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野被手机闹铃吵醒。
宿醉后头痛欲裂,阳光刺眼,他用毛毯盖住脸醒了会神,伸手摸向茶几找手机。
一堆落败的花叶中摆着一杯水,他看到后一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合衣躺在沙发上,外套则安稳地搭在餐桌椅背上。
我昨天是怎么进的门?
记忆截止到走出电梯挂断电话那一刻,时野迷迷糊糊地思考,最后选择放弃,伸手从茶几上拿起手机。
看时间,早上八点零二分,关掉闹铃,退出软件切到主屏,他用手指左右划拉屏幕发起了呆。
也不尽然,若隐若现的主屏保上,林诚素在那天的阳光下笑得恣意,清俊的面庞难得透出孩子气的天真和快乐。
原来是在英国出了车祸。
时野捧着手机,凝视这张让他日思夜想的面庞。
当时伤得到底有多重,竟然严重到事故后休养了整整半年?
能走路吗,复健时能照顾好自己吗?
痛吗?
啪嗒。
手机掉落在胸口,时野盯着天花板,半晌,闭上眼睛轻轻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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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大赚一笔?!”
办公桌后,林浩泽将文件甩到桌上,瞪着郭晓军,“销量比上个月降了这么多,你他妈逗我玩儿呢?场子里那些人都干什么吃的?!尽他妈给我找废物!”
郭晓军忙不迭过去,“那也不能怪我啊,你也知道,那些场子拿货都是看脸的,江坤进去后他那条线就彻底断了,就当初手底下一个余小文和他们混了个脸熟!”
听见余小文三个字,林浩泽阴沉的眼眸一闪。
郭晓军打量着他的脸色,语气循循善诱的,“所以得赶紧找到那个余小文啊,他跟在江坤屁股后面混了那么久,那些人就认他,有他在,一切都好办了。”
“上次你出的那什么破主意,到现在人也没找到!”林浩泽烦躁地点了根烟。
郭晓军撇撇嘴,“我哪儿知道他这么能忍,那些视频放到网上这么久,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看来是铁了心不想再走上这条老路了。
可惜啊,人已经蹚进这滩浑水,哪是想洗就能洗得干净的。郭晓军冷哼,那个余小文不过泥沼里的浮萍,他们早晚把人揪出来!
烟雾一吐,烟熏缭绕的旖旎里渐渐浮现出那张脸,虚幻交叠,真假难辨,林浩泽沉浸片刻,朝郭晓军丢去一个眼神。
郭晓军随即会意,赶紧去隔壁拿东西,回去时拉住走廊里经过的经理,吩咐他快去准备几个懂事的,一会儿送去老板办公室。
我滴个老爷,青天白日大早上的。
经理心中腹诽着,忙点头哈腰去照办。
等郭晓军重新推开办公室的门,林浩泽人已经飘然,靠在椅背上眼神迷离。
郭晓军熟练地拆着包装,变拆边看他,古怪的眼神藏在黑暗中,“你也悠着点儿啊。”他现在总担心这棵摇钱树早早地就挂了。
林浩泽眼眶通红,急不可耐地拿过他手里的东西,谁知那个经理走了又转回来,突然出现在外面敲门,“林总。”
林浩泽眉眼舒坦,含糊地嗯了一声。
郭晓军用身体将人挡住,不耐烦地冲外面喊,“干嘛?”
“有个人,说要找林总。”经理的语气小心翼翼,揣摩着,又迅速补了一句,“他说他叫余小文。”
郭晓军脸色一变,回头看向林浩泽,林浩泽也是愣住,手里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放他进来。”林浩泽嘶声催促。
经理一听这语气赶紧飞奔离去。
“余小文?”郭晓军真是稀了大奇了,他们这段时间都快把禹城翻了个底朝天,连把他那些高清无码视频放到网上都不能逼他现身,现在居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他忍不住想去看看,冲过去拉开门,探头往门口的方向张望,果然,经理身后跟着一个人,瘦瘦小小,那副扭捏的走路姿势不是余小文是谁?!
“哟,好久不见啊!”郭晓军像个迎宾小厮,站在门口笑得阴阳怪气。
谁知余小文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林浩泽的办公室。
“……”郭晓军磨了磨牙,用力关上门,脸色铁青地跟了进去。
办公室里飘散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余小文被勾起回忆,有些不适地低头揉了揉鼻子。
倏地,头顶落下一道视线,他抬起头,随即和一双阴沉的眼睛四目相对。
林浩泽像个鬼魅沉在阴影里,只一双眼睛凝着两点幽暗的光,看着他嘴角勾起,划出一抹诡谲的笑容,“好久不见,余小文。”
看见林浩泽的瞬间,身体像是被丢进冰冷的水中,寒意如毒蛇顺着脊椎攀爬,霎时游走向四肢,余小文想逃,疯狂地想要夺门而逃,他强撑住不断打哆嗦的双腿,朝噩梦中那个身影抬起尖细的下巴,“林浩泽,我来找你做一笔生意!”
话音落下,屋内顿时响起两道嗤笑声。
郭晓军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你想干什么?太逗了,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他恶劣地拿手指戳着余小文瘦弱的肩膀。
事到如今余小文反而镇定下来,面对他们的嘲讽,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林浩泽,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你想要江坤手里的名单!”
闻言林浩泽讥笑的眸光一寸一寸冷下去,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郭晓军飞快地看了林浩泽一眼,“赶紧交出来,否则有你好看!”
两人的反应让余小文越发冷静,说明他赌对了,他直视着林浩泽幽冷的目光,“名单都在我脑子里,你想要我回来的话,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想屁吃!”郭晓军眼睛一瞪,“给你脸了,看老子弄不死你!”
“什么事?”林浩泽开口打断他。
郭晓军恶狠狠瞪着余小文,他也知道,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名单,还有余小文那张脸,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小贱|||h消失了一年多,回来像变了个人,以前畏畏缩缩让干什么干什么,现在居然敢和他们谈条件?
偏偏还非得听着,郭晓军憋着口闷气舔了舔后糟牙,冷笑一声等他开口。
“名单我不会给你。”余小文说完这句话,余光里那个郭晓军的脸色刹那间要杀人一样,于是撒气般故意顿了顿,才看着林浩泽继续说,“我可以帮你卖货,但是你必须给我解决掉林诚素!”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一片死寂。
郭晓军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半晌后舌头打结道,“你,你说,说什么——”
这小子别他妈是对林浩泽动了心了吧?!
余小文呼吸急促,死死盯着林浩泽,对方陷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他知道林浩泽现在一定在笑。
是了,他那么恨林诚素,怎么可能不同意这个条件?
不堪回首的记忆再次如湿冷的藤蔓缠绕过来,紧紧勒住咽喉,如每一个惶惶然惊醒的深夜,余小文僵硬的后背渐渐被冷汗湿透,在无法遏制的恐惧中等待林浩泽的回答。
“那件事,是你干的?”许久,林浩泽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难以辨别情绪。
余小文一愣,“什么?”
林浩泽再次沉默,片刻后,就在余小文几乎要支撑不住昏厥的瞬间,他的眼前缓缓浮现一张脸,林浩泽果然在笑,笑得如同恶魔。
“可以,你帮我卖货,我去解决掉林诚素。”
余小文猛地松了口气,瘦弱的身体不住晃动,用力咽了口口水。
郭晓军神色复杂地看着余小文,用一声干巴巴的假笑掩饰住了眼底的寒意,“那什么,既然这样,来来来,小文,我给你说说——”
眨眼间称呼都变了,余小文挂着冷汗的睫毛轻轻一颤,正要过去,郭晓军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林浩泽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余小文那张脸,“过来。”
郭晓军瞬间头皮发麻,二话不说,立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迅速被一只手紧紧关上,余小文看着脚下,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刚刚不是胆子很大吗?现在怎么反而怕了?”林浩泽轻声细语,仿佛毒蛇嘶嘶吐露信子,“过来啊,要我说几遍?”
泪水在眼眶中惊颤,余小文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短促得仿佛随时要窒息。
在林浩泽的盯视中,他抬脚朝办公桌后面挪去。
冰冷的手掌贴着滑腻的脸颊来回揉搓,林浩泽粘稠的视线在这张脸上游移,看见上面一道道狰狞的血痕,“怎么回事,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让你保护好这张脸?”
余小文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我,我——”
啪!
余小文头晕眼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林浩泽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生意要做,和大家的前缘也要续,这样才完美,你说对不对?”
左侧脸颊瞬间肿了起来,余小文颤抖着闭上眼睛,趴在那里死咬住牙。
泪水滚落,渗进唇缝漫开一片苦涩,他哽咽的声音一字一顿,“林浩泽,我不是林诚素!”
门再次打开,几个身影鱼贯而入,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手猛地将他从地上拽起!
余小文被甩在桌上,上面的电脑、文件顷刻间洒落一地,乒铃乓啷的巨响中,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死死摁住了他的脑袋!
男人凑近俯低,带着狞笑,“好久不见。”
整间办公室随即陷入混乱,林浩泽靠坐回椅背,十指交握在身前,面庞再次陷入黑暗,欣赏着眼前的画面,邪恶而又满足的笑意漫上冰冷的唇角。
我不是林诚素。
我不是林诚素。
我不是林诚素。
错乱的狞笑声浮在耳畔,余小文趴在那里,破碎的呜咽声痛苦不堪,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黑暗深处,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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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得怎么样?”
邢露走进病房,放下手里的外卖盒,“给你带了粥,吃清淡点,对伤口好。”
“还好。”林诚素靠坐在床头,正合眼假寐,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昨天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警方那边还没消息,那人挺古怪的,”邢露拆着外卖盒说,“我看说不定真是让你倒霉遇上了,或者说是哪个家伙仇富,看到你的视频最近挺火的,心里不爽就想来捅你一刀。”
闻言林诚素皱起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所以程玉说查出具体原因前,原来拍好准备发的那些视频都先等等。”邢露把勺子递给他。
林诚素接过勺子,“帮我拿一下手机。”
邢露转身拿起手机交给他,“昨晚帮你充好电了。”
“谢谢,”林诚素低头将手机开机。
邢露看了眼飘着热气的粥,催促道,“你赶紧先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林诚素看着自己的手机,点开通讯软件,满屏都是各种人士发来的慰问,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百条,他一边看一边往下滑,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时野的消息。
最后一条来自昨天晚上八点半,是一通未接通的语音请求。
我那时好像因为打了麻药在睡觉。
林诚素回忆片刻,点进去,随即微微瞠目。
邢露从洗手间出来,刚好看到他将手机举起来贴到耳边,眉心拧着,形容憔悴的苍白面容透出几分焦急。
一分钟后,语音请求自动挂断。
“对方暂时无法接听——”
他可能在忙吧。
林诚素有些失望,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用手指慢慢往上滑。
他是七点左右出的事,据程玉说网上七点半就有了消息,时野几乎是第一时间给他拨打了电话。
看着几十条未接通的通话请求,林诚素抿唇,将手机反扣在腿上,拿起勺子喝了口粥。
“什么事啊,突然间这么开心?”邢露背对他,假装在桌上收拾。
林诚素垂眸,勺子在色泽晶莹的粥面上来回滑动,“没事,对了,昨天有人来过吗?”他突然问。
邢露回头,看见他目光殷切,竟是无比陌生的赤忱表情,不禁惊讶地愣了愣。
难怪阿玉昨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人逼走。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林诚素的病房像是开了花果展,满满当当已经没了落脚地,走廊里也都快摆满了。
“你指谁?”邢露明知故问,回头继续整理,“挺多的,绿洲集团的总经理来过,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回忆,林诚素听了半天,直到她说完,才再次垂下眼眸,淡淡地哦了一声。
身后再没动静,邢露悄悄回头,看见林诚素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粥,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牢牢抓着手机,像是在专注等谁的消息。
她低下头,放下手里精致的果篮,对着桌面难过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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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请求未接通。
市局走廊,时野斜倚在窗口,看着手机上这几个字怔怔出神。
他醒了。
不知道伤口还痛不痛。
昨天流了那么多血,伤口肯定很深,估计吃了止痛药也够呛。
时野啧了一声,低头揉搓眉心。
指尖夹着烟,烟雾顺着窗缝飘出去,在细雨绵绵的灰色天空下翻卷,面前的烟灰缸满了,时野将又一支燃尽的烟头拧灭,端着烟灰缸正准备回去,手机突然再次响起,这次是电话铃声。
心口咚的一下,他拿起手机,扫了眼上面的号码,然后迅速接起电话,“喂?”
是昨晚他特意叮嘱过的那位同事,“这语气,你肯定没看新闻吧?”
闻言时野皱起眉,机敏地加快脚步朝办公室走去,“怎么了?”
对方叹了口气,“你那位林总,看来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