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野,19XX年9月18号出生,身份证号:XX——”
“行了行了,身份证号就别报了老大,”时野放下手里的锅铲,转身一个箭步窜到桌边,把桌上的身份证拿起来仔细端详,“这照片印得不错啊,是鼻子是眼的。”
“你不就想让我夸你一句帅吗?”周警司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恭喜你啊,正式恢复身份了。”
“之前那张假的呢?”时野抬起头。
“你要那个干什么?都在档案袋里,已经封起来了。”周警司说完看见锅里的鱼刺啦冒烟,忙不迭起身过去。
“留个纪念呗。”时野笑笑,反复看着手里的新身份证。
“哟哟哟这鱼,哎呀,这面儿都糊了!你也不把火关小点儿!”周警司在灶台前忙得上蹿下跳。
“以后咱们就做回自己了啊,时野,新身份,新开始,新生活。”周警司旋身看着他,一只手还不忘翻着锅铲。
时野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秦飞那个身份已经永远被封在了警局的档案袋里,从此以后,他是时野,真真正正的自己。
周警司眯着眼睛笑笑,回头继续忙活鱼,往锅里倒上酱油,“既然过上了新生活,那我们就通通都换成新的,新的手机卡我刚才来的时候也顺便帮你办好了,你一会儿装上,顺便把微信啊什么的都重新注册一下,明天你再自己去办张银行卡,到时候我让他们把工资打到里面。”
“我奖金呢?”时野收好身份证过去帮他切菜,明明说好的今晚他来做饭,一转眼又变成了打下手。
周警司就知道他最关心这个,“放心,少不了你的!”
时野嘿嘿笑了两声。
饭桌上,周警司笑着举起酒杯,“生日快乐。”
“谢谢老大!”时野和他用力碰杯,师徒俩仰头一口闷。
桌上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旁边摆着一束花,周警司买的,这样一看,住了一周还冷冰冰的两居室终于有了点烟火气。
“房子还是得有人暖暖,”周警司打量一圈四周,抬眼看向时野,“你的工作安排还要再等等,不过估计也快了,到时候请新同事们再到家里来聚聚。”
时野大口吃着菜,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两个大男人边吃边聊,不稍片刻将一桌菜消灭得一干二净,周警司放下筷子,走到沙发那里,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五年没给你过生日了,这回一次性给你补上!”
“这么客气啊,”时野不好意思地拿手在裤腿上蹭了蹭,不是装客气,是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他起身过去,“我都五年没过生日了。”
周警司在心里叹口气,“以后咱们年年过,大操大办!”
“我不是那个意思,”时野揉揉鼻子,伸手有些期待地接过盒子,“这什么?”
拆开一看,居然是他的警校毕业证,被周警司买了一副镶金丝的框裱上,很漂亮,毕业证右上角,是五年前那个眉眼青涩热烈的时野。
时野低头看着手里的毕业证说不出话。
周警司看着他,眼眶渐渐湿润,“我帮你保管了五年,现在这张毕业证给到你手里,时警官,感谢这五年你为警队和人民做出的贡献。”
时野抬起头,哑然片刻,哽咽地和他说了句谢谢。
周警司把水龙头的热水调得小了些,一边洗碗,一边回头看着在客厅里四处转悠的时野。
好像放哪里都不好,时野环顾四周,最后盯上了窗户旁边那个位置,通透敞亮,于是捧着自己的毕业证过去,小心翼翼摁在墙上来回比划。
“这是租的房子,等你以后买了房再挂上?”周警司提醒他。
“房子是租的,但生活是自己的!”时野嘴角擒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老大你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有多精致,昨晚泡澡还给自己点了根蜡烛。”
周警司抓着碗哈哈大笑。
洗完碗,周警司抓着抹布擦手,看他蹲在工具箱前找合适的钉子,“欸对了,我那天就想问来着,你那条项链呢?”
时野下意识一摸胸口,脑子里顿时冒出那天仓库内形容狼狈的林诚素,眼眶通红眼神湿软,欲语还休地将他看着。
项链是周警司五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时野抱歉地抬起头,“之前一直都在,收网那晚不小心弄掉了。”
“没事儿,我就问问,”周警司穿上衣服准备回去,“掉了就掉了。”
他过去蹲在时野跟前,看着他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开始新生活。”
两个人都还记得送项链那天周警司说的话,时野展颜,心照不宣地同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时野听着隔壁那个幼儿园的音乐声,哼着歌,把自己的毕业证小心翼翼挂到了墙上。
叉着腰欣赏片刻,他一脸心满意足地下楼吃了碗面,想去市局,刚走到路口,脚后跟一转又往回走。
先去附近银行办了张卡,回到住的地方,时野掏出手机换上新卡,趴在窗边给自己注册微信。
看了眼空荡荡的微信页面,他把自己的新微信号给周警司发过去,然后攥着手机一边等消息,一边对着窗外发起了呆。
上午在小区里溜达的人不多,周围安安静静,隔壁幼儿园时不时传出孩童铃铛般的笑声。
一阵风过来,窗帘扬起,又轻柔地飘落。
时野想起昨天林诚素看向自己的眼睛,目光轻轻的,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了,随后被他抖动着落下的睫毛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时野啧了一声,用力叹口气,趴在窗台上,用脑门轻轻磕了磕手背。
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他在网站搜索框里输入林诚素三个字。
由林诚素一手创办的世纪旋瑞不愧是中国电子产业新贵,一搜搜出满满几十页相关信息,时野对商场里的事一窍不通,随手点进第一条,随即跳出财经网上艾尔公司意图恶意收购世纪旋瑞的最新新闻。
网站评论员对林诚素在面对此次恶意收购时采取的举措褒贬不一,时野随意划拉着鼠标,看到最多的是批判林诚素罔顾公司长远利益,决策缺乏远瞻性,面对内部董事会决议独断专|制等评论。
独断专|制?
“……”时野觉得林诚素如果真是只兔子,他可能连草都抢不过别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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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擦过窗棂,铺满瓷砖的客厅地面,角几翻倒,杯里的水伴着破碎的玻璃倾泻一地。
一片狼藉中,地上歪倒的电子时钟发出滴一声,显示时间晚上九点三十分。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难以察觉的喘息声,林诚素浑身湿透躺倒在地,指尖缓缓收紧,将缠在手背的银链用力攥入掌心。
有什么用。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似乎是窥探到了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力,明明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这一次的折磨却越发来势汹汹。
林诚素蜷缩起来,绝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不是那样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充斥着挣扎隐忍的黑夜,不会再有那些被抛弃被遗忘被厌弃的屈辱——
【林先生,我们查到时野名下,在昨天下午四点以及今天上午十点多,分别多了一张电话卡以及银行卡,电话号码为XXX——】
余光有一束光倏然亮起,是林诚素的手机。
汗水模糊了双眼,他用力眨了下眼,挣扎着抬起头,强撑着最后一丝孱弱的意识去识别屏幕上跳出的文字。
“时野——”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已经带给他巨大的力量,让他暂时忘记了浑身啮齿啃咬般痛苦的折磨,眼泪在这一刻夺眶而出,他竭力伸出手,朝着那抹光用尽全力爬去——
“哎,你看看。”老人艰难地直起身,枯树般爬满皱纹的脸上印着忧愁,望着眼前大片遭了涝灾的田地,“今年我看是难咯。”
身边的年轻人背着手叹息,“没办法,眼看就到农时了,天公不作美,上游那边突然发了大水,万幸的是还没开耕,否则咱们村今年损失更大。”
“都是前段时间那几场大雨害的。”老人琢磨着,“明天得赶紧去趟镇上,之前跟县里申请的赈灾物资——”
“村长!”
几道手电筒光在黑暗中剧烈晃动,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飞速朝着这边过来。
橡胶鞋踏过泥塘,泥点飞溅中,几张惊慌的面容在混乱交叠的光束中闪现,苍白如幽灵。
“村长!”
老人在裤腿上蹭了蹭手上的湿泥,回头看见他们一行人着急火燎,眉心随之拧起,“慢点儿,怎回事儿,一个个那么着急?”
“村长,”带头名叫毛善的年轻人刹在老人跟前,嘴皮子打着颤,“出,出事儿了。”
一群人忙不迭应和,点头如捣蒜,“村长出事儿了!”
察觉到事情紧迫,老人和身边的年轻人对视一眼,“什么事儿?”
毛善喘着粗气,抬手一指村尾方向,“那边儿下游,发现个人——”
“好,好像死了。”
闻言,村长猛地沉下脸,旋即抬脚朝村尾走去。
黑暗中,一行人踩着泥泞的田地,飞快朝着村尾的方向前进。
天山村地处荒凉的边境地带,到了夜里更时常有野兽出没,是以当地几十户人家至今仍保留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农耕生活,然而此时早已漆黑一片的河边却乌泱泱聚着不少人,看到村长过来,几个壮汉抓着手电筒过来,有几个手里甚至还捏着手臂粗细的棍子。
“村长!
“人呢?”老人环顾一周,神情迫切地看向河边。
前段时间山里接连下了几场暴雨,原本宽敞的河滩被水淹没,土路边上铺满泥泞的石沙,几个人影在其间来回穿梭。
“这里有脚印!”
远处有人声从混乱中传出。
“不见了。”那人说。
毛善瞪着对方,“咋不见了?”
“就你去找村长的工夫,我带牙子回去找阿娘,回来人就不见了!”
一群人着急地看向村长。
村长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月色在云边收拢,周遭林子倏地暗下去,不知为何,心里仿佛有巨石落下,压得老人心头沉甸甸的。
“这事儿你们莫再管,”片刻后,他抬手招呼在河边的几人回来,“天晚了,都赶紧回去吧。”
“村长?”毛善不确定地看着他,“那人看起来受了很重的——”
“莫再提!”村长喝声制止他,几个年轻人顿时吓得噤声,老人看他们一眼,沟壑丛生的面庞转而望向树林深处。
位于边境地带的丛林无边无际,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在夜幕下肃然伫立,如接连天地的巨大墙垣将此地和外界隔绝。
一阵令人不安的静默后,老人沉声叮嘱道,“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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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野在家美美地泡了个澡,点了蜡烛,薰衣草味的,助眠。
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他绕到客厅转了转,又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华丽的毕业证,然后准备回卧室睡觉。
但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心想周警司这么晚了找自己什么事?他哼着歌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手机,发现居然是一个陌生号码。
卧底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在这一瞬间浑身汗毛警戒般立起,时野接通电话贴到耳边,警惕地没有出声。
几声微弱的喘息过后,一个无比痛苦的声音从手机里飘散出来。
时野瞳孔一缩,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林诚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