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逼仄的楼道,贴满小广告的斑驳墙面,经年累月积下的厚厚一层油污上布满漆黑的霉点。
潮湿的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不悦的腐烂味,狭长的通道两侧,生锈的铁门内传出隐约声响,男人粗重的喘息弥漫在其中。
今夜的脚步声似乎格外沉重,男人浑不在意地拖着怀里的猎物继续往前走,楼道内不知何时变得悄无声息,男人走到一扇破旧的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一圈,拉开铁门走了进去。
破门咯吱一声阖上,吞噬了两道身影,片刻过去,断了的声响继续在昏暗的楼道内飘荡。
被摔进被子里的时候,林诚素被从上面扬起的尘灰呛醒,咳嗽几声,意识混沌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迷药的作用还在继续,浑身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他迷迷糊糊地陷在床褥中,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隐约闻到空气中一股难言的气味。
月色擦过窗户的铁栏散入室内,迷离的光影中,他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来回晃动,拖着不徐不疾的步伐,诡异的碎语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悄然弥漫。
“为什么这么对我?”男人头上戴着鸭舌帽,帽檐下苍白的嘴唇飞速蠕动着,有些神经质地在阴暗的出租屋内转来转去,对着冰冷的空气反复质问,“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身后传来难以抑制的咳嗽声,脚步一顿,男人猛地回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猎物。
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如同瓷器般莹润,一身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西装革履,哪怕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依然高贵得像商场橱窗里最精美的陈列。
一副人模狗样!
看着这一幕,数年前的记忆冲破混乱的头脑刹那间回到眼前,那一夜,那个摧毁了他一生的夜晚,就像现在这般冰冷刺骨,屈辱、恐惧和不解的愤恨再次涌上心头,男人眼眶赤红,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哀嚎!
咚!
破旧的墙面发出一声响,邻居又一次被从睡梦中吵醒,不耐烦地用力敲了敲墙。
“都是你,都是你!”男人仿佛没有听见来自隔壁的咒骂,抱着头在原地无助而又悲愤地哀嚎。
现实和回忆在这一刻交叠混乱,强横地搅动着他的大脑,四肢被仇恨烧得扭曲痉挛,他像个怪物猛地驮下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月光下,男人面容狰狞地自言自语,“都是你,你,你们,没有一个好人——”
林诚素完全不记得在酒吧里发生了什么,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由于眼前的画面太过离奇诡异,他在药效的作用下甚至忘记了恐惧。
就在这种激烈的喘息声中,对方缓缓抬起头,对着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这是一张可以称得上英俊的面庞,面部骨骼轮廓硬朗,然而幽沉的眉眼透出一股浓稠的阴郁。
眼里藏着两点诡谲的橘光,陌生的男人就这样看着他,神经质般不断抽搐的嘴角缓缓勾起,有些古怪地笑起来。
焦距涣散的瞳孔表面,浮动的泪光微微一颤,林诚素头昏脑涨,却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看着对方踉跄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从窗外散入的月光,脚步沉缓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车牌号XXXX,半个小时前从东川路西侧路口朝中川路方向逃窜,上了高架之后,二十分钟左右又从新闸路那边下去,那一段的道路监控刚好坏了——”
数辆警车排成一列纵队在空无一人的高架上呼啸而过,尖锐的鸣笛声划破禹城寂静的夜幕。
凌晨三点,中环高架,带头的时野将车速飙到了最快。
急闪而过的路灯连成一条起伏的线凝在瞳孔深处跌宕,他紧盯着道路前方,抓着方向盘的一双手骨节泛白。
林诚素。
林诚素——
你千万不能出事。
耳机里沈清悦焦急的声音还在继续,张宏和李成军受伤被送去医院,她和刘畅现在正在交警大队察看道路监控。
“新闸路那一片老城区鱼龙混杂,很多监控要么丢失要么年久失修,我们最后看到嫌犯的车是在通往新闸路的高架口——”
背景里有人提醒了一句,她紧跟着说道,“嫌犯将车停在靠右侧车道,可能是准备往右拐。”
时野几乎用尽全力在保持理智,对着电话那头冷静吩咐,“知道了,你们从那个路段开始找,根据三点定位法尽可能缩小范围,酒吧那边的目击者怎么说?”
“那个酒保说今晚林,”沈清悦顿了顿,生怕刺激到时野,难过地避开了这个名字,“他到了之后,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那酒吧知道最近酒吧街附近不太平,原本打算去问问情况,结果刚好有别的事要忙,再回来他人就不见了。”
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
时野用力闭了下眼睛,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那个人,”喉结上下重重滑动,他的声音还是透出艰涩,“看到嫌犯的样子了吗?”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沈清悦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没看到。”
话音落下,时野通红的眼眶浮现一瞬的茫然无措,然而转瞬间又被狠厉取代,他用力攥紧方向盘,“知道了,我马上到新闸路,你们继续盯监控,一旦有任何发现立马通知我。”
砰!
警局接待室的门被人撞开,沈清悦大步走进去,盯着坐在里面的一群人。
“想起来了吗?”
她衣服都还没换,一身辣妹装骤然出现,把接待室里一群小年轻看得一愣一愣的。
“想起来了吗?!”她又拔高音调问了一遍,声音略微发紧,双手不由得在身侧攥拳。
她情绪激动,刘畅冲进去将人拉住,转头沉声道,“现在那个被带走的男人处境非常危险,麻烦你们再仔细想想,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标记,或者让你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他就是个瘸子啊,别的——”说话那人为难地看看同伴,“我们就是去那儿玩的,再说谁会去注意一个男的?”
好好的半夜在酒吧喝酒消遣,结果无缘无故被抓来警局问话,那人说完周围当即附和声一片,“就是啊!”
“凶什么啊,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警察了不起啊!”
刘畅看了眼一旁脸色铁青的沈清悦,半拉半劝地将人带出了接待室。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刚才的情绪对救林诚素一点帮助都没有。”交警大队走廊内,刘畅皱眉看着面前不断做深吸呼吸的沈清悦。
想起在酒吧街上看到的那一幕,沈清悦实在自责,冷静半晌无果,她眼眶一红,捂住脸蹲了下去,“林诚素要是出事,他要是出事——”
那嫌犯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凶残,现在谁也无法保证什么,刘畅低头看着她,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月光穿透云层,雾色弥漫的夜幕下,一排警车呼啸着冲下高速。
到了监控内最后捕捉到比亚迪身影的新闸路路口,所有人将车急刹在路边。
队伍最前面那辆警车内,时野背靠座椅,一双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方向盘。
道路两侧漆黑的岔路口仿佛猛兽凶恶的巨口,等待撕裂咀嚼吞下一切进入其中的猎物,他注视着前方,胸膛的起伏沉重而缓慢。
这种时候慌乱没有任何用处,他必须冷静。
林诚素还在等他。
想到这里,时野再次闭上眼睛。
今晚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如同骨牌般迅速排列整合,继而又被他拆分出更小的细节。
任何一处微小的变动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结果,到底还有什么线索,还有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能够成为突破口?!
老城区深夜荒凉的街道上,几辆警车在黑暗中安静蛰伏,路边几只垃圾袋在风中如同幽灵轻盈飘过。
车内,时野眉心轻蹙,凝固的侧脸逐渐紧绷,透出刀锋般的凌厉。
在脑中复盘的记忆去到嫌犯上车前一瞬间,当时那人一瘸一拐的身影从车头前一闪而过,绕到驾驶座拉开了车门,他发出一声怒吼,那身影一顿,随即迅速跨坐进去,身上的夹克随着动作衣摆收拢向后拱起——
他身上那件夹克。
那件夹克!
时野猛地睁开眼睛,“嫌犯身上那件夹克!”
脑中电光火石激闪,他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手机,拨通了沈清悦的电话。
对面迅速接起,“副队!”
时野焦急的声音响彻寂静的车厢,“那件夹克!”
沈清悦一愣,“什么?”
“嫌犯身上那件夹克很可能是工作服,那种款式和颜色根本不是年轻人会买的,而且季节也不对!你立刻去查,新闸路附近有没有什么工厂,蓝灰色工作服,底部收口!”
沈清悦的声音中顿时透出狂喜,“好,我现在立刻去查!”
嘟嘟嘟——
电话挂断,时野浑身虚脱般靠回到椅背上,目光盯着前方无数的岔路口,默默咬紧牙关。
十分钟后,沈清悦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冲进办公室,“副队,你推测得没错!”
一边招呼同事,她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时野急声道,“从东川路到新闸路地段,总共有三家工厂,你说的蓝灰色底下收口的夹克,其中有一家钢厂位于福山路靠近东营路,那里的工人穿的就是这种工作服!”
如此一来,犹如大海捞针的搜索范围瞬间缩小到千人,嫌犯还是个瘸子!
“立刻联系他们领导!找出那人的具体地址!”
话音落下,时野一脚猛踩油门,冲至在新闸路东营路口猛拐方向盘,车尾狠狠甩向一侧,在轮胎激烈的剐蹭声中冲向了厂区的方向!
意识浸泡在混沌中漂浮,林诚素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被人用力抓住手腕拖到了靠墙的位置。
“完美,太完美了——”
男人用颤抖的手指触碰眼前这具昂贵的身体,指尖触电般一缩,似乎想起什么,进而发出一声神经质的低穿。
他碎碎念着退到床边艰难蹲下,撑着一条行动不便的瘸腿从床底费劲地拖出一个大木箱子。
哐啷一声,箱子被打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当即飘散出来。
(审核你好,这一整段是犯罪现场惊险描写,突出的是嫌犯的残忍疯狂,不是刻意隐晦擦边描写,一分钟后警察就出现了,删减对剧情有影响,希望理解)
那味道令人作呕,林诚素再次从昏迷中苏醒,用力晃了晃脑袋,在勉强凝聚起来的微弱意识中挣扎着看了过去。
等看清箱子里面那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恐惧就在这时如蚀骨的蚂蚁,瞬间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全身。
“你——”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喉底同时泛起令人作呕的腥咸,林诚素竭力挣了挣被束缚的双手,耳边铁链哗啦作响,他在天旋地转中惊恐地睁大双眼。
男人双眼赤红,放大的瞳孔中透出残忍的笑意,看着自己目前为止最完美的猎物,脸上浮现病态的快意,“乖,不疼,不疼的——”
他疯癫地喃喃自语,用颤抖的手去解林诚素的衣扣。
“不疼的——”眼泪渐渐涌上眼眶,伴随着撕心裂肺的记忆,那一晚,那片肮脏昏暗的草丛,那个男人对他说着同样的话,然后呢,然后他便在充斥着惊恐的眩晕中感受到了毁天灭地般撕裂的剧痛。
为什么?滚烫的泪水不断击打手背,男人在无声的痛哭中哀嚎。
他明明那么无辜,他什么都没做过!
衬衫扣子被一颗颗解开,冰冷的出租屋内,说不清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恐惧还是那沁入骨髓的寒意,林诚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保证让你疏附,”窸窸窣窣的动静中,男人陷入魔怔般不断重复着记忆中那些话,然后从箱子里缓缓拖出一副锈迹斑斑的工具。
生锈的工具上染满了已经干涸的血污,林诚素仿佛看到一条毒蛇,吐露着信子朝自己游荡过来。
“不要——”他试图挣扎,但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无助的传习间他觉得大腿上猛地一凉,那条蛇缠上来,蛇信子填过他紧绷的肌肤。
男人随之跪立起身,浑浊不清的瞳孔中,痛苦与撕裂的恨意剧烈翻涌。
“结束吧,都结束吧——”
他将猎物狠狠盯住,脸上带着即将解脱的,虚幻而又狰狞的笑意,将手摸索向了自己的苦药。
就让这一切,都在今晚结束吧。
砰!
破旧逼仄的楼道内尖叫声骤然四起,出租屋内铁门豁然洞开,一条腿向后一收,紧跟着,一大群警察从外面一拥而入!
斑驳的墙面落下大片石灰,男人愕然回头,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发生变化,旋即被无数个身影重重扑倒在地!
“不许动!”
屋里没有开灯,半明半暗间,一个人影静卧在床上一动不动。
混乱中时野冲进这间狭小的出租屋,凌厉逼人的视线飞快在屋内梭巡一圈,落在床上的时候,瞳孔顿时紧锁!
“林诚素!”
他飞扑上前,同时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林诚素身上!
林诚素整个人意识不清,似乎是听见他的声音,喉底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吟,清冷的月光下脸色苍白如纸,床板震动间头顶生锈的铁链哗啦作响。
时野循声抬眸,霎时眼底的怒火几乎喷涌而出!
他回头冲身后咆哮,“钥匙,快去找钥匙!”
周围一片兵荒马乱,嫌犯被一群警察摁压在地,嘴里还在不断地发出哀嚎,毒怨的目光自上而下,不甘地瞪着床上近在眼前的猎物,神经质地放声哭笑。
“我没错!我才是受害人!哈哈,该死!他们这种人都该死!”
“凭什么,凭什么救他们,都给我去死!”
随即被几位警察死死摁住,“闭嘴!“
时野怒不可遏地看着地上形容疯癫的嫌犯,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人烧成灰烬!
一把钥匙在慌乱中被递到他的面前,“找到了,钥匙在这里!”
看着眼前这双因为控制不住颤抖而几次将钥匙掉落的手,那名警员迟疑地上前一步,“还是我来吧?”
“不用。”时野侧身挡住那人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将手铐小心翼翼地解开。
铁链哗啦一声坠落,他眼底滚烫,用掌心轻轻抹去林诚素眼角的泪痕,然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抱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