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数公里外,楼宇顶层商用停机坪,引擎声轰然响起。
机翼卷起的狂风掀飞百米外行人脚下的落叶,商业广场上,路人在步履匆忙间纷纷抬起头,两道刺眼的光束穿透夜幕,一架直升飞机腾然跃起,在人群迷茫的注目中直奔向护城河的方向。
距离新月游乐场一公里范围内的道路已经全部被警方封锁,数十米之外的河岸另一头,尚未疏散的人群以及闻讯而来的记者媒体将原本宽敞的河岸堵得水泄不通。
几辆采访车急刹在封锁线外,记者扛着长枪短炮蜂拥而下。
“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此劲爆的新闻点,记者指挥镜头对准人群以及河对岸的游乐场。
“不知道啊,现在不让过去了,刚才看到好多警车!”
忽的,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声,所有人抬起头,看着一架直升飞机从一栋高楼之后拔跃而起。
“邹文斌,你现在已经被包围了,立刻交出人质,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直升机上的扩音器中传出一道极其威严的声音,带着极强的震慑力在夜幕中飘散。
人群静默一瞬,随之哗然!
“真的是那个被通缉的罪犯?!”
凌冽的狂风卷起发丝,记者在镜头前举起话筒,激动的面庞被直升飞机的光芒照亮。
“各位观众朋友,现在我们正身处事发现场,大家可以看到,原本已经宣布闭园的新月游乐场内,似乎正在发生挟持人质事件——”
“歹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人质现在身处何方?处在怎样的危险当中?警方又将如何解救人质——”
“别拍了!”声嘶力竭的呼喝淹没在鼎沸人声中,片警指挥人群疏散,“这里很危险,后退,全部退到封锁线外!”
“走吧,别看了,赶紧回酒店。”神情焦躁的父母抱着怀中惊恐哭喊的孩子挤出人潮,迎面撞上一对老人。
两位老人紧紧牵着手,仰头望着河对岸的摩天轮,充满惊惧的眼中蓄满泪水。
他们的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现在下落不明,两人刚从派出所报案回来,听见扩音器里的话互相搀扶着才没有跌倒。
“人质,怎么会这样——”
.
新月游乐场大门前,无数警察凝眉肃目,屹立的身影铸成一道无形的封锁线,将罪恶与人群隔绝开。
所有人严阵以待,风声裹挟着嘈杂声响灌入耳中,周奕辰脸色一变,凌厉的视线投向河对岸。
“那边怎么回事?”
片刻后刘畅手里抓着电话急声汇报,“那边现在都是记者,等着抢第一手新闻,赶都赶不走!”
周奕辰一把抓过他的手机,“立刻加派人手,把围观群众全部疏散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崩溃的声音,信号原因,断断续续地,“没办法,人太多了,还有那些记者媒体——”
这附近很可能藏有爆炸物,周奕辰怒吼,“加派人手!命令你们十分钟内立刻清空对面河岸!”
“十四名人质。”
邹文斌的声音再次在夜幕下响起。
周奕辰的话音戛然而止,举着手机缓缓看向游乐场的方向。
广场上,刹那间连呼啸的夜风都倏然停息了,男人冷酷的声音飘荡在所有人耳边,席卷着杀气冰冷刺骨。
游乐场大门前,时野伫立的身影骤然上前一步。
夜风中响起古怪的笑声,“看看这座摩天轮,是不是很美?”
所有人抬头看着眼前的摩天轮,梦幻的灯光特效包裹住坚硬的钢铁环形设施,那是禹城的地标型建筑,护城河岸的东方之眼,此刻却仿佛一只凶兽之眼,游走在其间的红色光影如同血色。
邹文斌阴冷的笑声挤压出震动的胸腔,染透残忍的杀气。
“二十八枚炸弹。”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警察愕然震在原地!
时野与那只凶兽之眼对视着,仿佛凝固的瞳孔深处剧烈颤抖。
广场上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过后,周奕辰举起手机,声嘶力竭的呼喝声直朝河对岸而去!
“立刻疏散所有人!”
然而河对岸的人群已经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有炸弹!”
不知是谁喊出这句话,顷刻间犹如一滴清水泼入滚油,人群开始疯狂地推搡拥挤,一时间哭喊声,嘶吼声,杂乱纷沓的脚步声遍布整条河岸!
“快跑!”
警察在汹涌的人潮中被随波推搡,竭尽全力维持着秩序,“不要拥挤,一个一个下去——我的对讲机!”
“别管对讲机了!你把孩子给我!”另一位警察从女人手中夺过哭喊不断的孩子,艰难地挤开混乱的人潮向空旷的马路对面冲去!
马路中央,两位老人被撞倒在地,警察抱着孩子冲过去,用身体为他们挡住踩踏而来的人群,“别挤,这里有人!没事吧?”
两位老人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悲痛欲绝的脸上爬满泪痕,“刚刚,刚刚那个人是说有炸弹吗?他要炸死那些人质?”
老人凄惨的哭问声飘荡在一片混乱的河岸上。
肩上警徽被两只手紧紧攥住,这位年轻的片警无言地看着他们,嘴唇嗫嚅片刻,将一张苍白的面孔转向河对岸。
时野冷厉的眉眼直朝着夜幕下那个狂妄的声音。
“邹文斌!”
笑声戛然而止,阴寒却如跗骨之蛆,邹文斌似在玩味,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秦飞,当年那场球,我们没有比完,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知道我和你一定会有今天。”
“你说今天这场比赛,哦不,或者说是游戏,我和你之间,到底会是谁输谁赢?”
这么多条人命,居然被他当成一场游戏,闻言所有人脸色骤变,张岩冲过去一把拉住时野,“副队!”
“十四名人质,还有林诚素现在都在他手上!”冷意覆盖整张脸,时野用力挣开他的手,动手卸去腰间配枪。
如今筹码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他必须陪邹文斌斗到底!
“时野。”周奕辰在一旁抓着手机,听筒偏向一侧,突然开口叫他。
时野回过头,四目相对,周奕辰朝他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于是再次看向面前的游乐场,庞然凶兽匍匐在前,伺机啃咬无辜者的咽喉,时野眉眼肃然,抬脚朝前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眨眼间,那道悍厉而又义无反顾的背影淹没在光怪陆离的光影中。
“时野。”冷意浸透骨髓,沈清悦含着泪,两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佛像,“一定要活着回来。”
渐渐地,河岸那头的喧闹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重的死寂,方圆一公里内所有道路被警方清空,冬日寒风掠过漆黑的河面,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空无一人的游乐场,场景、光效如梦似幻,欢快的音乐声飘荡其中,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脚下踏出的一步都在朝着死神靠近,时野独自走在灯火通明的园区内,伫立于路边的人形玩偶微笑着将他凝视,脸上蒙昧的光影不断变化,如同活物诡谲狰狞。
短靴踏地发出一声轻响,在夜色中沉沉荡开,时野站在摩天轮前,仰头望着眼前这座两百米高的庞然大物。
这是新月游乐场建成后,他第一次来这里。
然而每次开车经过,他总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各种各样的想法里始徘徊着同一个身影。
他暗自琢磨,然后勾唇偷笑,心想林诚素那么浪漫,带他来这里,应该会很喜欢?
所以总想带他来,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或者说不知道如何开口,结果拖着拖着,就拖到了今天——
他现在,就在那上面吗?
鼻尖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涩,紧跟着一层湿润覆盖住布满血丝的眼球,时野用力深吸一口气,任由刺骨的冷风灌入胸腔,为他压下心头那份狰狞涌动的恐惧。
砰!
时野猛地偏头,躲开了一道直直刺入眼球的光束。
观众入场,游戏正式开始,时野的身影几乎被强光吞没。
余光里满是白晃晃的虚影,时野眯了眯眼睛,眼缝中射出的目光锋利如刀。
邹文斌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精心布置的舞台,愉悦的声音回荡在园区各个角落,“别看了,林诚素不在上面。”
他轻声问,“是不是很好奇,今天我们要怎么玩这场游戏?”
时野抬起眼眸,“邹文斌,有什么就冲我来,放了那些无辜的人。”
“放了他们?”不知想起什么,邹文斌狂妄的语气渐渐变了,变得低沉,循循善诱,“秦飞,你以前动起手来,可不比我们仁慈啊。”
话音落下,仿佛刀刃刺入脊椎,冷意倏然蔓延全身,收在身侧的双手猛然间攥拳,时野眼中厉色横生!
“邹文斌,现在那些人全都是无辜的!”
片刻的静默后,一声虚伪的叹息响起。
“秦飞,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你跟我说无辜?”那个声音逐渐趋向暴戾,“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你却骗了我整整五年,这笔账要怎么算?我曾经救过你的命!有本事你今天拿命来还!我现在就放了那些人!”
“可以!”时野扬声喝道,“我就站在这里,你立刻放了他们!”
整个园区的音响爆发出尖锐的声响!
仿佛恶魔发出的尖啸,时野硬是咬牙抗下,鹰一般锐利的视线刺穿夜幕,“我今天就没想要活着离开这里!邹文斌,放了那些人质,我和你之间那笔账,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三年!这三年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是因为你!哪怕你当年放了我,哪怕你不开那一枪,我都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说到这里,邹文斌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尖锐,“不是自诩正义吗?好啊,你是警察,我是黑恶势力,那些人命关我什么事?!”
“不是要除暴安良吗?不是爱当英雄吗?我给你机会!”
音响爆出阵阵尖锐鸣响,话音落下,空气中骤然间响起一阵电流声,余光里,一块电子屏骤然亮起,时野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画面一片昏暗,镜头自上而下拍摄,赫然对准林诚素昏迷的面庞!
时野脸色煞白地上前一步,“林诚素——”
“林诚素!”
他狂奔过去,眼中不受控制地流泄出一丝慌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林诚素似乎被关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内,低垂的睫毛掩住了那双看向他时永远温柔含情的眼眸。
时野伸出颤抖的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屏幕。
他哑声唤道,“林诚素?”
滔天怒火席卷全身,时野目眦欲裂地回头,“你对他做了什么?!”
邹文斌却无比期待地拍了拍手,音响里传出滑稽的砰砰声,“现在人已经给你看过了,宣布游戏规则。”
“很简单,十四名人质,分散在六个座舱,总共二十八枚炸弹,我给你六次机会。怎么样,这比起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很讲道义?”
已经猜到未尽之言,时野的身影倏然凝固住,喉咙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任何言语,紧绷如铁的身体颤抖起来。
“时警官,“邹文斌兴味浓厚,不再叫他秦飞,一声笑意盎然的时警官,却让时野如坠冰窖。
“如果一边是你口中义正言辞的正义,一边是你最爱的人,请问你会选什么?”
一声巨响,摩天轮开始运转,与此同时,电子显示屏上,一股细流自林诚素头顶落下,淌过他毫无血色的面颊,仿佛眼泪,开始灌注他身处的狭窄空间。
“你说这么大的摩天轮,扛不扛得住六次爆炸,时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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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警官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