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法医解剖室,林法医指着尸检报告上红色的标注,“尸体颅骨靠近小脑的这个位置有一处钝击伤,为重物撞击所造成,死者脑部受损后失去行动能力,再结合肺部积水的情况来看,”说到这里,林法医摊开手掌,“是失足溺水还是他杀,接下去就是你们的工作了。”
经过鉴证科多日的搜查,面前停尸台上丁筱筱的大部分遗体已经被拼凑出来,颅骨在距离尸体发现现场一百米左右的下水道中被人发现,表面多处明显重物钝击伤,形容惨不忍睹。
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前途又一片大好,此刻却躺在了冷冰冰的停尸台上,沈清悦神色凄凄地看着面前的尸体,“不是那个刘远,还会是谁呢?”
一旁时野看着手里的尸检报告,突然开口,“尸体上找到的这种亚麻纤维,是干什么用的?”
林法医走过去,“这种亚麻纤维一般都是用来做冬天的大衣,是很常见的材质。”
“什么样的大衣?”时野抬起头,眉心轻蹙,林法医一边摘手套一边解释,“就是那种呢子大衣,我们从尸块上找到不少,看颜色应该有黑色,白色和米色好几种。”
“六中的冬季校服是黑黄相间的冲锋衣,有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沾到的,”沈清悦回忆道,“那天那个班主任姜萌,她身上不就穿了一件红色大衣?”
“黑色,”时野抱着手臂,手指有节奏地敲打,“黑色呢子大衣,一般是什么人会穿的衣服?”
沈清悦和林法医互相看看,“黑色呢子大衣,男女老少都会穿吧?”
沈清悦想了想,低头看尸检报告,确实,在丁筱筱的尸体以及抛尸点周围的泥土里,他们发现了大量的黑色亚麻纤维,比例高得有点超乎寻常。
时野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碎尸可是一项体力活啊。”
沈清悦恍然,“你是想说,凶手很可能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
“当时的情况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时野沉吟片刻,开始做案情还原,“那天丁筱筱在遭到刘远的侵犯后,一个人走在街上,到了很晚都不敢回家,嫌犯就在那时将她掳走,找到地点杀害后再对其进行碎尸随后抛尸,行动如此缜密,甚至特意避开了学校附近的监控探头,我猜那人肯定已经观察了她很久。”
“所以这不是一起激情犯罪,是有预谋的犯罪。”
“那他杀人的目的是什么呢?”沈清悦疑惑,“一个长相清秀的女高中生,嫌犯也没有对丁筱筱进行性侵犯——”她眼睛一亮,“要不要查一下丁筱筱父母的社会关系?”
“也不一定是父母,”时野沉沉吐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已经具有一定的社会关系网了。”
话音落下,沈清悦和林法医齐齐愣住。
一个年仅十七岁品学兼优的在读女高中生,有什么人会对她恨到要痛下杀手,甚至连个全尸都不留?
时野看着面前停尸台上惨不忍睹的遗体。
片刻后,他冷冷开口,“去把那个徐玲的父母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闻言沈清悦惊愕地瞪大双眼,“什么?”
“徐玲?”办公室里,被刘远父母搞得焦头烂额的张岩茫然抬头,“谁啊?”
要说儿子不学无术,父母果然也算半个奇葩,今天下午两个人又来警局闹了一通,连带着一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媒体记者,扬言要曝光他们滥用职权对未成年动用私刑。
“我连一根小手指头都没碰过他!!”回来后张岩在办公室里义愤填膺地嘶吼。
“徐玲,六中高三一班的,和丁筱筱同一届。”沈清悦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人物关系。
张岩总算想起来,“哦,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时野把两条腿翘在桌上,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翻了个圈,“我一直觉得那天我去六中门口,她的表现看起来有点过于刻意了。”
当时沈清悦和张岩也不在场,无法发表评论,两人看着时野摁亮手机屏幕,低头看了一眼,“她好像一直在有意地将我们的视线转移到那个刘远身上。”
空白一片。
在忙?
他绷着脸把手机丢回到桌上,吓了对面两人一跳。
沈清悦看了眼他无辜的手机,“一个高中生,遇到这种事,反应有些大不是很正常吗?”
时野摇头沉思,“我们之前忽视了一点。”
沈清悦追问,“什么?”
“张倩和丁筱筱是同桌,分班后两个人时常一同出入校门,会遇到那个刘远很正常,而徐玲和丁筱筱都不在一个班里,那天我们问张倩,丁筱筱平时和谁关系比较亲近,也没有听她提起过徐玲的名字,那个刘远为什么要特意去威胁一个同丁筱筱毫不相关的人?”
至于刘远究竟有没有威胁过她,现在全凭徐玲的一面之词,但有一点沈清悦很清楚,“她肯定一直在暗中观察丁筱筱。”
时野点点头,“说句不好听的,徐玲和丁筱筱真的有那么熟吗?这么着急要为她伸张正义?”
“可她不是说过,丁筱筱是公认的年级第一吗?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沈清悦的话音戛然而止。
刺骨的寒意瞬间爬满全身,她看着时野,一点一点瞪大双眼,“她们两个都在今年清北大学预录取面试名单上。”
时野朝她两手一摊。
想到徐玲之前的表现,沈清悦抬手捂住嘴,满眼惊恐地看着他和张岩。
“我的天啊。”
晚上九点,徐玲的父母被张岩请到了警局。
“你们警察到底想干什么?”
审讯室里,徐玲的母亲一脸激动地看着面前两位警察。
“我们玲玲马上就要高考了,只是调查的话有必要搞成现在这样吗?就不能等孩子上学的时候?知不知道你们一堆警察突然跑来家里,很影响孩子学习的情绪的?”
沈清悦看了眼门的方向,心想你这样大呼小叫才叫影响孩子情绪吧?
“李女士,我请问你,上周四晚上八点到十一点之间,请问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话音落下,徐玲母亲一怔。
她茫然看着面前两位神情严肃的警察,半晌,面带惊疑地颤声开口,“你们什么意思?”
白炽灯灯光铺满悠长走廊,如清冷月色笼罩在少女身上。
审讯室外的走廊,徐玲一脸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本习题册,正捏着只笔专注答题。
张岩坐在一旁,心情无比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父母此时此刻正在审讯室里接受盘问,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能让她在这种时候还能气定神闲地做着功课?
而且如果时野的推测都是真的……想到这里,张岩的后背不禁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走廊另一边,另一间审讯室内,时野看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视线扫过在他身上那件黑色长款呢子大衣。
“徐辰勇。”他开口。
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脸淡定地点点头,于是他继续问,“请问你上周四晚上八点到十一点之间在哪里,都做了什么?”
“上周四——”徐辰勇垂下眼睛,似在回忆,片刻后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可能在家看电视?”
“记不清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时野拿出几张监控照片,“请问那个时间段,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云飞中学学生宿舍附近?你女儿好像不是他们那里的学生吧?”
刘远招供后,他们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查到了那晚丁筱筱受到侵害后,在距离学校四、五公里外徘徊的一段监控录像。
那晚刘远将丁筱筱带到云飞中学旁边某个老旧小区,并在那里一处隐蔽的花园内对她实施了侵犯,无助的丁筱筱曾经拖着受伤的身体,在那附近徘徊了将近两个小时。
从在家门口见到警察一直到被带到审讯室,这个徐辰勇的情绪都十分稳定,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监控照片,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晚上九点十分,丁筱筱从这条路上经过,监控拍到了她的身影,二十七分钟后,你开着车往反方向过去,监控清楚地拍到了你的脸和车牌,”时野屈指点点照片上徐辰勇的正脸,“请问你去那附近做什么?”
“刚好路过吧,不记得了。”男人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低声说。
审讯室的门被人敲响。
“副队。”张岩走进来,看了眼徐辰勇,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痕检那边刚刚发来的。”
时野接过来,打开后迅速扫了几眼。
他们在徐辰勇车子的后备箱里发现了一部分皮屑以及毛发残留。
“DNA检测结果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张岩凑过去轻声说。
时野合上文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你跟踪了她那么久,明知道她多次遭到他人侵犯——”
张岩默默攥紧拳头,听见时野沉声道,“徐辰勇,你也有一个女儿。”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面对两位警察的凝视,徐辰勇这位父亲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这一家都基因变态吗?”深夜十一点,已经累到灵魂出窍的沈清悦对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供词,发出一句发自肺腑的愤慨。
“那个母亲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那个小的知不知情了。”刘畅填着手里的报告,说着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会不知情吗?
张岩一想到刚才徐玲那个样子忍不住发了个抖。
说实话,当警察这么多年,遇到多少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画面。
“小姑娘真的太可怜了。”想起监控里看到的画面,沈清悦难过地叹了口气,“她当时一个人该多无助啊!”
“就为了一个保送名额去杀人,这家人真的是丧心病狂。”
“都是有孩子的人,我不理解那个徐辰勇怎么能下得去手。”
“现在社会上各种压力都大,以后这种离奇的事儿啊,估计只会越来越多。”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唏嘘。
“副队?”张岩滑着椅子去找时野,“你说这个案子,咱们要不要再——”他暗示地眨眨眼睛。
时野盯着手里的报告,“她父亲都能为了她去杀人,你觉得他会说实话把自己女儿供出去吗?”
“可是那种人放到社会上,我总觉得——”张岩欲言又止。
“申请心理医生介入吧,”时野转着手里的笔,“家庭环境很重要,她父母给的压力应该是主要原因。”
眼前浮现那天下午在校门口看到的画面,时野回忆着少女面对母亲时疲惫而又厌倦的眉眼,那个徐玲并不笨,却一直在有意吸引着他们的目光,表面上她确实将矛头通通都指向那个刘远,但背后真正的动机可能令人更加毛骨悚然。
张岩不疑有他地点点头,“好,我明天就去申请。“嗯?”他抬起头,“你走了?”
时野收起复杂的心绪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有事打我电话。”
十分钟后,时野开着车离开市局,等红灯的间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天没动静,这就是认错的态度?他冷哼一声,打开聊天软件,手指用力戳着屏幕。
【身体怎么样了?】
回得倒是挺快,一个红绿灯还没过去,时野已经收到了回复。
【忙完了?】
【我在开会】
哦,原来还在开会。
时野挑了下眉,慢悠悠地打字,【吃饭了吗?】
【没有】
【想吃海鲜】
时野愣了愣,看着林诚素说的海鲜。
……他指的是警校隔壁那家小餐馆?
——人声鼎沸的小马路上,烟火气在挥动的锅铲间升腾,小餐馆灯牌五光十色的光影映照在林诚素略显局促的脸上。
他微笑看着,觉得这一幕无论人和景都那样好看,伸手把剥好的虾子递过去,看他咬一口,两只眼睛随之一亮,开心地弯成月牙——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迟疑,手机随即又响了一下,【不过会不会有点远?】
时野沉浸在回忆中,扫了眼手机,看向窗外时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果然是那家。
还算有点良心,记得那家餐馆。
他绷着脸敲打屏幕,【在办公室等我】
把手机丢到副驾上,时野一踩油门,将车拐上了去往郊区的高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