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时野就被眼前的人用尽全力抱了满怀。
“……”
踉跄着后退一步,他抬手想扶,最后两只手虚虚拢在林诚素背上,又想起刚才办公室里那些人的话,于是赶紧放下,“你,你先松——”
不等他说完,勒在胸口的那双手猛地收紧,这回林诚素索性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时野额角挂下一滴冷汗。
完了,还是调回西城吧,这情形,禹城市局他没法呆了。
市局门口这条大马路上人来人往,林诚素平日最注重礼数和体面的人,此时在无数人惊疑的目光中抱着时野不肯撒手。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他声音发颤。
时野啊了一声,整个人举手投降状点点头,当然不能说我知道,于是他岔开话题,“我们换个地方聊?”
闻言林诚素动了动。
细软的额发在颈间搔过,很痒,时野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偏头看向他。
林诚素抬头和他对视,眼眶湿润眼尾通红,时野挑起眉,便见他微微一抿唇,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车上,时野系上安全带,一扇车门隔绝了周围所有惊疑不定的视线,让他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我们去哪里?”林诚素双手抓着方向盘,素白的指关节用力收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时野看了他一眼,撇开视线,随手朝附近商场的方向一指,“那里有个商场,六楼好多吃的。”
“好。”林诚素点头,依旧盯着他看,直到时野略显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才仓惶收回视线,将车缓缓开上了车道。
林诚素开得很慢,时速不知道有没有四十公里,后面一辆奥迪不爽地摁了下喇叭,超车时司机扭头朝这边瞪了一眼。
“你也是禹城人?”林诚素盯着前方路况,余光却近乎贪婪地看着身边的人。
时野眨眨眼睛,忍不住问出了这几天在内心盘踞许久的疑惑,“你怎么找到我的?”
林诚素有些心虚,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我找了私家侦探,请人画了你的肖像画——”
余光里时野眼睛瞪圆了看过来,他将车刹在红绿灯前,焦急地侧身向他解释,“但是什么都没查到!你身份特殊,最后只找到一张十年前的旧照片。”
“照片?”时野神情疑惑。
林诚素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看,“就是这张。”
“上面写着禹城四中,所以我就猜你可能也是禹城人,来这里等你,其实也只是赌一把。”
时野自己都忘了还拍过这张集体照,他一脸新奇地接过手机,手指搓着屏幕放大缩小,“还真是,是我高二分班前拍的班集体照。”
林诚素看着他,目光轻柔地在他眼角眉梢一寸寸划过,“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
“这你都能认出来啊?变化这么大,我那时——”时野笑着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倏地闭上了嘴。
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他把手机还回去坐好,“那什么,”他指指前面,“绿灯了。”
时野刹那间的神色变化落在眼里,就像一阵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吹远。
垂落的睫毛挡住了一瞬间黯然下去的眸光,林诚素将手机收好,沉默地发动车子,在下个路口拐弯,将车开进了商场地下停车库。
商场里,林诚素跟在时野身后,两个人穿过一楼大堂,朝电梯的方向走。
时野走路很快,脚步沉稳,没有东张西望的习惯,高大的身影劈开商场内拥挤的人潮,像一面结实可靠的帆。
走着走着,他忽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
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林诚素慌乱地挪开视线,挣扎了几秒,又将视线转回来,站在那里有些无辜地看着他。
商场内人流穿梭不息,总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们。时野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诚素实在不像那些出生优渥的青年企业家,他脆弱,敏感,偶尔一惊一乍,坚强塑起的外壳像瓷器般易碎,时野觉得他心里好像有个无形的小抹子,无时无刻都在拼命把身上的裂缝填满。
时野有些头疼,看向林诚素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诚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商场指示牌,这里六到八层全是餐厅。
过了会儿,他指指八层那家景观餐厅,“这家,可以喝下午茶。”
下午茶?时野还没这么优雅过,于是欣然点头,带他去坐电梯。
林诚素的本意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见他点头,眼睛一亮,开心地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工作日下午四点,商场里居然人山人海,电梯前堵着不少人,他们排到最后,等了三趟才终于成功挤了进去。
“里面的人可以再进去一点吗?这边有婴儿车。”
闻言林诚素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被挤进了角落。
“谢谢,谢谢!”那位母亲推着婴儿车进来,前面的人又纷纷往后退,林诚素被挤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后背贴着电梯墙,不得不将脸侧过去,给身前那位外卖员的送餐箱腾出地方。
“麻烦侧过去一点,您的箱子挤到他了。”
耳边响起时野温和的声音。
外卖员闻言回头,眼看箱角就要磕到林诚素脸上,一只手伸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墙上一撑,用手臂替他挡了那一下。
外卖员赶紧把箱子从背上卸下来,“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林诚素摇摇头。
电梯走走停停,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两个人被挤在角落,手臂贴着手臂。
灼热的气息在几个不经意间扫过脸颊,时野抬头看向电梯上方显示屏,将手撑在墙上,为他挡住所有尴尬和无奈,林诚素用余光窥着他的侧脸,感到那手背的温度染到脸上,悄无声息染红了自己的脸。
“我还是第一次上八楼,别说,风景真是不错。”
落座后,时野掏出手机,兴致盎然地对着窗外拍了几张照片。
林诚素捏着单子看他,视线追着他的手机,见他把手机收回口袋,才犹豫着再次低下头。
“我看看都有什么?”时野好奇地拿起单子,随即看着上面一溜英文陷入了沉默。
对面半天没声,林诚素轻轻抬眼,“怎么了?”
时野木着脸,“这年头是不是英文不好连饭都不能吃了?”
话音落下,隔壁几桌客人立马朝这边投来了高贵鄙夷的目光。
时野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妥,这地方这么高级,况且和他一起来的人还是林诚素。
满心以为他会觉得尴尬,谁想林诚素哑然看了他几秒,忽的一抿唇,低头笑了。
他叫住经过的侍应生,“请问有中文菜单吗?”
侍应生同样一脸高贵地看看他们,“抱歉先生,我们餐厅只有英文菜单。”
闻言林诚素一本正经地皱起眉,看起来居然很有气场,“那麻烦请和你们经理说,这里是中国。”
隔壁几桌客人的脸色瞬息万变,那位侍应生吓得一边道歉一边跑了。
“……”这回换时野有些不好意思,“我就开个玩笑——”
林诚素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说得没错,本来就是他们不对。”
时野挠挠头,捏着单子向他求助,“那个,要不你帮我点?”
林诚素很有耐心。
下午茶时间能点的东西不多,他看了看,用手指指着一处,“蛋糕?”
时野一听直皱眉,“别了吧,不爱吃甜的。”
于是那根手指挪挪,换了个地方,“这里有简餐。”
时野立马点头,“行,你看着点吧,只要咸的我都行。
林诚素点点头,又拿起一边的酒水单,“喝酒吗?”
时野把脸转过来,终于有了几分兴趣的样子,“有什么酒?”
林诚素忍不住笑了,“鸡尾酒。”
然后念了几个名字,耐心解释了一下里面的成分。
时野单手托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林诚素抬眸看见,有些疑惑地一歪脑袋,“怎么了?”
时野琢磨着,“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你笑。”
直到看到林诚素脸红,他愣了一下,才察觉这话似乎有些引人遐想,赶紧解释,“抱歉啊,没别的意思,就是感慨一下。”
眼中笑意闪烁,林诚素捏着单子一角,轻轻嗯了一声。
最后时野在林诚素的帮助下点了份炸物小食套餐,外加一杯金汤力威士忌,林诚素则给自己点了份蛋糕。
蛋糕上来,林诚素看到上面的樱桃愣了一下,摘下放到一边。
时野手里抓着叉子,“不吃樱桃?”
林诚素摇摇头,“不爱吃这种糖渍的。”
“我发现你这人挑食的毛病有点严重啊。”说完时野伸手过去,和两人当时在仓库内一样,拿走盘子上那颗林诚素不要的樱桃,随手丢进了自己嘴里。
林诚素呆呆地看着他,眼睛瞬间变得湿润,时野吐出樱桃核往旁边一丢,余光注意到他的神情抬起头,四目相对片刻,他默然在心中叹了口气。
接下去的时间,两个人沉默地各自吃着盘里的东西,林诚素漫不经心地挖着蛋糕,苍白的脸上眼下一圈乌青,看起来精神不济。
时野看了看他开口,“我感觉你好像比前几天又瘦了不少?”
林诚素捏着叉子的手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转左手腕,含糊找了个理由搪塞,“最近睡得不太好。”
“啊,”时野点点头,余光窥着他的手腕,雪白的衬衫袖口,露着一圈淡淡的青紫。
低头吃了口东西,时野咽下后又问,“身上的伤,好点了?”
“好多了。”林诚素放下叉子,将手收到了桌子下面。
时野假装没看见,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林诚素抬眸看他,小心翼翼的目光生怕将他惊扰,时野飞快吃完盘子里的三份炸物小食,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晚上一直睡不好的话,你可以试试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林诚素一愣,“心理医生?”
时野将纸巾慢慢叠好,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塞进盘子下面,然后抬头看向他,“你这种情况其实我很理解,在极度危险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人,这个人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给予你心理上的安抚,所以之后你可能对他产生了一些依赖——”
他已经尽可能的委婉,看着林诚素慢慢变红的眼眶,他顿了顿,狠下心继续说,“但是这种依赖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因为那些绑匪已经全都被绳之以法,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也没有人会再那样对待你,你已经安全了,可以完完全全过回你曾经的生活。”
时野用最真诚的语气对林诚素说,“如果你觉得很难忘记那几天发生的事,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一位心理医生,请专业人士用最专业的方式来帮你进行疏导,让你能尽快从创伤中走出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在警队里帮你问一问,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能够对你提供帮助。”
整个世界倏地归为寂静,天空暮色四合,黑暗中有凌冽的风从远处两栋大楼间呼啸而来。
身前质地厚重的桌布哗啦作响,两人面前那只玫瑰在瓶中晃动,林诚素眼里印着那片红,鲜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跌落满地,他的目光也随之轻轻碎了。
“林诚素,”时野看着他,低声开口,“秦飞已经不在了,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秦飞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