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辆警车停在马路对面,附近几家早餐铺前,民众议论声四起。
“这小区看着有点年头了。”时野站在车前环顾四周。
不仅小区内部,周围环境也一般,斜对面是一家菜市场,最近的地铁站要倒两趟公交车才能抵达。
“八几年建的老校区,之前还传过会拆迁,不过传着传着就没了动静。”张岩对着资料说道。
“现在拆迁款可不像以前那么好拿了,就这种地段,给的拆迁款要在市区里买套房估计也够呛。”刘畅说。
两个人跟着时野过马路,小区物业刚才看见警车,已经安排了人在门口候着,见他们过来赶忙迎上前,“警察同志!”
周围不少住户进进出出,时野下巴一抬,朝着物业办公室的方向,“去里面说。”
“欸,好好好,这边请。”那人忙不迭地带他们过去。
办公室里,时野拉开椅子坐下,“人都在这里?有没有放假或者回老家的?”
“都在都在,”负责人又点了点人头,“八个人,今天听说你们要来,全都叫过来了!”
时野点点头,直接开门见山,“这个月你们小区发生了三起跳楼事件,你们平时工作的时候,对那几位死者有没有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
这些分局那边的同事都已经问过,不出意外,八个人齐刷刷摇头,“没有。”
“真没有,警察同志,我们平时和住户其实接触不多,像那个八栋——”说到这里,负责人卡了下壳,“呃,那个八栋——”
一旁下属提醒道,“403。”
“哦,八栋403那个老人,平时一个人住,偶尔下楼买买菜,老人家也不买快递什么的,我们哪有机会和她接触?”
“那另外两个年轻的呢?平时也不买快递?”时野看着资料上另外两位死者,都是公司白领,年轻,收入不菲,有前途,按理说没理由轻生。
“另外两个我倒是有印象,”一位保安斟酌着开口,“都是租户,一个是外地的,一个本地的,每天都挺晚才回来,有时候周末一大早还会回去加班,”说到这里,那人嘶了一声,“警察同志,你们说会不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这年头,谁工作压力不大?”负责人哼唧道,觉得他有些自作聪明。
那位保安随即讪讪点头。
时野看看那位负责人,“每个人的抗压能力不同,但过度的工作时长肯定不提倡啊。”
话音落下,那位负责人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行,那我们出去转转,你们先忙吧,不用陪着了。”时野从椅子上起身。
“有事随时联系。”负责人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时野接过看了一眼,随手揣进了兜里。
“第一位死者名叫张睿,今年二十六岁,外地南城人,来禹城读的大学,硕士毕业后留在禹城工作,”一群人走进六栋,站在昏暗老旧的楼道里,张岩叹了口气,“当时分局的人都没当回事,人死后房东已经把那个房子重新收拾了一遍,东西也都扔了,现在估计通通都被垃圾处理厂烧成了灰。”
所以他们现在身处的六栋是第二位死者生前租住的地方,而后接连两起跳楼事件,总算引起了分局那边的注意,这处现场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那他家里人呢?”时野推开302的门。
“第二天父母就赶来了禹城,把儿子的尸体领回去后就没了消息。”
时野走进302,张岩在一旁继续念道,“第二位死者名叫何恬恬,今年三十一岁,禹城本地人,不过没和父母住在一起,她好像和她父母的关系不是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时野在客厅里四处查看一圈,站到阳台前,看着落满灰尘的窗台。
何恬恬当时就是从这个位置跳下去的。
他探出头看向楼下,当时二楼挡雨棚直接被砸出一个大洞,尸体掉落在一楼天井里,据说那户人家连夜搬走,至今没有回来过。
“她出事后父母就去看了一次尸体,一问落葬的事就推托说没钱,现在尸体还在医院停尸房里存着呢。”张岩皱着眉说道,时野回头看过去,他一言难尽地补了一句,“何恬恬还有个不到六岁的弟弟。”
“她应该不是一个人住吧?”时野看着另一间卧室问。
张岩正准备说呢,“对,她还有个室友,当时也连夜搬了出去,那人是个DJ,每天晚出早归的,两个人合租了大半年,她说拢共就没见过几面。”
“一个女孩子和不熟的人合租啊?”时野挑眉,站在何恬恬卧室门前看了看,走进去对着桌上的东西沉思。
“确实很少见,”张岩在浴室里转了一圈跟进去,“现场都已经查看过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信件之类的东西,周围邻居也说她平时看起来人挺和善的,不像是会轻生的人。”
时野戴上手套,动手翻着桌上一些已经拆开的信件,“很多时候,选择这条路都是压力长期累积后爆发出来的结果。”
“怎么说呢,”六栋这边一无所获,三个人下楼朝八栋的方向走去,天色阴沉,再加上小区老旧,大多数建筑外立面已经发灰生霉,刘畅总觉得这地方阴气森森,“三个死者生前没有任何交集,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二连三跳楼,副队,不会真的是闹鬼吧?”
“什么叫没有任何交集?这不都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时野双手揣兜。
走到八栋楼下,看着眼前这栋人去楼空的灰暗建筑,张岩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日本的青木原树海?还有韩国的那个麻浦大桥?”
那是当地两处著名的自杀圣地,每年超过数百人选择在那里轻生,说起来,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作“白熊效应”,指的是轻生者更希望找到一些著名或者具有意义的地方结束生命,为自己的死亡赋予象征意义。
心理暗示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时野一脸沉肃,看着黑洞洞的楼道口,抬脚走了进去。
“第三位死者名叫周雪润,退休前是位高中教师,独居,儿子在国外做生意,听到消息已经在想办法往回赶了,不过没说什么时候能到。”
“老娘出事了还不赶紧回来啊?”刘畅皱起眉。
张岩解释道,“好像是已经在当地入了籍,回来的话要办签证,加急也得等两天时间。”
这位周雪润生活俭朴,两室一厅的公寓被她收拾得非常整洁,而且房子朝向不错,阴天也不觉得特别昏暗,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阳台上的几盆花已经开始枯萎,让整个画面略显萧瑟。
站在亮堂堂的客厅里,时野眉心轻蹙。
“分局的人说她儿子当时接到电话,语气特别震惊。”张岩站在一旁唏嘘道。
一个小时后,三个人离开小区,朝马路对面的警车走去。
“本来小区就旧,周围也没什么配套设施,划分的学区也不太好,这下子估计房价要跌穿地心了。”刘畅拉开门坐进车内。
“都是自己住的房子,谁还在乎房价?”张岩在副驾系上安全带,“最惨的应该是那些想搬也没地儿去的吧?”
时野发动车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掏出来一看,是沈清悦。
“副队,你们那边快结束了吗?”沈清悦在电话里问。
“准备回去了,怎么了?”时野问。
“医院刚刚来电话,周雪润的儿子回来了。”沈清悦说。
“把他带到市局,我们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张岩问他,“谁啊?”
“周雪润的儿子回来了。”时野说着将车开上了马路。
小区门口,保安缩回脑袋,“总算走了,刚才吓死我了。”
“吓啥,人死了又跟咱们没关系。”另一位保安瞪着他。
“这不第一次和警察讲话呢!”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头一扭,扬声道,“哟,陈教授,买好菜了?”
招呼声中,小区门口拐进一个身影,男人推着轮椅,一阵风吹过,他停下脚步,探身为轮椅上的女人掖实盖在腿上的毯子。
“对,今天吃排骨。”被叫做陈教授的男人笑着点点头,推着轮椅朝小区北面走去。
“那好欸,排骨炖土豆可香了!”
保安说完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看样子被照顾得很是精细,唯独一双乌黑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看着死气沉沉,令人心头发麻。
“这一天天的,啥时候是个头。”保安啧啧两声拧开脸,也不知道是在说最近接二连三的跳楼事件还是陈教授一家。
警车上,时野将视线投向后视镜。
男人推着轮椅步伐缓慢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一眼扫过,视线落在小区对面菜市场门前。
闹哄哄的小马路上挤满了人,一辆桑塔纳经过,一时间周遭抱怨声四起。
时野收回目光,莫名皱了下眉,将车一拐开上了大马路。
“我妈她平时就是在家里看看书养养花,”市局走廊,沈清悦面对楼梯的方向,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有些激动地对她说着话,“我每天都和她打视频!”
“副队!”沈清悦眼睛一亮,那人回头,是一张和周雪润颇为神似的面庞。
“你好。”时野快步过去,和对方握了握手。
“你好警察同志,我叫李勇,抱歉来晚了,我在外国那边——”
“没关系,”时野指了指一旁的接待室,“我们去那里聊一聊。”
李勇点点头。
“真的没有任何征兆!”接待室,李勇坐在他们对面,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我妈她性格很开朗的,平时没事会下楼和邻居一起打打牌,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时野问。
“她一个退休老人,能遇到什么事?”李勇回忆片刻,“非要说有什么事,可能上个月是我爸的祭日?”但他疑惑不解道,“可我爸走得很早,都十多年了啊!”
“冒昧问一句,你在国外一切都还顺利?”时野突然问。
这个李勇很机敏,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一切都好,不信我可以给你们看我公司这几个月的银行流水!”
“哦,那倒不用,”见他准备掏手机,张岩赶紧出声制止,“我们只是担心周雪润是不是因为你的事情影响到了情绪。”
“那不可能!”李勇断定道,“说实话,我妈出了这事,我和我老婆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从得知消息后的震惊再到办理签证时的焦急无奈,连轴转了整整两天后,此刻失去至亲的悲伤逐渐漫上心头,李勇眼眶泛红,神色痛苦地看着他们,“所以我拜托各位警察同志,一定要查清楚,我不想我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