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护士送来餐食,寂静的病房,时野将东西放到桌上,轻轻往前一推。
餐盘触碰到指尖,那双手昨晚被生锈的镣铐铐过,磨破了皮,原本细腻光滑的手腕上泛着透出青白的粉,时野用余光看一眼,那指尖动了动,然后是林诚素轻柔沙哑的声音,“那个人,审得怎么样了?”
一副完全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样子。
一碗热粥摆在那里,周围几碟简单的小菜,时野看着冒着热气的粥碗,伸手过去端住。
用勺子稍稍搅拌,熬得晶莹剔透的白粥,表面飘着一层厚厚的米油,时野舀了一勺,等凉了才递过去,“审得差不多了,案子可能有点复杂,还牵扯到一些陈年旧案。”
说话间,林诚素干燥的醇张开一道凤,分nen的舍间在里头一闪而过,他轻轻函注勺子末端,一顺一细带出轻微的声响。
时野收回目光,“还想吃什么?”
林诚素把粥咽下去,抿了抿湿润的唇角,看着桌上几碟小菜挑挑拣拣,“芦笋。”
时野夹了一根,看他张口叼住,一点一点慢慢吃进去。
吃个饭真是要人命了。
喉结不着痕迹地上下滑动一圈,时野僵硬地偏头清了清嗓子。
一双还湿润着的眼睛一瞬不眨地将眼前的人看着,林诚素问他,“下午还回去吗?”
这张脸刚狠狠哭过,趴在时野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委屈不已,每一滴泪都好似砸在他的心上,时野端着碗摇摇头,“暂时不用,”
林诚素哦了一声。
“这几天一直在忙案子,抽不开身,”时野继续喂他喝粥,“你那天,”他放下勺子,抽了张纸巾帮他擦嘴,“短信里也没有说清楚。”
自投罗网也好,不小心说漏了嘴也罢,林诚素想怎么觉得就怎么觉得,总之时野的意思很明确,他没有忽视过他。
闻言林诚素抿唇一笑,倒是比他要直白,“我和她提起你了。”
时野愕然抬头,林诚素脸颊通红,和他错开视线,指尖一抬,指着桌上那碟小炒肉。
吃完饭,时野把餐盘送去还给护士,回来的时候林诚素正在打电话,看他进来又要走,林诚素赶紧伸手把人叫住,“时野!”
电话那头助理的话音一顿,十分机灵地住了嘴。
时野只好过去在沙发那里坐下,拿出手机察看有没有张岩他们的消息。
像是怕人又跑了,林诚素挪了挪位置,一边侧身看着他,一边继续和助理沟通工作上的事情。
听着林诚素缓慢而冷淡的说话声,时野低头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翻着里面各种程序软件。
等人挂断电话,他抬起头,“等会儿有人来接你?”
林诚素摇摇头,抱住膝盖歪头看他,一副温顺的姿态和刚才在电话里同助理说话的样子判若两人,“是要回去吗?”
时野起身过去,脱下外套披到他的肩上,“小心着凉。”
浑身骤然被时野的气息包裹住,林诚素愣了愣,有些意外地仰头看他,时野居高临下的视线扫过他尖细白嫩的下巴,不等他再有动作,林诚素忽然揪住他的衣角轻轻一扯,将人扯到自己面前,和他隔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枕着膝头看着他眼睛一弯笑起来。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医生又过来检查了一次,一进门先是看见时野,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好几眼,才绕过人走到床边。
“一切正常,可以收拾一下出院了。”
医生走后,时野找了个借口出去让林诚素换衣服,回来的时候人刚好从浴室出来,脸上一片雾色朦胧,明显刚洗过脸,下巴尖上还挂着滴水珠摇摇欲坠。
见状时野下意识伸手,帮他把那滴水珠给抹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人还算老实,等到了小区门口,时野一路气定神闲地将车开进去,等开到楼下,果不其然,副驾上那位毫无预兆地哼唧一声,突然说脚疼。
“哦,脚疼啊?”时野抓着方向盘歪头看他,“我去给你借把轮椅?”
“这里哪里有轮椅?”林诚素目光清澈。
时野勾唇,“那你刚才在医院里不说?”
林诚素靠回去,好像真是疼着了,坐在那里轻轻吸了吸鼻子,然后一脸淡定地把好大一口黑锅往人家医生脑门上一扣,“那个医生看着太凶了,不敢说。”
大半夜一个人跑去酒吧喝得烂醉,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时野腹诽着,下了车绕过去,一把拉开副驾的门。
屈膝蹲下,里面二话不说探出一双手,柔弱无骨般往他肩上一搭,人也紧跟着笑眯眯地出来,下巴尖戳在他健硕的胸膛一副得逞的样子。
林诚素穿的是一双船袜,时野抱着人朝楼里面走,余光里一截细白的脚踝轻轻晃动,脚踝上那根红绳丁零当啷响了一路。
电梯里,林诚素靠在时野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冷不丁地突然说了一句,“你那天伸舌头了。”
这一开口简直要吓死人,等时野反应过来,胸口的心跳砸得林诚素的脑壳一颠一颠。
“我那天喝多了!”时野几乎恼羞成怒,低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脚走出电梯。
怀里的人忍不住低声轻笑,被他扔到沙发上的时候一路滚到内侧笑到肩膀狂颤。
时野黑着张脸闪进厨房倒水,连喝两大杯冰水都没能压住审题里那顾灶热,脑子里一时间全是那晚的画面。
手掌扫落满桌杯盏,他将人方道,月色下丝绒蓝缎面如流水荡漾,衬得几幅雪白,他工程掠地,每一寸都没有放过,最后不只是冷还是别的什么,林诚素的声音逐渐在产棉的晚风中轻产——
咔。
手里的杯子爆裂开,被掌心焐热的水从封系里留出来,一顾接着一顾,顷刻间糖漫了之间。
外面客厅,沙发靠背上冒出一颗脑袋,林诚素看着厨房里那个头顶冒烟的背影,好像祝姓似地,将右脚搭在扶手上轻轻恍懂。
“盛至威已经被送去看守所,心理医生也联系好了,资料都已经发过去,现在就等心理评估报告出来了。”刘畅在电话里说。
“你让张岩把早上的审讯记录再发给我一份。”时野叮嘱道。
“行,”刘畅应下后顿了顿,又问,“林诚素他没事吧?”语气隐隐透出几分同情,其实是想问没被你骂哭吧?
此刻卧室浴室中传出水声,时野下意识抬眸看过去,他这一晚上脑子里浑浊不堪,赶紧低头清了清嗓子,“没事,现在在家休息。”
“哦,那就好。”刘畅松了口气,“那你先忙,有事我再打你电话。”
挂了电话,时野端起面前的水杯,捏在指尖轻轻摩挲。
雨势里水声哗啦作响,水雾弥漫中,惹水流淌过勾曲的后被,紧跟着,那具深紫一拧,转到前面,晶莹剔透的泡沫堆在那处,水流不断朝着季礼先播的副部聚拢,慢慢往下流淌,冲开那些泡沫——
时野端起杯子凑到唇边,一股凉水涌进去,咕咚一声,被他咽进腹中。
等他喝下最后一口水,雨势那边水声骤停,昂贵的水晶杯杯壁上挂着浅浅湿痕,他眯起眼睛看着,然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粉嫩的脚后跟落在潮湿的地面,没有穿拖鞋,一路从雨势里出来,被湿气包裹的脚趾陷在雪白柔软的地毯里,细软的羊毛擦过指风,聊得内里的柔又苏又痒。
脚踝上挂着红绳,上头的小金珠丁零当啷,朝着床的方向过去。
接下去很快没了动静,时野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影仿佛凝固住,片刻后,只听卧室里床板轻晃,叮当两声,红绳随着脚踝深陷,落入一片轻柔的云里。
喉结轻滚,时野攥紧杯子闭上眼睛,对着空气无声吁了口气。
深夜,时野待在林诚素家的客厅,直到凌晨都没有困意,整个人靠在沙发上面朝天花板,手机软件打开关闭,反复操作。
突然卧室那边传出动静,他捧着手机抬起头,凝神倾听片刻,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打开门,床上那个身影在不安地挣扎,嘴里发出意识不清的喃喃。
“林诚素?”时野一个箭步过去,伸手将人翻过来,发现他居然浑身湿透,一张脸在夜色中惨白。
仿佛在和无形的桎梏做着剧烈的斗争,林诚素无声川西着,四肢痉挛,后背上肌肉紧绷。
怎么像是应激反应?
时野疑惑地弯下腰,用掌心托住他的脸,低声呼唤,“林诚素,你醒一醒!”
似乎听见他的声音,林诚素眼皮下飞快转动的眼球慢慢平静下来,时野抱着他逐渐松弛的身体,茫然地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林诚素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梦里那片刺眼的光芒中,那个始终模糊不清的身影渐渐拥有了轮廓,一颦一笑,包括那双深沉凝视的眼眸分明就在眼前,林诚素神色恍惚地看着他,“是你——”
“是我。”时野用掌心抹去他眼角的泪痕,透出担忧的声音在夜色中越发低沉,“刚刚做噩梦了?”
林诚素根本没醒,闻言竟然刹那间泪如雨下,抬手搂住他,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原来是你——”
时野疑惑不解地将人抱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你——”
“原来——”
我一直在找的人,是你。
怀里的人陷在未知的噩梦中,听着他哽咽的梦话,不知为何,时野的眼眶渐渐泛红,“是我,林诚素。”
他一寸一寸收紧手臂,“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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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笼罩夜幕,大雨将至,一栋别墅陷在黑暗中,隐隐的哀嚎声从地下室传出。
一桶冰水泼过去,里面掺了满满一大包盐,地上那具瘦小的身体像是被剥去躯壳的蜗牛狠狠蜷缩起来,在剧痛中不住翻滚。
一个身影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蛋从污秽中一把提起。
“敢耍我?”林浩泽咬牙切齿地看着余小文。
郭晓军站在一旁,哐啷一声丢下手里的塑料桶,“艹,他妈活得不耐烦了你!居然敢跟警察通风报信!”
“说!是不是警察派你来的?!”林浩泽用力收拢手指,将余小文整个提起来拎到半空,喉咙深处血腥味翻涌,余小文呛咳几声,对着他吐出几口血沫。
余小文肿胀的眼皮艰难地睁开一道缝,里面眼球充血,“是我,是我自己——”
“艹他妈的——”郭晓军忍不住上前踹了一脚。
这一脚刚好揣在膝盖上,余小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下意识挣扎了几下,随即被林浩泽丢回到地上。
“我当初提醒过你,这个余小文根本信不过!”郭晓军抱着手臂,一时间气昏了头,语气里满是责怪,在背后狠狠剜了林浩泽一眼,“要是为了钱,他当初就不会跑!我看八成是那段时间被哪个条子洗了脑,回来给人当线人呢!”
“你在怪我?”林浩泽回头。
那眼神让郭晓军吓得一哆嗦,看着他不吱声了,林浩泽现在是看谁都想捅成马蜂窝,嘶哑的怒吼声响彻地下室,“你给我闭嘴,再废话一句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郭晓军赶紧老老实实背过身去。
林浩泽怒不可遏,一脚踹在余小文肚子上,“说,派你来的那个警察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里郭晓军忍不住偷偷冷笑。
可真厉害,手机当场给人砸得稀巴烂,现在想他妈问都问不出来了吧!
余小文死咬着牙,充血的眼球在想起时野这个名字的瞬间猛地一缩。
时野哥——
十指连心,被折磨了几天,指甲早已被林浩泽一颗一颗剥下,血污凝结的手指划过脏污的地面,余小文颤抖着闭上眼睛,一滴泪随即从眼角滚落。
见他一直不说话,林浩泽耐心告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余小文平时看着扭扭捏捏,这种时候居然能这么硬气,怎么折磨都不肯说出那个警察的名字。
他今天非要撬开余小文这张嘴,正转动脑袋到处找工具,就在这时地上的人突然开口,声音是几天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林浩泽。”
遮掩是真,痛恨也是真,余小文挣扎着抬起头,已经快没了人形的模样趴在那里,林浩泽骤然间被他死死盯住,面对那双已经没有了任何求生欲的眼睛,不禁后背直冒冷汗。
他在余小文空洞黝黑的目光中下意识后退一步,恶声恶气道,“干什么?!”
“你这个人渣——”多少年的耻辱以及身心遭受的摧残,让余小文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恍如地狱恶鬼在愤怒嘶吼,“不需要任何人的指使,我怎么做就是为了报复你!我被你折磨了这么久,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喜欢你啊?”曾经清秀的面庞早已面目全非,余小文笑意森森,看着林浩泽一字一顿道,“林浩泽,我送你去坐牢,都算是便宜你了!”
“余小文,”林浩泽一脸的难以置信,嘴唇嗫嚅,面色逐渐扭曲凶残,“你他妈他是不是找死——”
“这么多年你把我当成林诚素的替身,看着那些人折磨我满足你自己边台的誉望,林浩泽,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永远都比不过他!”
整个地下室刹那间一片死寂。
寒意一寸寸蚕食着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说完这句话,泪水倏然滚落,余小文扯扯嘴角,看到了林浩泽眼里骤然涌起的杀意。
短暂的人生仿佛在这一刻在眼前流淌而过,从牙牙学语的幼年到颠沛流离的少年,余小文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画面,布满血污的面庞有些恍惚。
明明他也有过天真无邪的时候,怎么他的人生,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或许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切都不能再回头了,可能遇到时野,是他这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一生里,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可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啊。
余小文苦笑着低下头。
咔哒。
不远处,一只手拿起摆在桌上的工具。
听见这个声音,站在一边的郭晓军顿时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地不敢回头。
脚步渐渐靠近,是死神到来的声音,余小文被虎口钳住脸,那只手用力收拢手指,捏到他脆弱的骨骼发出几近碎裂的声响。
他竭力睁着眼缝,平静地看着林浩泽血红的双眼。
林浩泽凌乱的气息染上血腥味,“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余小文直勾勾地注视着男人恶魔般的面孔,“林浩泽,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林浩泽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扬起了手里的工具。
再见了,时野哥。
我真的太累了。
下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
泪水无声滑落,余小文嘴唇嗫嚅,笑着闭上了眼睛。
就做周晓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