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贵的水晶杯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一只手端起酒杯,里面酒液晃动,似鲜血流淌的色泽令人感到不适。
林浩泽喝了口红酒,润了润嗓子,听见音响里传出的交响乐,眉眼间浮现一丝厌弃神情。
这些在他眼里矫揉造作的东西,总让他想起山顶那栋死气沉沉的豪宅,孙思灵酷爱听交响乐,歇斯底里的哭喊在沉闷的乐声中回荡,伴随着童年每一个冗长烦闷的日夜。
拿起手边的遥控器,交响乐眨眼间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摇滚。
歌手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啪嗒一声,林浩泽将遥控丢回到桌上,对面那个瘦小的身影随即一颤。
林浩泽抬眸看过去,嘴角滑出一抹冷笑,“怕?”
锋利的刀刃从盘中切下一块肥厚的牛肉,被他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周晓晓看了眼他手里的刀叉,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匆忙收回视线,他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没,没有。”
林浩泽轻哼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客厅内充斥着激烈的摇滚乐,歌手愤慨的嘶吼声贯穿心肺。
“那个,”片刻后,周晓晓突然在换歌的间隙开口。
林浩泽看过来,阴冷的目光随即落在脸上。
捏着刀叉的手隐隐颤抖,喉间发紧,周晓晓不着痕迹地用力吞咽了一下,“我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
“你那个破班,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林浩泽垂眸,无聊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喜欢给人端盘子?”
因为那是野帮我找的工作。周晓晓吸了吸鼻子,竭力掩去眼底的难过,“我想打个电话给经理请假。”
“打啊,又没拦着你,屁大点事谁管你。”林浩泽一脸不耐烦地丢下刀叉,面前的人又是惊慌地一颤,他对这种反应感到厌烦,推开面前的餐盘起身朝门口走去。
周晓晓看着他用力甩上门,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间震动。
林浩泽出门了。
被折磨了整整两天,这一刻他简直要喜极而泣,听着外面跑车响起的轰鸣,周晓晓先是强自定了定神,然后迅速擦干净眼泪,咬牙慢慢从桌边起身,拖着残破的身躯朝窗边挪去。
撩开窗帘朝外面看,红色跑车席卷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消失在视野尽头,确认林浩泽真的走了,周晓晓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楼。
浑身上下尽是撕裂般剧痛,几步路走下来他已经满头大汗,二楼到处是挣扎甚至搏斗的痕迹,他一眼都不敢看,怕回忆起那些可怕的画面,转而走进卧室旁边的书房,他从里面找到了自己的书包。
结果手机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
周晓晓拿着手机在房间里着急地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只充电器。
连上充电器,他虚弱地靠坐在墙角,攥着手机望眼欲穿地等待开机。
深夜,红色跑车在郊区空旷寂静的马路上呼啸而过。
驾驶座上,林浩泽不断踩下油门,两边的景致飞速向后掠去,他颓丧的眼底一片空白,手边中控台上,导航显示的地址位于市中心某个高档小区。
忽的,中控台上传来的动静,他有些烦躁地瞥过去,随即皱起眉。
啧,手机没电了。
红绿灯前安分地停着几辆轿车,司机眼看着一辆红色跑车一路气焰嚣张地奔驰而来,下一秒,在路口一个急转弯,呼啸着朝着原路返回。
叮。
开机画面照亮紧张到极致的一张脸。
周晓晓用颤抖的手背擦去眼角的泪光,一时间满心激动又惶然。
该怎么说呢?他攥着手机,在马上能听见时野声音的激动中竭力思考。
理由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就说是在餐厅打工时偶然间听到的。
只不过时野会信吗?周晓晓不禁有些担忧,但是转念一想,时野其实一直都很相信他,应该不会怀疑的。
想到这里,周晓晓稚嫩苍白的脸颊不禁有些羞涩地红了。
明天晚上,南港码头,新货。
蛰伏了这么久,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就是为了这一刻,又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昨天偷听到的消息,周晓晓解锁手机,颤抖着点开了和时野的聊天框。
他太专注了,又太想时野,紧张,羞赧,再加上连日的恐惧和疲惫,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更没有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甚至直到林浩泽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那里看到他后瞬间警惕地皱起眉,他依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时野的声音,刹那间让周晓晓的眼泪夺眶而出!
周晓晓一时间激动不已,抓着手机忍不住哽咽,“是我,我——”
电话那头十分吵闹,时野似乎听不清,将手机拿远看了看,然后有些迟疑地叫了他一声,“晓晓?怎么了?”
一队办公室,所有人已经整装待发,重大线索到手,似乎是一种好的征兆,大家都有预感,今晚嫌犯一定会出现。
眼看已经晚上十点,二十余人的队伍,分局那部分人马已经先行出发,沈清悦和刘畅也已经抵达酒吧街,正在那里一间一间酒吧进行排查。
“副队,走了!”张岩催促道,手里拎着自己的外套。
时野回头看了一眼,问电话那头的周晓晓,“有事吗?”
周晓晓听出他们正在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听到一些消息!明天晚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过来,抽走他的手机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书房内一片死寂。
周晓晓僵硬在原地,看着面前惨白的墙壁,冷汗一寸一寸从后背渗出,渐渐爬满全身。
一道粘稠阴冷的视线犹如毒蛇在头顶盘旋,周晓晓仿佛听见死亡来临的嘶嘶声,席卷着强烈的杀意,将空气中的温度尽数吞噬。
瞪大的瞳孔渗出血丝,肝胆俱裂中,他听见身后响起林浩泽阴冷的声音。
“余小文,你在找死。”
嘟嘟嘟——
时野盯着手机,有些疑惑地皱起眉。
周围太吵,时野没有听清周晓晓刚才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好像提到了什么消息?
他这段时间没顾得上关心周晓晓的动态,电话里周晓晓几乎很激动,看着突然被挂断的电话,时野转身一边和张岩他们往楼下走,一边回拨了周晓晓的手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心中渐渐生出疑虑,时野转手拨通了张淳的电话。
“喂?”
时野钻进车里,飞快系上安全带,“张大哥,这段时间晓晓他怎么样?”
“晓晓?这几天我女儿考试结束,我正休假呢,应该没什么事儿吧,怎么了?”
“小心!”张岩突然在旁边大喊。
时野一脚踩下油门,一辆卡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司机摁着喇叭狠狠地瞪了这边一眼。
“怎么了?”对讲机那头的同事紧张地问。
“没事。”张岩一脸惊魂未定,时野和他互相看看,“张大哥,麻烦你帮忙多看着点晓晓,我这边还有急事,先挂了。”
张淳理解道,“欸,好,我一会儿给经理打个电话,行你忙吧!”
“晓晓他怎么了?”看时野挂断电话,刚才听见周晓晓的名字,张岩一脸关心地问。
差点在市局门口出了事故,不知为何,时野内心对今晚的行动隐隐感到几分不妙。
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路灯落在脸上,他深邃的眼底飘荡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不清楚,明天我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周日晚上,武伊路酒吧街上车水马龙,前来寻欢的男女成群结队。
十余辆不起眼的轿车悄然混入其中,缓慢驶过人潮拥挤的窄长街道。
“这么多人啊,怎么感觉比昨天周六人还多呢?”张岩在副驾上小声嘀咕。
“你忘了,马上就要圣诞节了,现在很多酒吧都在搞活动预热。”时野抬手指指一家酒吧门前绚烂耀眼的圣诞树。
张岩叹了口气,“这不影响咱们工作么?”
“因噎废食啊?”时野漫不经心道,锐利的视线扫过酒吧门前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
“副队!”沈清悦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你们那里有情况吗?”
张岩回答,“一切正常,你们呢?”
街头一家清吧内,沈清悦身着皮裤,双条腿又长又直,脚上踩着一双小细跟短靴,正和刘畅靠在无人注意的墙角。
两个人端着酒杯,故作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沈清悦用毛茸茸的外套领子挡住嘴型,“暂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那收拾收拾,准备换地方。”时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吧台走,刘畅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这家鸡尾酒做得不错。”
车里,时野听见后哼笑一声,“等抓到那龟孙子,我请所有人喝一杯。”
与此同时,街尾另一家清吧门前,一辆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一个身影下车,冬日萧瑟,街灯照亮单薄的侧影,是仿佛哪怕一团火都捂不热的孤寂清冷。
司机探出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老板的背影。
“两个小时后回来接我。”林诚素头也不回地说。
轿车汇入车流,渐渐远去。
在酒吧附近转悠的人群扭头看着这边,兴味盎然的目光盘踞,缠绕,恨不得将人从头到脚地撩拨。
面对那些狩猎者赤裸裸的注视,林诚素浑然不觉,神情落寞地穿过人群,径直走进了酒吧。
进了酒吧,面对无数打量的目光,林诚素走到吧台边坐下。
他现在急需酒精的安抚,却实在不想一个人待在冰冷空旷的家中。
点了杯高纯威士忌,苦涩的酒精滑过咽喉,林诚素用力抓着酒杯,出神地盯着桌面。
母亲的祭日,时野的逃离,还有那些遗失难以找回的记忆,深深的无力感和遗憾将他包裹,林诚素又想起天台上那个不顾一切的吻,不禁难过地闭上眼睛。
到底是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杯接着一杯,林诚素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痉挛的心脏。
“帅哥,一个人啊?”
女人的声音,极尽娇媚地向他表现出419的兴趣。
林诚素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这份带着几分微醺的清冷倔强,霎时让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狩猎者眼前一亮。
好一个漂亮又诱人的猎物。
就在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一道目光如影随形,甚至早在他踏进门的那一刻起,深藏在帽檐下那双阴冷的眼中,就已经释放出了野兽狩猎时血腥狂热的光芒。
夜色渐深,酒吧街人潮攒动,迷离光影勾勒出一片纸醉金迷。
轿车缓缓驶过长街,时野紧盯着路边一间间酒吧,一旁张岩攥着手里的对讲机,正在和其他同事交换附近的情况。
“欸,副队,已经快十二点了,万一嫌犯今天还是不出现怎么办?”关了对讲机,张岩有些不安地问。
“不可能。”时野预感强烈,“他现在肯定就在这附近。”
印着灯红酒绿的眼里,捕捉到的每一个身影都透出可疑,又飞快被他逐一排除。
张岩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点点头,重新打起精神,将视线再次投向了窗外。
努力撩拨了半天,面前的男人岿然不动,女人撇撇嘴败兴而去。
林诚素暗自松了口气,屈指再次敲打桌面。
一杯威士忌很快被摆上桌,酒保收走空杯时好奇地打量了这人几眼,想起这段时间警察来过几次,似乎酒吧街周围不太平,于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先生,你还好吧?”
男人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闻言簌簌抖动片刻,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
一看就心情不好,大概率是遭了情伤。
这么帅的男人也会被甩啊?酒保心里嘀咕着,看他心情不佳,识趣地走开不再和他搭话。
然而就在酒保转身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一个身影悄然来到林诚素身边,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今晚不知第几杯酒下肚,林诚素已经醉得有些意识不清,身边忽的发热,紧跟着,一个滚烫的身躯靠近过来,微妙地与他隔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留给他回神的余地。
对方很高,身材健硕魁梧,像冬日里的火炉散发出温度,正偏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酒吧昏暗的灯光,男人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线条刚毅,林诚素目光涣散地看过去,神情随之一怔,本就湿润的眼眶瞬间漫上一片红。
“时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