,你与那姓裴的一样,你们全都想用那女人害我,你们全想害我!否则,否则你又为什么会救她回京?”

听闻那裴怀恩在得知云县的消息泄露后,原本已下决心将人杀了,就算后来改变主意,书信也送得晚了,而那元氏之所以能平安进京,全因丽嫔早早便想办法在裴怀恩手下埋了人!

装着把元氏从玄鹄手里手里劫走,实际却是因为在与玄鹄过了几招后,心里不再相信玄鹄,要更抢先一步把她严密地保护起来,对外只说她死了,以免裴怀恩一击不成,又另外派其他的人来。

直到后面裴怀恩又再派人来传了放过元氏的信,他们站在外面望风的弟兄得到消息,方才与元氏临时商定,联手演出了这台没法查证的戏,把护送功劳全推给玄鹄,顺便骗过裴怀恩派来传信的人,没有冒这个头。

换言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裴怀恩有心要杀元氏,可是只要丽嫔想,元氏就还是能毫发无损地回到京都,区别只在于若不是裴怀恩临时变卦,丽嫔便免不得要在裴怀恩面前暴露出更多她在宫外的势力。

丽嫔……丽嫔一早便算准了要害她,丽嫔也要为自己的儿子争。是了,是了!放眼全天底下,没有人能抵得住至高权力的诱惑!

在这一瞬间,宁贵妃觉得自己什么都想通了,她双目赤红,疯子一般扑上来撕打丽嫔,却被丽嫔轻易扣住手腕。

“……姐姐,别这样,这样不漂亮。”丽嫔说。

和状若疯癫的宁贵妃不同,丽嫔这时仍然没露出什么大表情,只是眼里的失望比方才更多一些。

“姐姐,我没有骗你,你……你为什么总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蠢。”丽嫔哀伤地说:“那元氏是我的人,对我唯命是从,这么多年来,我若真想害你,何必还要等到现在,何必还要命她继续安分守己地待在云县?”

“……”

丽嫔这话仿佛一声惊雷,将宁贵妃劈得错愕抿唇,甚至忘记了挣扎。

“那你、那你现在又为何……”

为何忽然反悔,站在了李熙那一头?

越说声音越小。

高声咒骂真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更何况,今天的丽嫔又实在叫人害怕。夜里的风很凉,宁贵妃觉得自己很头疼,疼极了——她本就不是个善于思虑的人,她能走到今日,靠的是心狠,手黑,还有豁得出去,她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丽嫔有理有据地驳了。

可丽嫔却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默不作声解开自己身上的氅衣,小心翼翼地披到她身上去。

……好暖。

就像她们两个刚进宫那会,她生下霁儿,得了承乾帝赏给她的十几匹金丝锦缎,也要分一半给丽嫔一样。

“姐姐,你不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你变了,你让我觉得不高兴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丽嫔终于开口,将宁贵妃从过去模糊不清的回忆中唤醒。

“你与皇上,其实都是我这辈子最看重、也最放在心上的人,我好喜欢你们,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们,我见到你们在一起,心里真的一点也不嫉妒,我一直都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但我不想与你争。”

“可……”

丽嫔说到这,满是怀念的目光越过宁贵妃,遥遥看向宁贵妃的身后。

“可是姐姐啊,你变了。”

“姐姐,还记得你当年与我说,你说皇上是你此生最爱的男人,你会将你的一切献给皇上,除了皇上,你不会再同任何人在一起——你当时这样说,让我觉得好开心。”

“可你后来又做了什么?你让裴怀恩爬上你的床,你为了争权,竟置皇上安危于不顾,害得皇上险些在冰场上驾崩!你……你要伤害我最爱的人,姐姐,你现在告诉我,当我得知自己最爱的人,想要伤害另一个我最爱的人,我该怎么做?”

“姐姐,我看你真是吃对食吃蒙了心,你要找元氏,想到的第一个人为什么会是裴怀恩,而不是我?难道就因为我生了锦儿,便活该变成你的退而求其次?你……你从前说你最爱皇上,我听得很欢喜,甚至还会为了自己心里这点见不得光的卑劣想法,感到无比的可耻,因为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们都能如此忠诚地喜欢一个人,而我却不能,为什么我总是两者都想要。”

“但是现在,姐姐,我好像想通了。”

丽嫔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倾身向前,用力掐住宁贵妃的下巴。

“姐姐。”迎着宁贵妃恐惧至极的眼神,丽嫔轻飘飘的,认真地说:“既然你并没有像你自己说的那般爱皇上,既然就连裴怀恩那个阉人都能上你的床,那么……或许我也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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