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环境清幽的咖啡厅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出。
时野一手牵着林诚素,回头看向季礼绅,“今天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季礼绅看了眼他身边的林诚素,“你们怎么回去?”
夜已深,林诚素站在门口,身上套着时野的卫衣,立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们开车来的。”时野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将人搂过来,拉开门把他推了回去,“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里面等我。”
林诚素冻得鼻尖通红,看着他点点头。
季礼绅站在一旁,看着时野快步走向停车的位置。
咖啡厅内飘荡着优雅的音乐,林诚素浅淡的眉眼被昏暗的环境包裹,出神间隐隐透出几分哀伤。
“你不打算告诉他?”季礼绅忍不住问。
林诚素空茫的视线始终朝着时野离开的方向,片刻后缓缓开口,“连我自己都不堪回首的记忆,告诉他真相,除了让他伤心难过,还有什么意义?”
林霄翔的无耻和冷酷,早在母亲在病床上郁郁离世的那一刻他就应该看清,当年那条短信,林霄翔的亲近和父爱来得如此突然,他却被执念成真的巨大惊喜冲昏了头脑。
这么多年的相处,林霄翔对他如何,他不明白吗?他明白,他甚至怀疑过,但他却依然选择抛下时野奔向了那栋大宅,就为了那一丁点微乎其微的可能,彼时彼刻,他已经在刹那间在心里做出了衡量。
当年那起绑架案,林霄翔弃他如敝履,是时野冒着生命危险将他救出地狱,而他的执迷不悟,却造成了他和时野整整三年的痛苦离别,是他的辜负,给予了时野等待三年的寂寞。
他已经做错了太多,他不能再给时野带去更大的伤害。
自私地说出真相,会换来时野的原谅,但也会带给时野巨大的痛苦以及自责。
林诚素根本无法想象,到时时野一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肩上,他会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面对沉浸在自责中难以自拔的时野,他要如何才能自处?
想到这里,林诚素闭上眼睛,无比疲惫地吁了口气。
“一段健康的感情不应该存在隐瞒,哪怕你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保护。”季礼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都已经过去了。”林诚素睁开眼睛,朝他笑了笑,礼貌问道,“要不要捎你一段路?”
季礼绅收回目光,藏起眼底复杂的情绪,路边,时野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件宽大的外套朝这边走来,他有些答非所问道,“或许那一段路,只能由他来陪你走。”
林诚素眉眼酸涩,“我已经亏欠他太多了。”
话音落下,时野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林诚素朝他扬起一张笑脸,时野手里的外套眨眼已经披到了他的肩上。
“刚好后座上有件外套。”时野仔细帮他收紧领口,扭头看向季礼绅,“季医生,要不要捎你一段路?”
看着眼前这两人,季礼绅后退一步,“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叫了车。”
“那我们先走了。”时野说着揽住林诚素的肩膀,“再见。”
季礼绅朝他颔首,“再见。”
林诚素被时野揽着朝外走,错身而过,他看着季礼绅柔声道,“今天谢谢你。”
季礼绅眼中浮现浓浓的不舍,但他还是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上,时野探身到副驾,帮林诚素系上安全带。
“已经看不见了。”林诚素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轻笑。
时野一脸坦然地回看,忽的,一阵风冷灌进车厢,吹得他一个激灵,“……”
车窗落下,林诚素收回手,“这样就能看见了。”
说着下巴一扬,暗示般朝他水灵灵地一挑眸。
路灯照在眼前这张蓄意勾引的脸上,为其覆上一层薄纱般清纯诱人的朦胧感,这人这样嚣张,简直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时野却情不自禁地盯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真他妈想狠狠亲上一口。
林诚素仰着脸,任由时野滚烫直白的视线来回蹂躏自己的唇,喝了酒,嘴唇湿润着,散发出醉人的气息,他眼眸轻睐,以一个邀请的姿态朝时野微微启唇。
时野又多看几眼,突然猛地凑近过去。
耳根倏然变得通红,林诚素瞪大眼睛,气息有些急促地迎接他的亲吻。
下一秒,脖子上一紧,被一只手掌用力钳住,林诚素下意识挺身,两道呼吸骤然间纠缠,他听见车窗再次升起的声音。
“你也不怕着凉。”时野看着他,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重重碾着他湿润的嘴唇。
车厢回归静谧,林诚素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那你给我暖暖。”
时野忍不住勾唇,又爱又恨地将人揉进怀里。
林诚素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诚心向他提出建议,“还可以再换个方法暖暖。”
耳边随即响起时野低沉的笑声。
这人真不能惯,一惯立马蹬鼻子上脸。抱够了,时野笑着坐回去,伸手捏了捏林诚素怨气冲天的漂亮脸蛋,“我想想,回家带你跳个操?我们以前警校跳的那个操可管用了,大冬天跳完一身汗。”
“……”林诚素手臂一抱,扭头看向窗外,不想再搭理这人。
轿车平稳划过长街,禹城斑斓的夜色在车窗外流淌,时野英俊的眉眼被光影轻抚而过,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落在膝上的手被一只柔软的掌心覆住,时野笑着看了眼副驾,林诚素将他的手攥在掌心拢到胸前,偏头安静地看着窗外。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看着车窗上时野温柔的侧脸,林诚素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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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洗净的空碗被轻轻放到桌上,护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回头朝卧室笑道,“陈教授,我先回去了。”
一个儒雅的身影紧跟着来到厨房门边,“我送送你。”
护工摆摆手,摘下围裙放到一边,“不用了,你照顾阿姨吧,我自己下去就行。”
陈教授将胡她送到门口,一手扶着门,帮她摁着楼道里的灯,“下面那层的灯坏了,我给你按着这个,你下去的时候小心。”
“谢谢陈教授,我走了,后天见。”护工踩着楼梯慢慢下去。
一直走到二楼,从头顶透下的温暖光线才暗淡下去,这位护工回头,不禁颇为唏嘘地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人,如果陈太太健健康康的,过得该多幸福啊。
叹息着走出楼道,她又抬头看了眼四楼的方向,陈教授家的卧室亮着灯,温暖的灯光透出窗户,印出老人年迈的身影。
陈教授回到卧室,在椅子上慢慢坐下,“小陆走了,后天再来看你。”
面前的妻子一脸呆滞地坐在床上,听见他的声音不言不语,瘦弱的身影仿佛风一吹便要消散。
卧室内一片寂静,陈教授坐在妻子面前,耐心地小声和她说着话,“小陆是个好姑娘,耐心,有教养,最重要的是有爱心,愿意照顾陪伴老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
一阵风拂过面颊,陈教授抬头看看窗,起身将窗户关严,回来后弯下腰,仔细掖实盖在妻子腿上的毯子,“再等一段时间吧,我多和她聊聊,看看她——”
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被陈教授习以为常地抹去。
“怎么了?”他抬起头,用掌心拭去妻子脸上的泪水,“是不是又想起她了?”
浑浊的眼珠蓄满泪光,眼泪接连不断地滚落,无声的悲伤在卧室中流淌。
“你放心,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陈教授安抚妻子几句,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盒子打开。
他的身后,女人浑浊空洞的眼中泪光闪烁,似有所感般,眼球微微一动,竟是朝桌边艰难地看了过来。
苍白的嘴唇颤栗不已,像要开口说什么,陈教授回头,朝妻子笑了笑,“很快,别着急。”
准备好东西,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抓过妻子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撩开衣袖,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臂,“上次那个孩子,确实可惜了,”因无力抗争而隐隐颤抖的手臂被他牢牢抓在掌心,他兀自叹息,“挺好的苗子,要是能再坚强一点就好了。”
说着他看向妻子,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就像你一样。”
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妻子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剧烈颤抖的瞳孔顷刻间被恐惧填满。
孱弱的身体在挣扎,在求救,喉咙深处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女人耗尽最后的力气,最后只能徒劳而又绝望地闭上眼睛。
“嘘——”
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的物件被一脚塌碎,陈教授起身搂住妻子,心疼地低声安抚,“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怀里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早已如秋末的河道枯竭,妻子的身体渐渐变得松弛,好似沉睡般安详地卧躺在他的怀中。
雾色漫上厚重的镜片,陈教授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眼泪无声滚落面颊。
怀里抱着沉睡的妻子,他平静的脸上渐渐浮现自责愧疚和迷茫,黑暗中,他孤独地坐在原地,不禁又一次想起妻子曾经温柔的笑容。
那样美好,让他甚至不忍去回忆。
而后,他又想起妻子发病后看向自己迷茫的眼神,想起那句令他痛彻心扉的你是谁,想起多年前,妻子偶然间恢复神志,他在狂喜过后看到她举起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
黑暗中,男人抱着妻子失声痛哭。
记忆里妻子清醒的面庞不复温柔,不断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通红的双眼将他瞪视,目光陌生而又冰冷,充斥着尖锐的恨意。
那是比死亡,比失去意识更加痛苦无助的眼神,被唤醒后清醒的绝望几乎将她虚弱的身体彻底击垮,“我的女儿!”
回忆撕心裂肺,那是他们无法保住的孩子,那是她满怀期待整整八个月却最终胎死腹中的孩子!
未患病时被强行尘封的记忆,就这样被挚爱再次唤醒,妻子看着手心里女儿尚未出生的影像,如果苏醒的代价如此残忍,她情愿立刻死去!
“为什么?!”
前所未有刻骨铭心的巨大伤痛,如洪水滔天将她淹没,陈教授用尽全力抱住自己陷入崩溃的妻子,听见自己同样绝望的声音,“我只要你醒过来,我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此时此刻,冰冷刺骨的夜色再次笼罩住他们的身影,所有情绪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为恐怖的执念,男人魔怔般喃喃自语,“只要你陪着我,只要你还活着,一切就都好——”
他用尽全力抱住妻子不断滑落的身体,泪光之后,疲惫的双眼渐渐爬满血丝,“婉琳,我一定会彻底治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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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术?那玩意儿真的能控制人的行为?”一队办公室,一群人听完时野的叙述后目瞪口呆。
张岩打了个哆嗦,“那以后我可不敢去看什么心理医生了,万一遇到个变态——”
“别乱说,”时野看了他一眼,再一次沉声强调,“不是用催眠术控制人的行为,而是通过催眠放大患者内心的负面情绪,刺激大脑造成短期内强烈的情绪波动,导致他们做出一些可能威胁到生命的过激举动。”
“例如轻生?”刘畅眉心紧锁。
时野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这可能还只是最严重的后果。”
闻言,所有人脸色骤变,“什么意思?”
“对方的目的暂时还不明确,但四名受害人如此短时间内接连出现,这种能力,绝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那么在这之前,又有多少受害人遭到过不同程度的伤害?”
寒意一寸寸爬满后背,沈清悦一脸凝重,“这样一个善于操控人心的疯子潜伏在人群中,和那些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刘畅提醒她,“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好判,他这个,估计还真悬。”
“先别想那么远的事,把人揪出来再说,”时野用手敲敲桌面,转头问张岩,“查得怎么样了?”
“都在这儿!”张岩把手头的文件递过去,“就是有一点特别麻烦,这个小区里很多群租房,物业那边登记的住户信息肯定和现实情况有区别,我大致筛查了一遍,”说到这里,他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起来,“首先肯定是登记在案的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师,再然后是一些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员,总共有,八十三人。”
“这么多啊?”刘畅有些惊讶,“我平时怎么没觉得周围有这么多做这方面工作的人?”
“这小区将近两万人呢,按照比例来说其实也不算高了。”张岩说。
时野逐一扫过名单上的那些个人信息,眉心越皱越紧。
“有没有看起来比较可疑的?”沈清悦问。
时野把文件放到桌上,拿起一支笔在上面勾画,“首先这些年龄低于三十的先排除。”他放下笔,皱眉看着面前这份长长的名单,“可惜那晚的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他指的是陈湘跳楼那晚,小区门口的监控只拍到少女放学后独自走进小区,之后便再没有捕捉到她的身影。
“嫌犯和那几位死者在平时的生活中应该没什么交集,不然早就被我们查出来了,”说到这里,刘畅不禁疑惑道,“那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既能接触到那几个死者,同时又不引人注意的呢?”
时野低声喃喃,“他们都住在一个小区里。”
这个他们从一开始就捕捉到的线索,刘畅追问,“所以呢?”
时野若有所思,一群人疑惑地互相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