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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同葬

千岁 池崖 2638 2024-09-17 14:06:48

身后是大树, 李熙退无可退,背靠大树,觉着面前的裴怀恩好比一道天雷, 将他方才那点困意全劈干净了。

沉默。

良久, 裴怀恩顶着玄鹄的脸看他, 居高临下的, “你结巴什么, 这里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李熙又拢了拢氅衣, 眼神左右乱瞟。

“朕、朕冷。”李熙说。

裴怀恩听罢再往前, 动作利落的脱了自己外袍,伸手递给李熙。

“又发作了?”裴怀恩面带不悦, “御医院那边的人怎么不尽心?药开了这么多,却不见你身体好转。”

李熙没法反驳,悻悻的把衣裳接过来披了。

披完侧首嗅嗅, 心又死一半。

好香——虽然已被小心处理过,香味变得很淡, 以致不贴身穿便嗅不出来,但这的的确确就是裴怀恩身上的香。

“先、先不提这个。”李熙拢唇咳嗽两声, 偏头躲过裴怀恩贴他额头的手,尝试转移话题,“玄鹄, 你猜慕容瑶方才和朕说什么了?”

裴怀恩闻言皱起眉,心里明镜似的,看出李熙这会压根就不冷,但也没有多问。

幸好李熙也没真指望裴怀恩回答, 他见裴怀恩安静下来,似乎愿意听他说, 便连忙意简言赅地把方才之事全说给裴怀恩听,临了还不忘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

“……喏,事情就是这样了。”

好一会过后,李熙口干舌燥,解释得喉咙都快冒烟了,他当在裴怀恩面前擦了擦汗,然后再叹气。

“玄鹄啊,朕眼下进退两难,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裴怀恩含笑睨着李熙,期间虽未插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李熙的唇,也不知到底将李熙故意说给他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如芒在背。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熙屏息凝神,听见裴怀恩终于舍得开口了。

裴怀恩说:“这样说来……皇上若能娶到她,是件好事儿啊,皇上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李熙眼睛一亮,心说等的就是你这句,面上却装得更凄苦。

“是好事,可朕心里难受。”李熙凄凄惨惨戚戚地抹眼泪,虽说其实一滴泪也没有,“玄鹄啊,朕有句话说出来,恐怕你又生气,但你是朕身边最亲近的人,朕还是想和你说。”

“你不明白,裴怀恩他从前其实为朕做了很多事,他心里有朕,朕也答应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现如今,朕居然因为一个慕容瑶,心生动摇了,朕觉得很对不起他。况且若非涉及到两国邦交,朕其实一点也不想娶慕容瑶那女人,朕只要一想到得把她迎进宫里,朕就很心烦。”

说到最后说不下去了,因为太肉麻。

娘的,当在苦主面前现场编瞎话,这和让他当街拉屎有什么区别?

背后靠着的树皮有点糙,磨蹭动作间,好像把衣裳划破了,李熙眯了眯眼,隐隐听见布料裂开的声音。

裴怀恩又是很久没出声,看脸喜怒不显,不晓得信没信。

李熙被这种过于寂静的气氛闹得头大,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攥成拳。

这样……这样好像不行,这样还不足够说服裴怀恩。

得快点想想,娶慕容瑶还有什么别的好处,最好是能对裴怀恩本身有好处,而非眼下这些冠冕堂皇,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饼。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李熙封皇后,对裴怀恩还能有什么好处?

想的头都疼了,李熙忍不住又擦汗,只觉得此刻时间难捱的仿佛静止。

还有什么、到底还有什么真真切切,能让裴怀恩也觉得开心的好处……

正愁着呢,头顶忽然飘下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落在李熙脚边,轻飘飘地盖住了两只小虫。

李熙见状灵光一闪,眼睛又是一亮。

亮完又再暗下去,装着煎熬地单手捂脸。

裴怀恩看见李熙这样子,心下了然道:“皇上,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吧。”

李熙听了就点头,点完头再叹气,演技越发精湛。

“……是、其实是有了。”

“玄鹄,朕实际上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朕之所以想娶慕容瑶,除去考虑到边陲安宁之外,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不明白,经历这么多波折后,朕早就已在心里认定了裴怀恩,朕要在百年之后,与他合葬。”

裴怀恩呼吸一滞。

却听李熙又说道:“朕方才听慕容瑶说的时候便在想,她若做皇后,两年后假死脱身,棺木便可依着朕的棺木建,朕……朕不想做她的衣冠冢,朕想偷偷做一个空棺,待到百年之后,留给朕的心上人。”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朕都要娶慕容瑶,可朕也知裴怀恩从前过得不好,是最不喜旁人将他当做女子的。朕……朕虽无心辱他,只是因为太想跟他葬在一块了,却也怕他误会朕,怪朕擅作主张,反倒惹得他更不开心。”

对,就像现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真正的为难之处,悄悄偷梁换柱。

更何况他现在说这些,其实也不算骗人。虽然对于合葬一事,他是直到见着那两只被树叶盖住的小虫,方才一时兴起,可他心里也是真的想这么干,他没有说假话。

毕竟事到如今,或许也只有如真夫妻那般生同衾,死同穴,才能对得起他与裴怀恩之间的羁绊。因为他与裴怀恩之间,早就不是只有单纯的赤诚爱意,他们两个不光是爱人,还是亲人,是手足,是师徒,更是彼此生命中为数不多晃眼的光亮。

至于说,害怕裴怀恩会怪他把自己塞进女子的棺材里这句话,便是实打实的撒谎了。

因为李熙确信裴怀恩对他的心意,李熙早已看清,裴怀恩把一颗心都捧到他面前,虽然厌恶被当做女子,可是能与他合葬的诱惑和欣喜,一定可以压倒这些厌恶的。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李熙看到裴怀恩的脸色软下来。

“……所以,皇上。”迎着李熙的灼灼注视,裴怀恩又往前走,和李熙离着两步不到的距离,笑眼道,“现在能让你真正感到为难的,其实不是该不该娶慕容瑶,也不是事后该怎么和那姓裴的说,而是忧心有人不愿入女棺。”

眼见裴怀恩上道,李熙把脑袋都快点出残影了。

“啊,对对对,玄鹄你好聪明,一眼便看穿了朕的心事。”李熙期期艾艾地拢袖,小声说,“玄鹄,你一定不知道,其实裴怀恩他很善解人意的,他以前也劝过朕娶慕容瑶,是朕自己舍不得跟他断了,才拒绝了他。”

顿了顿,又假装擦眼泪。

“所以实际上,朕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找慕容瑶的麻烦,朕知他并非旁人说的那般跋扈,更不会计较朕这次为了长澹的出尔反尔,朕只是……只是唯恐他会伤心,他已经过得很辛苦。”

前半生于长夜中孑孓独行,受万人唾骂,后半生隐姓埋名,永远也走不到阳光下,死后还要入女棺,将自己在这世间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抹消,让一切彻彻底底的深埋黄土。

思及此,李熙忽然真的有些难过了,他垂了眼睛,不让裴怀恩看到他隐隐发红的眼圈。

他好像挺过分的。李熙想,他好像,从始至终,爱裴怀恩总是没有裴怀恩爱他多。

可即便如此,他又能怎么样?他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改不了,便只好在其他地方尽可能的多补偿。

喉咙有些涩,假哭很快变成真哭了,李熙使劲抹了把脸,喘息有些重。

出神的功夫,裴怀恩已经走到他面前,和他鼻尖挨着鼻尖。

“但你刚刚真的很害怕,你其实不冷。”没头没尾的,李熙忽然听见裴怀恩这样说。

李熙循声抬头,驾轻就熟的继续编瞎话。

“好吧,的确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担心,朕也担心你。”李熙揉着眼睛说,“你看不上裴怀恩,朕如今却陷进去了,还对他这么上心。唉,玄鹄你别忍着了,你现在一定觉得朕很蠢,对朕怒其不争,你……你心里一定又想唠叨朕了。”

裴怀恩:“……”

好漂亮的一套谎话,前后逻辑通顺不说,简直是有理有据,令闻者落泪。

只不过么,有时候,或许人就是这样,就算明知是谎话,也甘之如饴。

因为瞧出李熙后面儿是真的难受了。

还能怎么办呢?没办法,裴怀恩看向李熙的眼神颇自嘲,心说到了现在,他早就已经拿李熙一点办法也没有。

裴怀恩很少被爱,所以哪怕只给他一点爱,他都要千倍万倍的回报——只要对方给他的,是真的爱,是能让他切实感受到的爱。

更何况这还是一位君王的爱。

心里只有小情小爱的人做不好皇帝,裴怀恩明白,这已经是李熙能给他的全部。

正如李熙虽然能想尽办法救他活,帮他改名换姓,引他重新入朝堂,可若有朝一日,当李熙真的遇到了困境,当他们俩真的只能活一个,当他真的变成旁人威胁李熙的筹码,恐怕李熙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出去。

区别只在于他死后,李熙会竭尽所能地替他报这个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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