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顺路路口。
三辆警车并列在路口处,夜风在万籁寂静中呼啸而过,渗入窗缝,激得里面的人浑身一哆嗦。
而在正对面丰顺路路边,视线穿过一片茂盛的灌木丛,沿着狭窄石道往下,宽阔的护城河在月光下闪烁着璀璨光芒,犹如一条黑色丝绸,静谧而缓慢地飘向远方。
很快,这份静谧便被一声尖锐的警笛声打破,紧迫感裹挟着冷风扫除疲惫,车内静候的三位警察不由得直起身,将视线投向西侧路口。
远远地,一声紧接着一声的警笛声争先恐后奔涌而来。
为首那辆警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飞驰。
刷!
隔着车窗,眼前幽暗的街道仿佛扫过一道闪烁着凌冽光芒的刀锋。
紧接着,又是七八辆警车呼啸而过,三辆警车找准时机冲出路口,警笛声随之响起,加入到狂奔的队伍当中!
禹城人民广场。
时野漆黑的瞳孔中印出点点灯火,灯火浩渺如星,迅速在河面上铺展开来。
禹城人民广场临河建造,市中心长达十几公里的河道,唯有这片区域设置了一片船只停泊区,这地方一百多年前还是一个商贸繁盛的港口,如今已经彻底被改造成旅游景点,河岸边全是餐馆以及酒吧,其中靠岸几艘大船造型古朴,是当地著名的网红打卡点。
此刻一家酒吧内正在举办私人派对,酒吧船上音乐声震耳欲聋,所有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夜狂欢。
一片灯红酒绿浮于寂静河面,二楼甲板上,有人高举手机,将镜头对准护城河,“怎么样,风景不错吧?啊?什么新闻?挟持人质?!”
一旁随即有人拍拍那人的背,反手朝远处一指。
那人踮起脚,艰难地将视线挤过一堆树杈和建筑物,“有点儿远啊,不过刚才好像是有火光来着——”
忽的,一声警笛声远远传来,打破这场狂欢夜晚,甲板上的人纷纷回头,只见河岸边,红蓝光束横扫过长街,一排警车声势浩荡,十万火急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什么事儿啊?这么多警察?”
甲板上的人趴在围栏上笑着观望,看热闹地指指点点。
时野一脚踩下刹车!
长街上尖锐的剐蹭声接连响起,一串警车急急刹在路边,叠罗汉一般胡乱堵成了一团!
船上那群看热闹的客人猝不及防,惊讶又好笑看着这惊险刺激的一幕,紧跟着,带头那辆警车,一个身影火速冲出车门,人群的视线追着那个身影敏捷地跳上港口,随即纵身一跃上了一层甲板。
“哇,拍电影啊?!”
所有人惊叹着掏出手机。
一群警察冲进酒吧,吧台后面,经理手里还抓着瓶伏特加,有些心虚地看着,“这是干什么?”
酒吧内空气浑浊,人群饶有兴致,端着酒杯起身围拢过来。
“把灯打开!”时野推挤开人群,焦灼的视线穿过一双双错乱交叠的腿,在地面疯狂梭巡。
“总电闸在哪里?”张岩问。
经理顿时满头大汗,看到这阵仗还以为要被抄家,磕磕巴巴地解释,“我们这是私人派对,今天少东家过生日,不是对外营业,没,没有违规!”
“快!”
周奕辰带着一群警察冲下车,几十名警察穿过凌乱的车阵狂奔向酒吧大门。
一群人蜂拥而入,迅速在船体内分散开来,沈清悦从口袋里掏出证件,“警察办案!”
经理吓得立刻举起双头,看表情都快哭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酒吧内灯光昏暗,周奕辰大声说道,“把灯打开!”
经理一听,赶紧指挥员工照办。
下一秒,酒吧内灯光大亮,扫除所有暧昧不清的光影,音乐声戛然而止,人群中随即响起抱怨声。
外面甲板上,时野推开不断簇拥而来的人群,周奕辰在一旁推开怼到他们面前的一只只手机,“别拍了!”
身后,张岩一声嘶吼,“时野!”
时野猛地转身,拨开拥挤的人群冲了过去!
张岩蹲在甲板上,手里拎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电缆,包裹防水橡胶,电缆被隐藏在船边的装饰物中,从侧面不起眼的位置露出,直通向水下!
时野探头一看,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经理紧跟着声音过来,震惊地看着张岩手中的电缆,“这是什么?!警察同志,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和我没有关系的!”
“所有人全部下船!”周奕辰开始指挥所有人向岸边驱散人群,一把抓起电话,“快!调一辆起吊机过来!立刻联系潜水队,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
“周队!旁边就有一个工地!”
“快去联络!”
“警察办案,所有人立刻下船,不许逗留!”船舱内旋即乱成一团,纷沓的脚步声拍打着甲板,一片呼喝声中抱怨沸反盈天,不少人举着手机意犹未尽地拍摄。
“凭什么啊,老子酒还没喝完呢!”
冰冷的河面,电缆随着水流飘荡,通向漆黑冰冷的河底。
林诚素就在下面。
“来不及了。”
时野说完,不顾张岩骤然伸来扑抓的手,朝着水面纵身一跃!
扑通!
“我擦,有人跳河了?!”
船边一声巨响,溅起半米高的水花,时野的身影顷刻间消失不见。
周奕辰愕然回头,水面炸开的水花尚未平息,他一脸惊恐地反身扑到船边,“时野!”
沈清悦和张岩目眦欲裂,“副队?!”
护城河漆黑的河面静默深沉地涌动着,吞噬了那个义无反顾的身影,周奕辰浑身僵硬地看着,脚边那根电缆不住地晃动着。
.
混乱中,一只酒瓶咕噜噜滚过甲板,被一只脚踢下了水。
瓶口涌出一串气泡,酒瓶擦过一个极速下潜的身影,被水流拨动着在水下轻盈地转了个圈,迅速朝着河底沉落。
除了酒吧投下的微弱光线,河面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无数塑料物以及杂质漂浮在水中。
酒瓶很快沉降到十几米深的河底,咚一声,砸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
沉闷的声响在水下飘荡开来。
那物体造型狭长,略微倾斜着伫立在河床上,酒瓶慢悠悠地在上面滚了几圈,继续飘落,随后陷入松软的泥沙中,和其余一堆人类制造出的垃圾一起归于静止。
咚。
缥缈的意识骤然回笼,睫毛轻轻颤了颤,林诚素睁开眼睛,又一次因为死里逃生而红了眼眶。
他仰着头艰难地喘息着,不过几分钟时间,水面已经彻底漫过了头顶,两只手艰难地攀附在出水口上,冷水划过手指,从手背淌进这里。
棺材似的铁盒内,现在只剩下一道几厘米宽的缝隙容他喘息,水下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项链在胸前轻轻鼓荡,拍打在胸口,每一下都仿佛让他更清楚地听见死神靠近的脚步。
无望的目光投向那个静默的镜头,林诚素用力忍住眼泪。
他想好好地和他道个别。
于是攀在出水口上的手指不断用力,他想靠过去,但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他不断被推离,已经无能为力。
太累了。
心脏已经难以负荷维持生机这项工作,他能感到体内的血液在逐渐凝固,眼皮如有千斤重,他真的好想睡觉。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这次一旦闭上眼睛,自己就会永远地沉睡下去,沉睡在这暗无天日的水底。
时野抓着电缆用最快的速度下潜。
护城河并不深,靠岸处水深最多十五米,他在心中不断祈祷着,林诚素,坚持下去,我马上就到。
掌心松弛的电缆在飘荡时突然出现紧绷感,内心瞬间涌起狂喜,他知道自己快要到了!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片坚硬的铁皮,表面没有明显的铁锈,说明很新。
林诚素!
时野用掌心轻轻拍打了几下,然后迅速将耳朵贴到了上面。
铁盒内,昏昏欲睡的林诚素猛地清醒过来。
难以置信地,他看着眼前冰冷的墙壁,随即伸出手,回应般在上面敲了敲。
水面瞬间淹没过鼻尖,他呛咳一声迅速抓住出水口,等再次冒出水面,他听见外面传来两声急促的敲打声。
与此同时,在外面焦心等待的时野几乎喜极而泣!
他还活着!
又敲了几下给予安抚,他开始寻找让林诚素脱身的办法。
那两声回应仿佛温柔的抚摸,让困在绝境里的林诚素潸然泪下。
是他。
将僵硬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贴上墙壁,那一面仿佛传来熟悉的温度,那温度透过掌心贯穿全身,给予了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林诚素想要多靠近一点,竭力全力将额头贴了上去。
你终于来了。
根据当时画面中给出的信息,林诚素应该是站着的,也就是说,这个铁盒应该是直立被安置在河底固定住。
于是时野游到上方,双手扒着铁盒顶端,开始寻找进水口。
很快,他在背面摸到一个机关。
河底几乎没有一丝光线,他靠触感确认那是一个改造过的小型自动抽水泵,试着扯了扯,水泵纹丝不动,应该是直接被焊死在了铁盒上。
他不知道里面还剩下多少空间和氧气,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电缆,朝着水面用力甩了几下。
手腕粗细的电缆水蛇般在水中晃动起来。
最后一丝空气被林诚素吸入鼻腔。
缺氧已经让他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肺部每一个气泡都干瘪地收紧,在体内不断尖叫,胸腔深处袭来剧痛,他察觉到自己艰难的喘息中出现浓烈的血腥味。
头顶不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时野正在努力为他寻找出口。
时野突然动作一顿。
他试探地又敲了下铁盒,万籁寂静,河底水流温柔涌动。
这份宁静包裹在无尽黑暗中,将他的心脏渐渐拖向绝望的深渊。
林诚素没有回应。
“电缆动了!”
张岩猛地上前一步。
短短十几秒钟,在所有人眼里却仿佛已经沉寂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的黑色电缆,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是不是找到了?”沈清悦心急如焚地跪到甲板上,举着手电筒在河面上疯狂扫射,“时野?!”
刘畅爬起来奔向港口,“潜水队还有多久到?”
“马上就到了!”
“人找到了?”
“已经找到了!”
周奕辰看着脚边不断晃动的电缆,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一变,“掐断总电源!”
一旁的酒吧经理一愣。
“快去!”
“哦,好!”经理快步进了船舱。
别睡,千万别睡!
时野如坠冰窖,强迫自己加快动作,终于,他摸到了入口的缝隙,就在铁盒最顶上!
而且没有被焊死!
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军用匕首,试图将那道缝隙撬开。
与此同时,身边涌动的水流倏然出现变化,他伸手一摸,抽水泵已经停止工作。
时野将匕首狠狠插入焊接的缝隙中,躬身抬起双腿开始尽全力向下蹬踏!
水流声消失不见,死寂环绕而来,眼前最后一丝光亮倏地熄灭,林诚素在冰冷的黑暗中打了个哆嗦。
氧气已经彻底耗尽,外面时野正在拼尽全力地救他,掌心贴着那一处轻轻抚摸,悍厉的震动感持续袭来,他却在勒紧咽喉的窒息感中感到死亡的到来。
不,他想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
然而五感几乎是刹那间便被黑暗吞噬,先是视觉,再是听觉,触觉——
最后,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失去生机的躯体缓缓下沉,林诚素含泪的双眼渐渐淹没入水中,却闪烁着灼热的光芒,还在竭力伸出手,用掌心将坚固的封闭口向上推。
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于何处,可能是来自于本能。
来自于他永远渴望回到时野身边的本能。
哐——
一声巨响在黑暗的河底辐射开来!
变形的铁板砸落于泥沙中,时野一把甩掉手中的匕首,伸手进去将人从铁盒中拖了出来!
他在心中无声而又恐惧地咆哮着,用尽全力将林诚素抱紧,颤抖的指尖掐住他的下巴,时野迅速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一口气渡到林诚素嘴中,怀里的人瞬间在水中剧烈地抽搐起来!
时野将他固定在怀中,摸索着再次抓住漂浮的电缆,带着他快速朝水面爬升!
脚下,黑暗渐渐远去。
头顶上方,无数夜潜灯打入河面,是迎接他们的光明。
林诚素被那口氧气唤回一丝意识,他恍惚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回抱住时野。
察觉到他醒了过来,时野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侧过脸,将嘴唇用力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
走,我们回家。
林诚素意识不清地趴在时野肩上,感觉身体在向上漂浮,他得救了。
喜悦攀上心头,进而和时野的体温一起,温暖了他僵硬冰冷的身体,然而就在这时,伸手不见五指的河底,一粒红光骤然亮起,如同睁开的鬼眼,森冷地注视着他们。
那道诡异的红光开始急速闪烁,林诚素呆呆地看着,眼中的怔愣渐渐被恐惧覆盖。
一声惊天撼地的震动自河底袭来,巨大的爆破掀起猛烈的激流!
时野愕然低头,身体随即被狂乱的水流推向水面,怀里的人就在这时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只手猛地拽紧电缆,林诚素用尽所有力气和他对调了位置!
一刹那间,时野终于看到了他的双眼。
目光温柔,缱绻,亮如星辰,即将到来的告别让那片星辰如此耀眼,拼命照耀捕捉他每一个面部细节,然后充满着眷恋以及不舍,但依旧坚定无畏地,朝他很轻很慢地眨了一下。
下一秒,河底沉积的大量杂物披头盖脸地朝着他们袭来,狂流席卷着一只庞然大物,如同水底蛰伏的巨怪,凶悍地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坚硬的铁盒,翻江倒海般的一下重击,直接将两人撞出了河面!
哗——!
船只在海啸般骤然翻起的大浪中剧烈摇晃,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变,所有人迅速趴到甲板上!
月光下,猛烈翻涌的水面上,渐渐湮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时野头破血流,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林诚素,发出一声野兽般崩溃绝望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