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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威胁

千岁 池崖 3026 2024-09-17 14:06:47

次日早朝, 好些人都去了,就连许多经常告病的老臣也去了。

裴怀恩比李熙起得早,待到寅时三刻, 李熙从睡梦中醒过来, 裴怀恩早已收拾干净, 先他一步去了宫里。

临行前没忘给他留车马, 而且是他平日惯用的款式, 车顶没嵌那么些金玉。

趿着鞋走出门, 有数名美貌丫鬟等在门外, 低着头为他奉上洗脸的热水,还有一件绣了金丝的, 崭新的茶白蟒袍——薄缎子的。

十七也守在门外,并未跟着裴怀恩先走,此刻看见李熙出来就说:“小殿下, 眼瞧着天暖了,这是宫里新绣给您的。”

李熙笑意浅浅。

大沧地理靠北, 环境恶劣,一年中少说也得有小半年是冬天, 真正的夏季则只有一个月。李熙在那里做了两年质子,早就已经习惯了把自己裹成个棉花团子,赶上天太冷的时候, 自个住处又没炭火,索性就窝在被子里装死人,任谁去喊也不动弹了,几乎都快忘记身着轻衣是什么滋味, 更别提还是这样的好料子。

净了面,洗了手, 须臾新衣上身,裁剪正合适。雕工精美的玉带钩严丝合缝扣在身前,紧贴着他的腰,就像有人用手环抱着他仔细丈量过,再搭配上他那张今年才生出些棱角的俊脸,打眼望去,自是一番别样的风流,竟惹得几个小丫鬟不敢再抬眼瞧他了。

新衣裳尺寸做的这样好,李熙动手穿它的时候,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明白,不禁转头向十七道了声谢,轻声说:“代我谢过你家督主,但是有一样,下回记着再给我送套深色的来,我已穿腻了茶白的,实在不耐脏。”

十七面上笑了笑,但是没应,只管双手搬来垫脚的小凳,引李熙上马车。

“那恐怕不成了,督主说您穿白的好看,像只讨人爱的小虎崽。”十七边说边替李熙把车帘掀开,动作极利落,“小殿下快上车吧,别误了早朝。”

李熙一只脚踩着凳,闻言回头看他。

“这么听你主子的话,主子随口说一句,都能被你记着。”李熙语带调侃地和十七开玩笑,随口说,“怎么,那裴怀恩到底是救过你的命,还是你爹的拜把子兄弟,竟也值得你为他如此鞍前马后?”

十七眼里清亮,听罢就也跟着李熙插科打诨说:“嗳,小殿下您这句话可说对喽!您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督主救过我的命,只是这人生在世么,多半就为奔个好前程,所以只要是小殿下您给的够多,小的日后也愿意为您鞍前马后,马首是瞻,但——但万死不辞,死而后已却都是一定不成的,换了谁也不成,即便是督主也不成,我这人可惜命。”

李熙摇头失笑,没再继续往下说什么,转而掀袍上了马车。

青蓝色的帘子撂下来,月亮还没落下,迎着天边儿那点微末光亮,车轮吱嘎转动起来,往皇宫里去,渐渐的越行越远,把候在原地的十七衬得像个看不清轮廓的小点儿。

从裴府到宫门口还有段路程,左右闲来无事,李熙干脆揣着手窝在马车里打瞌睡,就这么一路睡一路走,伴着外头太阳也是一路走一路升,偶尔睡醒些睁开眼,看见车外日月凌空,东边明西边暗,就要忍不住骂句娘。

天杀的长澹早朝,竟然定在卯时,早的连天都没大亮呢,有这功夫还不如让他再多睡会,把精神养好了。

倒不是因为困劲太大睡不醒,也不是对过会要在朝上提起的事不上心,只是正如裴怀恩昨夜所言,事情走到这一步,便是已成定局了。倘若要换位思考,把自己摆到李恕的位置上去,李熙自问已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扭转颓势,更别提反败为胜。

毕竟承乾帝已经老了,老得压不住人,而那裴怀恩却已在朝中经营十年,更已在各处都插上了自己的爪牙,只欠这股东风。

换言之,裴怀恩从前没发作,不代表他心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恐怕只在“师出无名”。况且有十七和他说起过,裴怀恩从前抓人,其实也只是在一味按着自己手里的单子往下抓罢了,而在这期间,就算有些被抓来的人经不住拷打,愿意供出幕后主使,裴怀恩也不会点头放过他们,给他们留活路——这也侧面印证了裴怀恩实际早就知道是谁在害裴家,只是碍于当时的情势,方才含恨罢手。

可是现如今,有利于他们两个的情势已经到来,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任谁也无法再改变它了。

行到宫门口的时候,李熙掀开车帘,发现果然如他昨夜料想的那般,李恕早早便赶到了这里,正在阿兰的搀扶下等他,一见他来了,便连忙快步走过来,与他开门见山道:“……六皇弟,你今天是一定要这样做么?”

有了昨晚的准备,再加上裴怀恩昨晚和他说的秘密,李熙知道眼下这场对质注定避不过去,但因为不知如何回答,便只好点头。

多日不见,李恕似乎变得比从前憔悴很多,说话也没再像从前那么拐弯抹角了。

但李恕的精神还很好。李熙坐在车里看他,觉得这大概要归功于眼前人这身天生不知疼痛,也不觉疲惫的神奇躯壳。

分明是如神仙一般强大的躯壳,无端落在凡人身上,却不似恩赐。

再垂眼往下看,发觉李恕腰间竟还带着自己曾经赠给他的平安符,且是仔细串了金珠的。

这个发现令李熙忽然感到些汗颜,他本能想撂下车帘,却被李恕抬手阻止。

“六皇弟,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李恕颇急切地往前探头,连面上神情的变化都比以往更真切,似是决心在这儿彻底和他把话说开了。

“六皇弟,你回京多日,与我虽不同路,可我们也是实打实的做过兄弟。我平素看你有眼缘,自问没有做过害你性命之事,我甚至出力帮过你,你还记得冰戏那天么?你、你应当清楚老二的刀有多利,当时情况紧急,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分变数,要是没有我,你以为光凭你们那点人,真能把父皇毫发无损的从老二手里救出来么?”

李熙皱眉看着他,手指紧紧攥着车帘,摇头说:“但你也用锦玉的死设计我。”

李恕嘴唇泛白。

“但我当时想动的是老二和老三,我没想动你!六皇弟,你仔细想一想,纵使我用锦玉设计了你,却也是在给你留生路,这几个月以来,我、我这心里是真的拿你当弟弟看了,你我生存一样艰难,我又怎么忍心与你拔刀相向!”

李熙一时无言,低着头想了想,发觉事情还真是如此,李恕似乎确实从没想过弄死他。

心一旦软下来,就又想起自己昨夜和裴怀恩说过的话,觉着只要是事出有因,大家面对着面把话说开了,能少一个敌人也挺好。

于是李熙的态度软下来,低声对李恕说:“五哥,你知道的,我这也是身不由己。”

李恕冷冷笑着看他。

“好了,六皇弟,事到如今,诸如身不由己这样的场面话,以后就不必再提了。”李恕也把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平平地反驳说,“实不相瞒,京中最近发生这么多事,逼得我一直在想,我就在想啊,我想我这次究竟是怎么输的呢?可我无论怎么想,起初也没想明白自己是输在了哪。”

“但我前两天却忽然想明白了,我想我是输在了太过自信,错以为是自己在暗,你在明,然而实则却是……却是你们在暗,我在明。”

李恕说到这里,抬眼直勾勾地盯死了李熙,刻意把“你们”二字咬得极重。

“六皇弟。”李恕说,“你从前与那裴怀恩好,根本就不是被迫,你们其实都是些一丘之貉,平日见面装着不合,背地里却联起手来,把我当傻子耍,也把父皇当傻子耍。”

“……”

话音刚落,李熙微微皱眉,刚软下去的心又提起来,有点闹不清李恕为什么会忽然提这个。

这虽然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却不适合在今天,更不适合在这里提出来,这太愚蠢了。

“五皇兄,听你这意思,你是一定要与我作对。”李熙沉吟片刻,一手攥拳撑在额侧,手肘压着车窗前的木架,轻声说,“你从前不动我,只是因为不知道我也想争那位子,可你现在知道了,往后就也会像对付老二和老三那样对付我了,是么?”

李恕怔住一瞬,忙摇头说:“当然、当然不会,我早说了拿你当兄弟,想一直做你的兄长。”

顿了顿,眼睛又眯起来,试探着反问道:

“只是六皇弟,那位子到底有什么好,你……你是一定要争它,一定要与我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么?你说我会对付你,可你之前难道就没算计过我么?你就不能放过顺娘娘这回么?顺娘娘若去了,大皇兄……大皇兄和我都会很伤心。”

李熙神色不明,抓着帘子静默很久。

“……我当然要争,我不会放弃的,就像你一样,你不也还没放弃么,直到此刻,你也从没和我说过你会放弃。”半晌,李熙忽然一字一顿地说,“再者我曾答应过老师,我说我一定要坐到那个位子上去,终其一生,做洗涤这世间污垢的水。并且……并且今天这案子,就是我要洗干净的第一件事,我要洗干净那些压在忠臣良将身上的诽谤中伤,令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得安息。”

顿了顿,不顾李恕劝说,执意把帘子放下来。

有些乏了,不想再谈了,还是裴怀恩说得对,这事谈不通,谈了也是白费口舌。

“但是五皇兄,我向你保证,我猜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救顺妃,但是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你可以在心里恨死了我。”李熙端坐车中闭了闭眼,说,“你从前待我的好,我记得,你从前算计我的,我也记得,我向你保证,我虽然想要那位子,可是只要你不再插手今天这件事,日后也不再与我作对,只要是……只要是你先放弃了,我就一定也会像你从前给我留生路那样,给你和大皇兄留生路,保你们平安富贵,否则——否则我们就新仇旧恨一块算吧,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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