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满雪花,凌冽的风从巷口呼啸而来。
头顶天幕沉沉压向大地,小林诚素抬起头,凝结了冻霜的睫毛微微颤抖,听见恢弘的钟声从地面八方传来。
教堂漆黑的塔尖高耸入云,他被母亲牵着手,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穿过无人的广场,最后踉跄着停在长长的台阶前。
“妈妈。”他晃晃女人的手,“我好冷啊,能不能回家了?”
女人弯下腰,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庞,朝他微微一笑,抬手裹紧他脖子上的围巾,“今天是圣诞夜,我们去给爸爸祷告,好不好?”
“爸爸要回来了吗?”小林诚素眼睛期待地一亮。
女人看着他许久未言,泪水顺着她柔美的面庞滑落,和漫天雪花一起跌落在地,她神情落寞地起身,再次牵起他的手。
北方凌冽的寒风吹起脚下积雪,眼前长阶漫漫,无边无际的黑暗逐渐吞噬他们的身影——
月光透过窗帘洒落床边,床铺轻颤,一个被汗水浸透的身影蜷缩在黑暗中。
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林诚素痛苦地喃喃自语,漫长时光中无数回忆如潮水从记忆深处涌至眼前,他用右手攥紧项链,如祷告般,将颤抖的双手虔诚地贴于唇上——
“妈妈。”
小林诚素蜷缩在床边,惨白的病房,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吵得他难以入眠。
额角被母亲胸口僵硬的骨骼硌得生疼,但他还是不断往她怀里缩,用小手紧紧捂住耳朵,“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一只手落在头顶,形容枯槁,颤抖着抚摸他柔软的发丝。
艰难的喘息中,女人低声唤他,“诚诚——”
小林诚素有些不敢抬头,多年缠绵病榻,那张脸早已不是他记忆中温婉美丽的模样,女人看着他纠结的小脸,轻轻一扯干裂的嘴角,柔声道,“诚诚,你以后,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小林诚素茫然地抬起头,随即看到一双眼睛,贴服在骨瘦嶙峋的头颅上,如漆黑莫测的深渊,正用尽全力凝视着他。
他吓得往后缩了缩,看着母亲苍白干裂的嘴唇翕动,被泪水湿润后缓缓张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如磐石。
“你一定要努力,只有那样,你爸爸才会看到你,重视你,明白了吗?”
滴——
“妈妈?”
素白的床单轻轻盖住那张陌生的面庞,小林诚素站在床边,伸出小手去抓,随即被一旁的护士焦急拦住。
那些人推着病床往外走,他赤着脚跟在后面,小手在脸上胡乱地摸,无声茫然地落泪。他太小了,无法理解死亡的意义,直到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他再次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一身素白长裙,和记忆中一样温婉美丽,朝他微微一笑后,转身渐渐远去。
“妈妈!”
撕心裂肺的童音,久久回荡在空寂的走廊。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小林诚素拼命朝前奔跑,女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哭喊着冲到窗边跌落,整个世界陡然间天旋地转,他在令人作呕的眩晕中睁开眼,看到自己被困在了一处悬崖,脚下是无尽深渊将他凝视,抬起头,那浓稠的夜幕一如那晚医院冰冷的走廊,昏暗无光。
…
……
“林诚素?”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野脚步顿在卧室门口,看到床上的人,赶紧丢掉手里的毛巾,冲过去将人抱入怀中。
林诚素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时野焦急地掰开他的眼皮察看瞳孔,不断用掌心拭去他额角沁出的冷汗,“林诚素?林诚素你醒醒!”
林诚素毒||瘾发作,同时被困在梦魇中,胸腔濒死般剧烈起伏,他竭力想苏醒,眼球在眼眶内剧烈转动,可是现实、回忆和幻觉错乱交迭,如一把刀翻搅他混沌的大脑——
…
……
瓢泼大雨向下浇灌,漆黑铁门簌簌向两侧敞开,一栋豪宅如古堡屹立在重重树影之后。
小林诚素趴在车窗上,用小手擦去窗上的水雾,想起那一个雪夜里,他和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跨上漫漫长阶,头顶上那座恢弘幽冷的建筑。
雨点拍打伞面,他被陌生男人牵着手穿过潮湿泥泞的花园,人语声窸窸窣窣从两侧树影间传来。
“那就是林总的长子?”
“嘘!你不要命了?什么长子,外面女人生的。”
“哎,都是可怜人——”
流光从大门内倾泻而出,照亮地上湮开的冰冷水渍,他好奇地瞪大眼睛,拼命想看清大宅里面的样子,身旁的男人突然蹲下,漆黑的瞳孔盯得他忍不住向后瑟缩。
“记住,”这是一个吃人的地方,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年幼的孩子,“不要争,不要抢,在你足够强大前,先保护好你自己!”
小林诚素茫然地看着他,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我想回家——”眼眶一红,他害怕地说道,“我想妈妈——”
“想活下去就不许再提她!”男人眼里翻涌着深刻的悲恸,说完站起身,用力拽着他迈进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哐啷一声巨响,小林诚素充满泪光的眼前炸开一片强光,他吓了一跳,倏地闭上眼睛,紧跟着脖子上袭来剧痛!
崩飞的瓷器划破他稚嫩的肌肤,血涌出来,顷刻间渗进雪白的T恤。
“滚出去!”女人穿着美丽的华贵长裙,用手指着他,神情狰狞地咆哮。
“呀,受伤了。”一旁的佣人惊叫一声,随即惶惶然看向从楼梯上下来的男人。
牵着他的人用力收紧手指,小林诚素浑身剧烈颤抖,恐惧地拼命往那人身后躲,男人冰冷的声音从高处落下,似厌弃,似无奈,“带他上去。”
那人这才敢带他上楼,绕过那个女人,他们在楼梯上和男人擦身而过。
小林诚素忍着脖子上的剧痛,偷偷朝他看过去,而男人正注视着楼下的妻子,小林诚素突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喊,他听见了,眉心不耐烦地皱紧,没有回头。
终于将那张脸从模糊的记忆深处认出,一声爸爸哽咽在喉,小林诚素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随即被身旁的男人用力捂住了嘴。
女人用愤恨至极的目光注视着他,小林诚素拼命挣扎,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被男人强行拖进了二楼一间卧室。
“爸爸!”门重重关上,他趴在地毯上,拼命朝门缝底下看,想找他的父亲。
“我能怎么办——”
父亲的声音,小林诚素惊喜地直起身,用手着急地推了推厚重的房门。
“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死了。”
推门的动作一顿,年幼的他似有所感,慢慢放下了手,然后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中惊醒,快速爬到床边,拼命将自己缩进家具的阴影中。
他将细小的手指塞进指缝死死咬住,潮湿的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凭什么!那个女人连给浩泽舒予当保姆都不配!”
周围华丽高耸的家具如恶魔俯瞰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窗外一道惊雷轰然炸响,撕裂的夜幕倏然印在他充满恐惧的眼底。
林霄翔轻声叹息,“就当家里养了条狗吧——”
…
……
“林诚素,林诚素!”额角青筋暴突,时野用力撬开林诚素的牙齿,将他鲜血淋漓的手指解救出来。
“你清醒一下,睁开眼睛!”
时野在他耳边咆哮,旋即又将人抱紧,束手无策地拼命用掌心揉搓他僵硬潮湿的后背,“我在这里,林诚素我陪着你,我求求你醒一醒。”
“林诚素——”
“林诚素!”
破旧的仓库,地上混乱的痕迹,女人挣扎恐惧的身影,以及渐渐消失的尖叫声。
不可以,谁都不可以再在他眼前出事——
沉重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淹没头顶带来令人窒息的痛苦,时野眼眶通红,如溺水者攀住湍流中唯一的浮木,狠狠抱紧怀里的人,“我求求你醒过来,我在这里陪着你,你醒一醒好不好——”
…
……
小林诚素蜷缩在床边低声呜咽,外面已经安静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暴雨冲刷大地的巨响,隆隆雷声中,他的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忽近忽远,缥缈不定,他茫然抬起头,含着泪环顾这间陌生的房间。
“林诚素。”
“林诚素。”
“我陪着你。”
泪水无声滑落,他急切地从地上爬起来,用目光去捕捉那个声音的来处。
那声音执着而又坚定,拥有着令他感到心安的强大力量,随着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周围那些俯瞰他的家具渐渐扭曲变形,变成无数光怪陆离画面中杂乱无章的线条,如大雪般在脑海中纷纷扬扬。
沉重的铁门,医院狭长空寂的走廊,惨白的病房。
夜幕下高耸入云的教堂,雪地上两排深浅不一的孤独脚印。
——当!
恢弘的钟声响起,漫天飘扬的雪花如尘埃落定,消融在夜色当中。
“林诚素,我陪着你。”
凝结了冻霜的睫毛轻轻一颤,小林诚素抬起头,望向前方的巷口。
那里不知何时亮起一盏灯,风呼啸而来,竟不再冰冷,吹拂在脸颊上,仿佛有一双炙热的手掌,温柔地托住了他冻僵的小脸——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呢喃,时野急切地低下头,看到林诚素终于睁开了眼睛。
蓦地撞进那双涣散的眼里,时野鼻尖猛地涌上一阵酸涩,看到林诚素同自己一样红了眼眶。
他捧着林诚素苍白的脸,声音颤抖哽咽,还在不断哑声向他承诺,“我陪着你,林诚素,你一定不会有事。”
林诚素用手臂将他环住,两幅滚烫的胸膛紧紧相贴,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牵住两颗疲惫孤独的心脏,他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擦去时野眼角的泪光,然后用力依偎进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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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两章连着看比较合适,索性一起发上来了,六千多字肥嘟嘟的~duangdu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