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烧了?”
时野狠狠一拧眉,抬手触摸林诚素的额头。
手腕随即被一只柔软的掌心牢牢抓住,林诚素脸颊通红,湿软的眼眸在强烈的悸动中惊颤,“时野——”
醇厚的柑橘香飘荡在空气中,牢牢包裹住他们的身影,甜腻的气息几乎要满溢出来,时野同他错开视线,抽离般起身向后退去,“我去帮你拿药,药在哪里?”
掌心的温度猝然远去,林诚素伸手去抓他的衣角,指尖仅仅擦过布料,随即忍不住咳嗽起来。
可能是刚才抱着他在客厅站了半宿,所以感冒了。
林诚素忍住咳嗽抬起头,无比艰难地叫了声时野。
昏暗中时野的背影有些僵硬,脚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最后时野在厨房柜子里找到了备用药箱。
药箱里的东西十分齐全,他垂眸在里面仔细翻找,感冒冲剂,咳嗽药水,一样一样被摆在手边。
最后,颤抖的指尖捏住降温用的退烧贴,时野忙碌的身影逐渐凝固,彻底静默在黑暗中。
他出神地看着窗外虚幻迷离的夜色,鼻间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苦橙香。
三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同林诚素刚才倏然动情的面庞逐渐重叠,耳边仿佛响起那晚空气中潮热绵长的呼吸,一双湿润的唇贴近耳畔,一遍又一遍呢喃着他的名字。
同样的夜色,他曾和他在月下尽情缠绵,他们曾用尽全力拥抱彼此,在溢满橙香的空气中流淌的,曾是这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眼眶倏然发烫,紧跟着,眼前斑斓的夜色刹那间褪去浮华,时野不忍直视般猛地闭上眼睛,然而无论他如何逃避,回忆在这一刻依旧如潮水将他吞噬,眼底的黑夜脱离了旖旎的表像,渐渐露出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底色,时野站在那里,感受着苦涩,思念,还有如跗骨之蛆般冰冷的寒意将他的身体一寸一寸侵蚀,如同三年来每一个孤独难捱的夜晚。
时野回去卧室的时候,林诚素正靠坐在床头,一只手掌放在小腹上,另一手的指尖捏着那瓶香水怔怔出神。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一滴晃动的泪光随即悄然滚落,拭去了眼尾那点残留的潮红。
时野脚步一顿,在眼泪坠落的瞬间连呼吸都忘了,过了几秒,他找回意识,抬手将药和水杯一并递过去,“把药吃了。”
林诚素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从这个角度看去,细嫩的颈部被月色镀染上一层淡淡的莹白,显得格外柔软温顺。
“为什么?”他轻声问。
时野没有回答,弯下腰把杯子和药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你生病了,吃完药赶紧休息。”
“时野!”身后传来林诚素沙哑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病了,或许是别的原因,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声。
时野在门口停下脚步,偏头留给他一个模糊的侧脸。
卧室内昏暗的光影勾勒出他高大的背影,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攥,时野竭力忍住颤抖,“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回局里,这段时间会很忙,你需要出门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话音落下,房门被他轻轻关上。
外面很快没了动静,卧室里,林诚素枯坐的身影仿佛死气沉沉的雕塑,脸上的表情空洞而又茫然。
下一秒,他倏然皱眉,咬牙发出一声闷哼。
消失许久的头疼猝不及防地袭来,仿佛冰冷的刀刃在太阳穴内凶狠翻搅,他痛苦地在床上弯下腰,死死咬牙忍受着。
香水瓶在煎熬中歪倒在一旁,他透过泪光看着,竭力伸手过去,如同溺水者拼命寻求一丝慰藉,再次抓住了冰凉的瓶身。
将其攥进掌心的瞬间,剧痛难捱的脑海深处,莫名浮现出这款香水的名字。
——挚爱永恒。
林诚素突然笑了。
四个字,在这一刻显得何其讽刺,尤其是体内仍激荡着它带来的悸动。
但他就是放不下。
那仿佛足以燃烧这具身体乃至生命的悸动愈演愈烈,林诚素紧紧攥着手里的香水瓶,强忍的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
痛苦和空气中浓郁的苦橙香渐渐交织成一张水火难容的巨网折磨着他,他慢慢闭上眼睛将自己蜷缩起来,最后将冰冷的瓶身小心翼翼地拢到了胸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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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城北区武伊路,酒吧最为密集的区域,狭窄的街道上灯红酒绿,一片暧昧光影中,无数黑影潜伏在阴暗中,狩猎的目光如同蠢蠢欲动的野兽。
一队十余人总共分四辆车,已经连续在这片区域巡逻了三天。
张岩照例跟时野的车,下午回家睡了一觉,洗过澡刮过胡子,小伙整个焕然一新,看着窗外的面庞眉清目秀。
“副队,你这几天怎么老睡休息室啊?”吃着手里的三明治,他忍不住问。
时野紧盯着道路两侧密集的酒吧门口,车子滑过巷口,他看进去,不小心看到一片旖旎艳色。
啧。
他偏过头,眼睛继续盯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之前不是每天都睡林诚素那儿么?他那个袭击案到底查没查明白啊?”张岩问。
“哦,查着呢,”分局那边这段时间负责盯着那群人,时野一直在留意进展,他语气敷衍,巧妙地偷换了话题,“我这不是肩负队长的重任,来陪你们巡逻吗?”
张岩果然立马被带跑,假模假样要给他跪下,“就咱们休息室那破床,这天气还没暖气,你能连睡几天不腰疼,在下实在是佩服!”
怎么可能不腰疼。
错落的光影在斑驳的夜色中剔出一道英俊的侧影,时野木着脸想,林诚素家的沙发都比那破床舒服。
想到这个名字,他开着车,眼神忽的飘了一瞬。
这几天他们两个一直没怎么说过话,时野每天接送他上下班,而后回局里继续工作,今天一整天到现在,还没收到过他的消息。
叮!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副队?!”张岩在副驾上吓了一跳。
时野突然一个极限漂移,将车滑进路边的车位。
低头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提示,时野点进去。
【林诚素:我下班了】
屏幕光照亮他深邃的眉眼,将这几个字来回看了几遍,不等时野收回手机,旁边突然冒出一颗脑袋。
“谁啊?”
“哦,林诚素啊。”张岩靠回去坐好。
时野嗯了一声,将车继续往前开,张岩在一旁看看,觉得他忽然间好像心情变好了一点,“一会儿要去接他吗?”
时野又绷着脸嗯了一声。
张岩,“……”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看到的画面太刺激,再加上终于等到了林诚素的消息,时野此刻满脑子都是那晚的画面。
思想开始失控地朝着污浊的方向狂奔而去,蓦地,叮铃一声,穿过周遭混乱的汽笛声在耳边回响,林诚素泛红的眼尾缀着一滴泪,在昏暗的光影中无比动情地注视着自己。
他翻过身,腰侧一沉,随即被一条长腿勾住,雪白的脚踝上红绳轻颤,上头的小金珠开始不住晃动——
时野闭上眼睛,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你也就这点出息。
“上厕所!”
他下车砰一声砸上车门,背影跟着了火似的,往无人的小巷里一钻。
隔壁酒吧传出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时野蹲在巷子里,崩溃地低头搓了搓脸。
寒风吹得他一个激灵,他却头昏脑涨,两眼出神地盯着脚下。
想他,时野要了命似地想他。
怎么能不想,但他又能怎么办?林诚素将他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他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想,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坦白,去追问?
如今林诚素的每一次靠近,都仿佛在提醒着他,他们之间那些被轻描淡写就此堙灭在岁月中的过往。
他还要如何再去相信?
“啊!”
小巷深处传出一声咆哮,将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惊慌地向四周逃窜。
巷子里,时野抬起头,对着夜幕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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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总,”助理走进办公室,看着立在窗前的那个身影,“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深夜十点,整栋楼都已经清空,只剩下十六层总裁办灯火通明,林诚素看着窗外,颀长挺拔的背影印在禹城绚烂的夜景中,似在出神,片刻后点了点头。
关门前,助理想起来,语气无比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对了林总,程小姐刚才来电话,她说您的电话打不通,明天下午她临时有点事,晚宴会晚点到,让您不用等她。”
林诚素头也不回,“知道了。”
助理最后再看他一眼,关上门悄然离去。
林诚素掏出手机,看到程玉那通电话,就在半个小时前,手指机械地滑动,逐条清理消息提示,滑到最后,林诚素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消息列表,手指一点,打开程序软件,点进置顶聊天框,拨通了时野的语音请求。
对面很快就接了,背景安静得出奇,林诚素听着时野沉缓的呼吸声,眸光一闪,垂下眼睛看着脚下地毯。
数到不知第几十条纹路,那头终于开口,声音透出疲惫的沙哑,问他,“忙完了?”
林诚素嗯了一声。
办公楼下的广场上,时野靠着车身,抬头看向唯一亮着灯的那层楼,“我到了,下来吧。”
办公室里,林诚素上前一步,看向下面的广场,远远地,一辆车停在熟悉的位置,上面靠着的那个身影,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上来接我。”
嘟嘟嘟——
时野仰着头,仿佛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眸,一如这几天每次见面,生着气,朝他无声叽叽歪歪。
踏出十六层电梯,时野站在总裁办,有些出神地环顾四周。
变了,又没变多少,还是他熟悉的林诚素的风格,简约干净,一切都布置得井然有序。
整层楼空无一人,鞋底摩擦柔软的地毯,发出沙沙声,时野熟门熟路地朝里走,走到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时野沉凝片刻,低声开口,“诚素。”
“进来。”
时野推开门,看到林诚素的身影在休息室门前一闪而过。
“过来。”丢下这句话,林诚素直接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布局装潢和三年前没有丝毫变化,时野走向休息室,路过电视机前,看到那台旧游戏机被收进了电视柜,原本乱七八糟的接线理得整整齐齐,按照颜色码在柜子上。
三年时间科技跟新迭代,更别提现在林诚素的公司自己就是做游戏机的,他居然没有把这台游戏机丢掉。
时野看着柜子里的游戏机,看到两只手柄,白色那只是林诚素的,黑色那只是他的。
休息室里传出动静,时野回过神,走进去,走到更衣室门口,一只脚刚踏进去,又迅速退出来,折身靠在了墙上。
更衣室内,林诚素穿着礼服西装裤,丝绒蓝衬衫挂在手肘,灯光下雪白的背部肌肤细腻莹润,他看着镜子里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红着脸抿了抿唇。
片刻后,林诚素穿好衣服,在里面让他进去。
时野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更衣室,“明天的礼服?”他看着林诚素,他站在矮柜前,正在低头挑选手表。
丝绒蓝衬衫衬得他肌肤雪白,垂首站在那里,整个人的气质越发高贵优雅。
林诚素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问,“好看吗?”
时野,“……”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干什么,反正又睡不着。”林诚素从矮柜上摸了一把软尺,抬脚走过来。
时野看向他手里的东西,没认出是什么,紧跟着,林诚素将手里的软尺轻轻一抛,软尺游蛇般绕过他的颈部,在时野惊讶的目光中,林诚素猛地收拢手指一拽,不由分说将人拽到了眼前。
视线撞进彼此颤栗的瞳孔深处,林诚素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时野脸上,“警局休息室的床,很舒服吗?”
醇厚的柑橘调橙香强势地缠绕过来,时野瞳孔一缩,呼吸刹那间变得粗重。
林诚素却猛地退开,脚步轻踱,绕到他身后,指尖从后面一勾,剥下了时野的外套。
黑色外套掉落在脚边,熟悉的香味丝丝缕缕缠绕,隐秘地勾连着那些无法言说的过去,时野透过镜子看着林诚素,那一处的变化几乎无所遁形。
林诚素浑然不觉般,慢条斯理地打理着他的软尺,然后展开,指尖隔着T恤,慢慢撩过时野紧绷的肩背。
林诚素在心里记下他的尺寸,“你答应得这么晚,礼服已经来不及做了,我把尺寸记一下,明天叫他们送一套现成的过来。”
时野偏头看着别处,眼眸深敛,“不用这么麻烦。”
话音落下,腰上倏地一紧,时野粗重的呼吸一沉,随即凝固住。
他直视着镜中的林诚素,林诚素双手环住他的腰,指尖勾着的软尺来回晃荡。
他同样透过镜子注视着时野,不知是紧张、害羞亦或是赌气,一双湿润的眼眸在月色下红得彻底。
三年过去,撩人的手段倒是如出一辙。
试探般,柔软的掌心贴着肌肉坚硬的小腹缓缓滑落,随即被一把攥住,时野粗糙的指腹摁在林诚素细腻的手腕内侧,默默和他对视,英俊的侧脸坚忍出性感的线条。
许久不下的僵持亦如这几天两人沉默的拉扯,肌肉结实的肩膀猛地戳上一截细嫩的下巴,时野眸光微动,攥着他的手蓦然一紧,林诚素从后面将他轻轻搂住,清冷的声音伴着热气落入耳中,透出几分委屈。
“明天你是我的男伴,”冷汗滑落额角,因为头疼而苍白的脸颊渐渐红润,林诚素说到一半,身体颤抖着将脸埋下去,不敢再和时野对视。
三年过去,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话,“我想看你穿正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