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啦哒哒啦啦——”
疯狂的笑意在少女稚嫩的面庞上蔓延。
终于,终于啊——
摩天轮下,少女瘦弱的身影于火光中跳跃,熊熊烈火在眼前燃烧,照亮疯狂的面目,如同邪教诡异的祭拜现场,她扬起纤细的四肢翩然起舞,“杀光她们——”
“杀光她们——”
滚烫的泪水不断冲刷着苍白的面庞,那些尖锐的咒骂声穿过漫长而又昏暗的时光,在一声又一声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笑啊,笑一个,你不是很喜欢对他笑吗?怎么对着我就不笑了?”
“死女人,老师不在,你再卖惨也没用!”
“敢勾引我看上的男人,不想活了你!”
“我没有,他只是问我数学题——”
慌乱无助的解释被环绕的狰狞笑声吞没,一声恶魔般的厉喝,从此撕心裂肺的惨叫充斥着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给我八光她!”
谁来救我。
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向身边的人求救,火苗在眼中跃动,无数张面庞一一闪过——
熙熙攘攘的学校走廊,班主任手捧一沓资料,看着眼前这个平庸的女生,嘴唇迟疑地抿着,“那你平时尽量少和那些人接触——”
“肯定是你自己做了什么,不然为什么那些人就单单欺负你?!”餐桌边,母亲用筷子狠狠戳着她的额角。
“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路人不屑远去的背影凝固在布满泪水的眼眶中,漆黑的巷子里,她绝望地扯着自己的衣襟匍匐下去,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悲鸣。
没有人。
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只有他,他救了我。
满心悲凉被烈火焚烧殆尽,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滋养着孤独绝望的灵魂,少女近乎痴迷地望着晃动的座舱,那里面正传出绝望凄厉的求救声。
那些折磨与凌辱,那些不公与伪善,我本身在地狱,唯有鲜血与烈火方能渡我。
“都去死吧。”
火舌席卷整个世界,少女扬起嘴角,发出一声亢奋的尖啸。
“统统都去死。”
救赎者的信众虔诚聆听着因眷顾而降临世间的圣乐,火光噼啪,求救声撕心裂肺,在这天籁般的声响中,少女笑着将手指放到了遥控器上。
按下去,那些鲜血与烈火,将彻底洗去她的痛苦。
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因激动而颤栗的指尖倏然凝固,遥控器随之歪斜,掉落进草丛。
滴落的血滴,湮入少女凝固的瞳孔,一滴,两滴,瞬间汇聚成眼泪。
然而鲜血还在不断从额头的血洞中涌出,撕裂了这张疯狂的面容。
下一秒,少女瘦弱的身体也悄无声息地瘫倒在草丛中,疯狂彻底从这张稚嫩的面庞上褪去,少女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刻,感觉一股暖意在胸膛蔓延。
眨眼瞳孔蒙上一层灰质,火光深处,游乐场内的光影如梦似幻,仿佛年幼时做过的一场场美梦。
真好啊。
鲜血与烈火将她环绕,他果真没有骗我,卸去满身疲惫,年轻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她笑着闭上了眼睛。
砰!
距离游乐场一公里之外,某栋商务大楼二十二层,狂风席卷,火药在枪口爆燃!
“一名嫌烦已经倒下。”狙击手跪立在窗边,对着瞄准镜眯起右眼,随即,又一枚子弹席卷着石破天惊的威力呼啸而去,一声枪响炸响于夜幕之下!
瞬息之间,游乐场内,眼前再次掠过数道劲风,一枚子弹擦过胸膛,破开皮肉,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狂风席卷着火舌肆意撩烧着摩天巨轮,时野举着匕首岿然不动,直指心口的刀尖仿佛穿透这具身体,瞄向右侧一条隐蔽的岔路口。
伫立在那处的零食屋卷帘门被子弹接连穿透,震荡出激烈的波浪!
三十分钟前。
“副队!”沈清悦举着手机回头,手机光照亮她紧迫的面容,“园方把资料发过来了!”
警车在车流间狂奔,她把平板递向后座,“最近半年新月游乐场的设备修理记录以及新招募的工作人员名单!”
时野坐在后排,迅速看着手里的资料,严肃的面庞不见平日的懒散,却透出十足的嘲讽,“邹文斌的目的是为了报复我,又废了那么多心血,他当然要亲眼见证这一切的成果。”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远处的游乐场,巨大的摩天轮在夜幕下伫立,“所以他现在一定藏在游乐场内,等着欣赏这出自己精心编排的好戏。”
“这里,”张岩对照记录上显示的位置,抬手指了指几个点位,“还有这里!这些地方都可以藏人。”
“这,”刘畅手里同样抓着一份园区地形图,“怎么好像——”
“都在摩天轮附近。”时野说。
刘畅心急如焚,“可是太多了啊,这要怎么找?”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误激怒邹文斌,所有人质岌岌可危。
周奕辰沉凝片刻,开口问时野,“你打算怎么做?”
时野不动声色地指了下自己的耳朵。
四目相对,周奕辰双目圆瞠,“不行,太危险了!”
然而已经别无选择,时野定定地看着自己曾经的队长以及战友,“我会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尽可能让他多发出一些动静,方便辨别位置。”
周奕辰靠在椅背上,摩天轮已经近在咫尺,片刻后仿佛终于作出决定,他猛地转身,低声叮嘱,“特警那边正在找合适的狙击点,记住,他很可能有同伙在里面,你——”
话音蓦然顿住,周奕辰眼眶通红,知道这一刻多说无益,因为在时野心中,人质的安全永远在第一位。
时野笑着朝他颔首,“到时候你让狙击手看我手势。”
“时野,”周奕辰声音颤抖,顿了顿,他说,“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
黑暗中,那道看似孤立无援的身影倏然有了行动,远处枪声如雷鸣轰然炸响,久久回荡在夜幕下,时野狂奔的身影势如破竹,眼看着一个狼狈的身影撞开残破的卷帘门跌落在地!
邹文斌手臂以及胸口右侧中弹,阴冷的面目在黑暗中因痛苦、不甘和愤怒而扭曲,咬牙爬起来向前奔逃!
“邹文斌!”
听见这个声音,难以形容刹那间内心是何种情绪,邹文斌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向身后,随即被紧随子弹而来的时野悍然扑倒在地!
两个身影翻滚着落入草丛中,激烈的搏斗声拳拳到肉,时野跪起身抡起一拳,狠狠砸落在邹文斌的眉心!
血光喷溅,邹文斌满脸是血,后脑勺因为这一击重重砸在地面,一时间头晕目眩。
眩晕令人作呕,他双眼赤红,整个人无比狼狈,神情却依然疯狂而又狂妄,他看着时野咧开满是鲜血的唇角,“终于又见面了,秦飞。”
怒火席卷全身,时野黑亮的瞳孔紧紧将他盯着,月光、火光铺满他全身,那双眼中闪烁的,是对一切罪行的深恶痛绝,一只手狠狠攥紧这人的衣领,时野缓缓俯身靠近。
“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鼻息间尽是血腥味,邹文斌梗着脖子和他对视,闻言眸光一闪。
五年朝夕相处,他们从未并肩而立,所谓命运使然不过是一场正义与罪恶的对决,时野看着他,一字一句,“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秦飞。我是警察,你是罪犯,我永远不可能放了你,那天我唯一应该做的,就是亲手一枪把你打死。”
眼前这双眼眸何其陌生,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邹文斌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中满是嘲讽,笑着笑着,阴冷的眼底泪光涌现,但是很快,他又倏地止住笑,再一次深深地看进时野眼中,目光怔怔出神,仿佛在竭力寻找另一个灵魂。
“目标一直在移动,没有办法进行狙击。”
与此同时,商务楼二十二层窗口前,狙击手的枪口始终对准新月游乐场的方向。
观察片刻,狙击手开口,“嫌犯已经被控制住。”
游乐场大门前,周奕辰立刻拔出腰间配枪,转身狂奔向大门,所过之处,震耳欲聋的的咆哮声贯穿车阵,“邹文斌已经被控制住,所有人立刻行动,进去支援!”
几乎就在同时,摩天轮在熊熊火光中再次发出一声哀鸣!
耳边仿佛响起人质凄惨的求救声,神情凝重地看了眼那座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所有人拔腿狂奔向游乐场的方向。
这一刻的邹文斌,在时野眼中只剩下悲哀。
似乎败局已定,邹文斌发出一声轻笑,扭头不再看他,中枪的右肩随着身体的颤抖不断涌出鲜血。
呼——
忽的,一阵劲风袭向后背,时野猛地侧身翻倒,然而肩膀还是挨了重重一击,喉间霎时涌上一股腥甜!
剧痛从肩膀贯穿到胸口,时野猝然栽倒在地,随后没有任何停顿,一个翻滚再次从地上一跃而起!
回头一看,是那个冒充张勇的司机!
男人丢下手里的凶器,喘着粗气过去拉起地上的邹文斌,两人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已经被时野一个扫堂腿掀翻在地!
四肢在剧痛中变得麻痹,时野用力攥了攥拳,对准那个司机的脸挥去一拳!
砰!
鼻骨碎裂,司机笨拙的身躯委顿在地,当即陷入昏迷。
“快跑!”这时又一个身影从斜对面冲过来,时野迎着那道劲风旋身便是一个肘击,月光下,一张熟悉的面庞撞进瞳孔,令他愕然一怔。
“陈威?!”
陈威身上还穿着玩偶服,满脸是血地跪到在地,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他。
不远处,无数脚步声伴随着高低呼喝,警察潮水般朝这片区域包抄过来。
陈威像变了一个人,他朝时野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毫无情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他毫不迟疑地举起来,直视着时野惊愕的双眼,一把将其插进了自己的咽喉!
刹那间血流如注,男人直勾勾地注视着漆黑的夜幕,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对着夜幕呵出一声温柔的轻笑。
血色和火光一同印在眼底,灼烧着孤寂的灵魂,鲜血不断涌出嘴角,致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包裹在血腥味中。
“湘湘,爸爸来陪你了——”
“你觉得你的女儿,会原谅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吗?”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
陈威愕然瞠目,倏然凝固的眼球中浮现出挣扎,泪光剧烈颤抖,然而不等他回答,死亡已经降临头顶。
跌倒的身体四肢僵直,陈威用一种极其滑稽死不瞑目的样子死去,仿佛死前那一刻体会到了自己将永远不被女儿原谅的绝望,挣扎着想要爬出真正的地狱。
时野低头看着陈威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后奔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厉色!
时野愤怒地转过身,一把抡起地上刚才司机丢下的凶器甩了过去!
邹文斌奔逃的身影扑通一声向前栽倒在地。
“时野!”
无数狂奔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破开灌木丛径直冲进这段岔路,周奕辰的视线在黑暗中梭巡一圈,随即抬脚冲了过来!
他越过时野,从口袋里掏出手铐,将邹文斌一把拷住。
邹文斌被他从地上拎起来,残破的身体摇摇欲坠,肩上伤口血流不止,他被无数只手钳制住,灰暗的瞳孔朝着时野的方向,唇角却漫起阴冷的笑意。
他张开嘴,笑着用口型朝他念出一个名字。
林诚素。
“时野!”一旁传来沈清悦惊恐的声音。
寒意刹那间遍布全身,将血液都凝结,时野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敢回头。
远处,救护车,消防车尖锐的鸣笛声急速朝着游乐场的方向靠近,无数援救的身影狂奔向摩天轮的方向,沈清悦站在一片混乱中,看着面前巨大的液晶屏,惊惧的瞳孔在泪光中破碎。
时野缓缓转身,余光被渐渐填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点一点撕扯成碎片。
画面上,林诚素深陷昏迷,不知身处何处。
而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