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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暗棋

千岁 池崖 3116 2024-09-17 14:06:47

承乾帝在说这些时, 面上神情是那么的诚恳。

承乾帝是真的不放心李熙,害怕他年幼心慈。

“再有就是裴怀恩。”承乾帝面色凝重地对李熙说,“熙儿, 朕不知你与他之间是什么交易, 但你不要以为替他翻了案, 就能得到他的全部信任, 更不要怜他冤屈。他这些年作恶多端, 是实打实的奸佞。”

李熙没接话。

承乾帝不高兴了, 皱眉说:“熙儿, 阉党不除,哪有宁日。”

李熙喉结颤动, 知道承乾帝这是在为他好,也是在言语上试探他,想要知道他对裴怀恩的态度。

李熙其实不赞同承乾帝的许多观点, 但为了不与承乾帝起争执,犹豫片刻后, 只得装作受教地点头。

“父皇,儿臣学会了。”李熙任由承乾帝抓着他的手, 低声说,“父皇放心,儿臣其实也并非完全信任那裴怀恩, 只拿他当把刀用,不想过早折损这柄好用的刀。可若有朝一日,叫儿臣真查着这柄刀的害处了,儿臣一定不会再手软。”

承乾帝目光幽微, 也不知信没信。

“总之熙儿,你与朕是血脉至亲, 你要牢牢记住朕的话。”承乾帝涩声说,“儿臣儿臣,你总归先是朕的儿,后才是朕的臣,朕又怎么会害你。”

李熙叹了声气,又替承乾帝掩被子。

对于承乾帝说的这些话,李熙不知如何回应。说不动容是假的,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什么亲近的感觉。

所以李熙最终只是说:“父皇保重身体,儿臣还想再和您过个年。”

承乾帝也看出李熙与他不亲近,面上更落寞了。

“如果老天爷眷顾朕,能让朕亲眼看见你加冠,朕……罢了,你退下吧,记着趁朕还在,闲时多来朕这高阳殿看一看。”承乾帝缓慢地转过头去,“朕会替你安抚好淮王,至于其他的,还得靠你自己去熟悉。”

李熙目光闪烁,起身说:“儿臣知道。”

弓着腰往后退了没两步,又再走回来,想问承乾帝知不知道李恕意欲联合南月,与他们长澹打仗这事,毕竟承乾帝在明和宫被烧后,心里其实是隐隐偏向了他的,连他现在把证据链做到了哪一步都能查着,似是不像对此事一无所知。

可是眼皮才刚抬起来,就看见承乾帝正病恹恹地靠在床头,疲惫地揉额角。

……唉,也罢,横竖人证已抓到了一个,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换句话说,只要李恕从今以后能安分,便只把他判个圈禁就成了,倒也不必一定要他的命。

承乾帝见他不走,又疑惑地问:“怎么,是还有什么事吗?”

李熙就摇头。

“无事。”李熙垂首说,“还请父皇多费心,大皇兄那边,儿臣害怕处理不好。”

承乾帝又转回脸来看他,半晌才说:“朕会的,等南月使臣一走,朕就给你下诏书,封你做储君,还会送你这几个兄弟离京,你……一定能明白朕的心意吧。”

对外人要狠,但对同宗同姓的自家人,总归得留一线。

记不清是有多少年了,承乾帝自从坐上皇位后,每每午夜梦回,都忍不住回忆起当年那些惨死在他刀下的手足。

但李熙却只是说:“父皇,儿臣长在边关,没有手足。但儿臣也会记住父皇的话,对他们一视同仁。从今以后,无论是李家人还是裴怀恩,亦或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他们愿意对儿臣好,儿臣必定不会亏待,否则——儿臣就也不敢再提前打什么包票了。”

承乾帝脸皮紧绷,想训斥又觉得心虚,只得挥手打发李熙下去。

“够了,朕会替你料理干净的,你也适可而止。”承乾帝厉声说,“熙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胳膊肘别总往外拐。”

挺好的召见,闹到最后又不欢而散。

眼见着承乾帝又开始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李熙不欲再说,转身告退。

直到李熙彻底从高阳殿退出去,承乾帝方才重新躺下,扭头怔怔望着那空荡的殿口,像是还有好多话想对李熙说,但却没真的喊李熙回来。

殿内的香燃尽了,福顺从角落里小步走出来,给暖炉里添了香。

福顺是最近才跟在承乾帝身边,开始事无巨细地伺候承乾帝的,从前他只负责传话和穿戴。

和胆大放浪的裴怀恩比,福顺做事真是太小心了,如果承乾帝不喊他,他就连稍稍抬一下头都不敢。

殿内落针可闻,福顺添香的动作也很轻,承乾帝侧首看他,又看了看殿门外。蓦地,承乾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招福顺来到自己身边。

福顺不敢忤逆承乾帝,听话地在承乾帝脚边跪好,出声问:“皇上,可是要茶水?”

承乾帝摇了摇头,又扭头看殿外。

李熙才从这里离开不久,走出去的时候,甚至都没回头,就像承乾帝今天能喊他来叙父子情,前两日却还在认真考虑到底要不要把他交给南月一样绝情。

“小福顺,你家督主为自己挑了个好退路。”承乾帝眼睛望着殿外,感慨地说,“朕方才听明白老六的意思了,看样子,老六日后一定不会轻易动裴怀恩的。”

福顺哪里敢接话,只是说:“皇上该服药了,奴婢去为皇上倒水。”

承乾帝浑不在意地把福顺拦了,摇头说:“反正治不好,少吃一碗有什么打紧?还是说裴怀恩又往朕这药碗里添东西了,嘱咐你一定盯着朕喝下去?”

福顺被承乾帝这话吓得浑身出汗,扑通一声重重跪倒了,连手指尖都在抖。

“陛、皇上。”福顺连忙说,“奴婢不敢呀,奴婢只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唯恐耽误皇上的病。”

承乾帝伸出手来,若有所思拍了拍福顺的肩膀。

“你呀,就是胆子太小,不然也不会受姚家威胁。”承乾帝微微眯起眼,迅速整理好方才那点悲凉的情绪,面容苍老却犹有余威,“明明是挺为主子着想一个人,如今倒好了,被你自己给弄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讨好。”

福顺没想到承乾帝能查到他和姚元靳之间的事,并且还要当面说出来,魂都快吓飞了,一时只觉大脑空白,有点弄不懂承乾帝为何要这么和他过不去。

这、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里还有他什么事?还有裴怀恩和姚元靳什么事?承乾帝方才不还正和六殿下聊得很好么?话里话外也没提到姚家呀。

正琢磨着,就听承乾帝在他头顶叹了声气,出声对他说:“得了,起来吧,挺好的孩子,可惜活不了几天了,临死前就别总跪着了。”

话音刚落,福顺顿时把脑袋埋得更低,根本不敢再起身。

“陛、皇上!皇上此言何意,皇上万万不可吓奴婢,就算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是绝不敢害皇上的啊!皇上!”福顺再顾不得许多,连磕头都浑浑噩噩的,“皇上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承乾帝怜悯地看着他,说:“你是要死了,但却不是朕要杀你,你要朕如何救你呢?你跟了裴怀恩这些年,难道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叛徒吗?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很快便要做那老虎笼里的一抹冤魂了。”

福顺怔住片刻,隐隐听出来承乾帝话里的意思,忙淌着泪恳求道:“皇上,求皇上看在奴婢进宫多年,从没犯过一丁点小错的份上,饶了奴婢这回,千万别把奴婢与姚大帅之间的周旋告诉督主。只要皇上不说,奴婢、奴婢愿为皇上差遣,奴婢愿为皇上马首是瞻啊皇上!”

承乾帝见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姚家是最识时务,最知道该背靠哪棵大树的,这也是朕看重他家的理由。”片刻后,承乾帝见钓的差不多了,便装作很为难地说,“你要朕替你隐瞒,朕也有一桩心事要你办,也只有你能办,只怕你胆小不肯。”

福顺脸上的泪还没干,一听有生路,忙连滚带爬扑过来抓承乾帝的手。

“皇上、皇上尽管吩咐!”福顺说,“奴婢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是能活,奴婢没有不肯的!”

承乾帝就顺势抓着他的手,对他循循善诱:

“哪有那么严重,只要你去替朕偷样东西罢了。”承乾帝一字一顿地对福顺说,“朕最近细细想来,觉得老六先前之所以能用短短三个月,就设计卡住大半朝臣的脖子,逼他们一块来向朕上折子,多半是因为拿到裴怀恩写给他的名录了,而且以老六那性子,肯定也是在说服裴怀恩彻底放过那些人之后,才会出手相助。”

顿了顿,轻轻晃一晃福顺的手,就算是安抚。

“可朕教了裴怀恩这些年,最是了解裴怀恩的性子,知道他手里肯定不止有这一份名录,肯定还要忍不住在闲时把这些名字抄了又抄,恨不得将目录中的每个人都凌迟上几千几万刀……”

“所以朕要你想办法,尽可能多的收集这份名录上的名字交给朕,然后再把朕勾了红圈的名字,以你家督主的名义杀掉。”

话落,福顺骤然止住啜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承乾帝打的一手好算盘,想在自己离开前,再悄悄为李熙做最后一件事。

那便是借裴怀恩之手,尽可能多的杀尽一切可能不臣之臣,以便让李熙能彻底坐稳这冰凉的皇位,且不必背负什么滥杀昏庸之名。

而且这样一来,李熙和裴怀恩之间的梁子就算彻底结下了。要知道人与人能建立起信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通常只要一点小小的裂痕,便再难修复,更何况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

再说承乾帝本就是这样凌厉可怕的一个人,当他看不上谁的时候,他便将其视如尘泥,可若当他真的把谁瞧在眼里了,他便又是另一副样子,可以不惜一切为这个人的未来盘算,也对这个人犯下的错无比宽容。

比如对曾经的晋王,又比如对现在的李熙。承乾帝在为他们谋算时,是从不会在意他们事后会否理解他,体谅他的苦心的,因为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宁可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咒骂和痛恨,也绝不要留隐患。

“福顺,只要你按朕说的做,朕会想办法彻底治好你弟弟的病。你这性子朕放心,你听着,待那裴怀恩倒了,你就是新的司礼监掌印。”

“至于……至于熙儿,熙儿还年轻,朕方才观他那颜色,既然他狠不下这个心,就让朕来帮他,毕竟阉党不除,哪有宁日啊?朕绝不容许熙儿再犯一次朕当年的错误,留一只虎狼在身边,还错把这虎狼当成一只乖顺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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