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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疑点

千岁 池崖 2878 2024-09-17 14:06:47

杨思贤的病比想象中更重, 当李熙看到他,他已两日未进水米。

杨府规矩多,人丁却不兴旺, 裴怀恩无意硬闯进去, 特意挑了杨善不在的时候来, 然后推李熙进门, 自个翘首跂踵地等在外面。

不多时, 李熙果然信守承诺, 侧耳贴在杨思贤唇边, 稍稍转回点头来,朝他招手。

裴怀恩大喜, 一个眼色递过去,跟在他身后的福顺立刻献上礼盒。

自从裴怀恩回来后,福顺便不声不响地退在裴怀恩身后, 仿佛从没威风过那几日。

裴怀恩如今的阴晴不定和大开杀戒,恰巧和承乾帝临死前的布置接上了, 只要福顺自己不吭声,没人能查到他。

大约是因为亲眼见着李熙现在安然无恙, 杨思贤精神变好些,费劲地坐起来,由着李熙喂他些水, 并在裴怀恩走近时摆摆手。

李熙方才悄声告诉杨思贤,让他不要执拗,教他就算是为了保护杨善,也得以寻常态度对待裴怀恩, 别把裴怀恩往外赶,杨思贤听了。

裴怀恩看杨思贤愿意搭理他, 立时变得笑容满面,殷切地跪到杨思贤床前去。

李熙就坐在裴怀恩旁边,见状站起身,体贴地给裴怀恩让位置,让裴怀恩能听清杨思贤说话,并对福顺摆摆手,赶他出去。

当身后的门合上,裴怀恩望着面前形容枯槁的杨思贤,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沉默间,杨思贤注意到了裴怀恩的眼睛,颤巍巍抬手。

这是自裴怀恩回京后,杨思贤第一次点头见他。杨思贤之前虽然听闻裴怀恩眼睛坏了,可还没亲眼看见过。

裴怀恩一向拿杨思贤当父亲敬重,一看杨思贤这举动,顿时觉得很委屈,主动把头抵在杨思贤的掌心蹭了蹭。

“阁老,为何不见我。”裴怀恩双手撑在床沿,权当看不见李熙这个人,幽声道,“我承认我最近做得有些过,我向您认错,您就别再跟我闹脾气了吧。”

杨思贤抬首看李熙,见李熙对他点了点头,无声地说:老师,我不要紧,请一切如常。

裴怀恩见着杨思贤看李熙,也转头看回去,眉心微微皱着,还以为杨思贤是怪罪他不把李熙当回事,没有给到李熙应有的尊重。

裴怀恩愿意在杨思贤面前做样子,立刻就对李熙说:“站着干什么?坐啊,难道还得我请你坐下吗?”

话音刚落,杨思贤气的咳嗽,伸手虚弱地提醒裴怀恩,断续说:“裴、咳咳……裴怀恩!你该、你该喊他皇上!”

裴怀恩左右看了看,忍不住把眉头皱的更紧了。

从前杨思贤喊他容卿,他不爱听,可当杨思贤真的改口喊他裴怀恩,他又觉得别扭。

最要紧的是,他凭什么认这小崽子做“皇上”,这崽子不过是他养在宫里的一个小玩意,可以由着他的性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杨思贤恼得很,情急之下讲不出话,只能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气声,好在李熙愿意给裴怀恩递台阶,见状连忙说:“老师,裴掌印近来对我很好,您不必担忧。”

裴怀恩没想到李熙愿意主动帮他说话,闻言愣了下,但杨思贤在这时又咳嗽起来,逼得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回床上,倾身一下一下地帮杨思贤拍着背。

“阁老,您忒偏心了,您现在也瞧见我被他害成什么样了,怎么只张口替他说话,却不安慰一下我?您从前可不这样。”裴怀恩低声埋怨着,话里隐约带点憋屈,“您知道的,就凭我这只眼睛,他已足够死上千百回,而我如今大发慈悲,甚至还让他全须全尾地站在您面前……”

越说越没动静,因为杨思贤咳嗽的更严重了。

“你……你……”

“冤孽啊……!”杨思贤抬手揩泪,眼眶通红,拍着床板呵斥,“咳、咳咳,裴怀恩,裴怀恩,你……你有眼无珠,连谁是真心对你都看不清,你、你活该!瞎你一只眼睛算轻的,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言一出,裴怀恩骤然起身。

这短短九个字触到了裴怀恩的逆鳞,令他想起裴家被抄那日,面上一瞬变得阴狠。

“但本督什么都没做错,本督凭何要死!?”裴怀恩控制不住,抬手指着病床上的杨思贤说:“你这老匹夫,我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与你分辩几句,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学那些迂腐酸儒来教训我!”

“还说什么真心相待?你可知这小崽子当初是怎么算计我?嗯?”

“他派人杀我,将我骗出京都,他从一开始就想杀我,如今他只不过是成王败寇,低头认输罢了,有什么值得可怜的?相比从前的那些叛徒,我已对他格外仁慈了,甚至都没把他从那位子上踹下来!”

多年以来,裴怀恩从没这么和杨思贤据理力争过,不知怎么的,裴怀恩这话说出来,反令杨思贤想起了一年前他撞柱那日。那回他受了挑唆,一时冲动,裴怀恩便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看他,面上也是这种令人难以读懂的表情。

但……但那怎么能一样?那回是他真冤枉了裴怀恩,可是现如今,京中这一桩接一桩的血案,有哪件不是裴怀恩亲自策划的?

越想越心寒,杨思贤对裴怀恩的冒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在李熙的搀扶下重新躺回去。

裴怀恩见此情景,也知自己是说错了话,忙温声找补道:“……不,不,阁老,您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又跪下来,手忙脚乱地替杨思贤掖被角,张口说:“阁老,求您安心养病,不要再管外面那些事,我答应您,只要您早康复一日,我便少杀一个人,您看好不好?”

虽是宽慰,听着却更像威胁。裴怀恩一向不会说好话,眼看着杨思贤脸色青紫,李熙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咬一咬牙,忽然奋力把裴怀恩从杨思贤身边推开。

“裴怀恩,你在我面前耍狠便罢了,不可这样说老师。”李熙压着怒气瞪裴怀恩,扬声说,“老师又没害过你,又没刺瞎过你的眼睛,你冲老师凶什么,你是生怕他病得不够重吗?”

听见李熙这样说,裴怀恩原本要发脾气,可他被李熙使劲推得跌倒,等再抬头时,看见李熙这会正代替他,轻手轻脚地替杨思贤整理衣襟。

眼前这幕很温馨,反倒衬得他才像是多余的那个,裴怀恩面上一僵,忽而怔住了。

……不对,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眼前这两个明明都曾是对他最好的人,也都曾对他和颜悦色过,怎么短短数夕之间,就全变了?

要说李熙是为了权力算计,打从一开始就存了骗他的心思,可杨思贤与他无冤无仇,又与他没怨恨,怎么也表现得对他如此失望?

而且杨思贤是什么时候不愿见他的?若细细想来,好像并不是在他动手清理仇敌之后,而是在老皇帝死后不久,便逐渐的越来越冷待他了。

正出神,杨思贤恰在此时喘匀了气,转头对他沙声说:“裴怀、裴怀恩,我自问对你无愧,你若看不顺眼我这把老骨头,你就把我也杀了,何苦在此惺惺作态?你当我不知,你从前装着敬重我,是因为想拿我堵全天下文人的嘴?你……你……唉!原是我眼盲心盲,居然宁可相信你,也不肯信坊间那传闻!”

话落,裴怀恩踏上前的步子一顿,面上更茫然了。

“什……什么传闻?我没有。”裴怀恩受不住冤枉,颇急切地为自己辩白道,“阁老,我是真的敬重您,方才、方才我只是……您明明知道我这脾气的。”

杨思贤却把头转过去,一副不愿听裴怀恩多说,也不愿再与裴怀恩多说的模样。

李熙已经彻底对裴怀恩失望了,见杨思贤不开口,便转身替杨思贤对裴怀恩说道:“厂公,事到如今,你也不必与我们多解释什么,记着你早就说过要把我们大家全杀掉,而且还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这种话,归根结底,原是我将你看得太良善,还以为自己真能阻拦住你。”

多余的话不必说,因为裴怀恩不会承认,而他当初抓进牢里的那几个杀手,现在也都已经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裴怀恩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派人去把那几个杀手处理掉。李熙心想着,也是因此,若他此刻把话问出来,说不定还会被裴怀恩倒打一耙。

裴怀恩要借机报仇,遭他“背叛”便是个绝佳的理由,既能令他心中惭愧,继续甘心受玩弄,也能骗他放下戒心,再也兴不起什么反抗念头,直到被裴怀恩玩腻杀掉的那天。

依着裴怀恩的性子,李熙确信裴怀恩做得出这种事,毕竟如果再骗不到他的真心,裴怀恩就没乐子可看了。而他却已身心俱疲,不想再陪裴怀恩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更不想装着对裴怀恩情根深种——他宁愿舍近求远,另外再寻其他办法去对抗。

胸腔里仿佛被灌满煮沸的热油,李熙咬住舌尖,闷不吭声地转回去喂杨思贤喝药,轻声宽慰杨思贤,劝杨思贤安心养病,不要太想不开。

李熙身后,裴怀恩则满脸疑惑地立在原地,忽然福灵心至,在李熙与杨思贤的接连指责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线索。

什么……什么叫你就把我也杀了,什么叫“也”?裴怀恩心说,这话听着怎么有点熟悉呢?

这话依稀、仿佛和李熙当初对他说的那句差不多。曾几何时,李熙好像也满脸失望地和他说过这种话,也曾大声问过他,问他“你要把我也杀了吗”。

可那时他才刚回京,他能杀谁?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动手——所以李熙那晚到底为什么会和杨思贤一样,对他说“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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