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盛至威在看守所里自杀后,上面就下了命令,目前全市范围内的看守所,全都增加了一批新的摄像头,”说到这里,看守所的民警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一扇铁门,“来,这边请。”
凌晨时分,一行人大步穿过看守所悠长冷寂的走廊。
脚步声中,一扇扇铁门后兴奋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民警伸手敲了敲,铁门哐哐作响,“安静!”
就在几米外,一座监室铁门大敞,从里面传出压低的交谈声,那位民警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几位从分局过来的刑警。
“但是顾及到犯人的隐私,有些位置肯定没有办法安装监控,尸体是今天晚上巡逻的民警发现的,当时以为她正在上厕所,点完名后绕一圈回来,发现人还在原地,我那位同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就向外面做了汇报,等我们开门进去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死了——”
“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林医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得知大致情况,带头那位刑警朝对方道了声谢,一行人绕过他走进监室。
迎面扑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林医生站在监室内的厕所隔档前,隔档大约半米左右的高度,听见脚步声,他原地不动,将掌心向后朝这边摆了摆。
“别过来。”
见状几位刑警立刻停下脚步,带头那位犹豫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林法医回头看了一眼,从善如流地让到一边。
整个监室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一缕月光透过顶部窗户洒入隔档后狭小的空间,辛铭的尸体凄冷地倒在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中。
只一眼,那人已经脸色煞白,走到一边扶着墙,弯下腰哇一声吐了出来。
林法医用一种“我就说吧”的眼神看着他,听见他的同事在一旁低声询问,“死亡原因是什么?”
“尸体上只有一道明显的致命伤,初步判断是利器穿透下|||体,失血过多死亡。”
话音落下,在剧烈的呕吐声中,一群刑警脸色骤变。
与此同时,度假村内,时野和林诚素的房间灯火通明,一队所有人在客厅集合,一张张面孔格外冷肃。
“副队,分局的人把照片发来了!”张岩低头上前一步,手指点击手机屏幕,脚步却是一顿。
一群人看着他,等了等,沈清悦有些烦躁地凑近过去,“我看看!”
“你——”张岩赶紧把手机一收,沈清悦拉住他的手臂一扯,看到照片,脸上顿时浮现异样。
时野坐在沙发上,伸手从脸色古怪的张岩手里接过手机。
视线飞快扫过分局同事发来的现场照片,柔亮橙黄的灯光下,所有人眼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紧接着,张岩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时野点开一看,是林医生的邮件,简单向他们阐述了根据现场状况初步判断出来的死亡原因。
又是自杀。
放下手机,时野出神地看着脚下地毯,眼前浮现那天市局大楼前的画面。
当时辛铭利用爆炸物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带着李明德朝市局外奔逃,夜色中女人如怨灵般邪恶的面目充斥着疯狂与狂喜。
盛至威,辛铭——
时野低下头,用掌心用力搓了搓脸。
客厅落地窗开着缝隙,微风卷起纱帘,寂静的空气中漂浮着轻柔的沙沙声,时野将视线投向窗外,阳台门前的小花园,沈清悦和张岩正站在那里,极目远眺,起伏的山线上雾色漂浮,层峦叠嶂若隐若现。
时野黑亮的瞳孔深处,难以察觉的警觉掩映在迷雾重重的夜色当中。
张岩叉着腰,猛吸一口山林夜间清新的空气。
一只手捂着隐隐抽搐的胃,沈清悦弯下腰,似乎想说话,结果刚开口直接呕一声,又想吐。
张岩无语地看着她。
“你别给我这个表情!”沈清悦反手朝他警告地竖起一根手指。
“……”张岩拧开水瓶递过去,“逞什么强啊,我手机都挡起来了,非得过来看那一眼?”
就着他的手漱了漱口,沈清悦哑着嗓子朝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没事了,进去吧。”
回到客厅,扬起的纱帘后传来时野低沉的声音。
“已经是第二个在看守所内自杀的嫌犯了。”
两人停下脚步互相看看,不约而同想起当时同样在看守所内自杀的盛至威。
刘畅靠在一边,看了眼回来的沈清悦和张岩,“这两个案子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盛至威和辛铭,表面上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在查案的过程中,两起案件更是毫无关联,然而如今辛铭在看守所内自杀身亡,却诡异地将这两个案子联系到了一起。
“两名嫌犯的精神状态失常,又同时具有强烈的报复社会情绪。”沈清悦清了清嗓子,“时隔不到半年,各自在结案的时间点选择了自杀。”
会是巧合吗?
想起那些令人不忍再看的现场照片,所有人不禁后背生寒。
凌晨三点,一簇火苗在指尖燃起,时野低头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环绕着摇曳的火光,夜色中略显几分妖异。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一队所有人围拢在茶几前,客厅空调吹拂的暖风难以扫除空气中刺骨的寒意。
山涧树海掀起阵阵浪涛,黑色的浪潮般压向窗边,仿佛要吞没整个度假村,林诚素坐在桌边,手里捧着杯热茶,脸上毫无睡意,凝神盯着窗外片刻,扭头看向时野。
时野躬身坐在沙发上,眉心轻蹙,一双眼睛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视频画面上不断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段画面在距离出事酒吧几公里外的地点被监控抓拍到,画面上的男人正是盛至威。
时间是作案前七十二小时。
禹城公共道路监控一般会保留一到三个月,这几段监控是当时结案后,时野动用人情从交警大队那里调取并保存下来的,如今翻出来再看,不知道是不是辛铭自杀的缘故,这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变得疑点重重。
“虽然说反社会人格自杀率会比一般人要高出很多,但当时盛至威的行为确实不符合犯罪行为模式,”刘畅回忆道,“动机明确,不是激情犯罪,却等了整整五年时间,为什么?怎么会突然产生那么强烈的报复情绪?”
“而且我们事后询问过他的领导和同事,都说他平时为人比较沉默,不怎么和人亲近,但是非常勤劳踏实,说实话我听下来,觉得大家都挺喜欢他的。”沈清悦沉凝道。
“那也可能只是一种伪装。”
“能骗过一个人,绝对骗不了所有人,不怎么和人亲近应该是知道自己生了病,不想祸害无辜的人,所以我觉得这后面发生的一切,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诱因。”
诱因两个字,让所有人不禁神色一怔,刘畅盯着沈清悦,“你觉得他是被人唆使的?”
沈清悦本身并没有这么想,但张岩话一出口,反而像是推测出了真相。
谁会这么做?是哪只手在背后操控这些恶魔行径?还有辛铭,会是同一个人吗?几十条血淋淋的人命,家属悲怆的哭喊犹在耳畔,整个客厅顿时一片寂静。
时野将画面暂停,指着屏幕上盛至威的身影,“你们看,他在踩点,而且一直在有意识地躲避镜头。”
所有人扭头看过去,张岩,“这么强的反侦察意识,他不是当过兵吗?”
时野侧身看向他,手机上是盛至威的个人资料,“盛至威高中肄业,只在基层部队当了两年勤务兵。”
闻言张岩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勤务兵啊——”
视频画面上,盛至威的身影走进监控范围,抬手压低帽檐,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尽量让自己融入到人群中。
时野眯起双眼,开口时气息略沉,仿佛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看来我们之前确实忽视了很多细节。”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反手拨通一个号码。
一群人茫然地看着,等待片刻,时野又拨了第二通,这次对面终于接了。
时野打开免提,所有人听见一个充满困惑的声音,带着被吵醒后浓浓的困倦,“喂?哪位?”
“李明德?”沈清悦和张岩互相看看。
时野举着手机,“你好我是时野,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这边有点情况,所以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时警官?”李明德在对面缓了缓神,似乎是从床上坐起身,电话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你——”
对面忽然传来重物跌落的声响,时野眉心一蹙,“李明德?”
“抱歉,我马上要搬家了,刚刚被箱子绊了一下。”
“你要搬家?”
“对,”李明德的语气难掩落寞,“我准备离开禹城了。你想问什么?”
时野单刀直入,“你和辛铭大概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毕竟不是一段光彩的往事,对面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李明德的声音透出几分难堪,“今年十二月,就在我生日那天。”
那差不多是三个月前。
“辛铭当时的反应很激烈。”时野用的是陈述语气。
“对,”李明德苦笑一声,“她不同意。”
“她的性格一直是这样吗?”时野突然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一队的人表情顿时都有了变化。
“辛铭她性格……比较骄傲,但没和我动过手,分手那天我们吵得很凶,她也就是说话难听了一点。”渐渐地,李明德的语气变得充满疑惑与难以置信,“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做出那种事情。”
“时警官,是案子又有了别的线索吗?辛铭她——”
时野打断他蠢蠢欲动的猜想,“那她后来有没有再去找过你?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她后来确实又找过我几次,说不介意我和阿玉在一起,只想继续陪在我身边,不过我没同意!其实我也很后悔,我还是比较喜欢阿玉的,当初鬼迷了心窍——”
沈清悦在一旁抱着手臂,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
时野又一次打断李明德自怨自艾的倾诉,“那段时间,她有做出什么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举动吗?”
“她来了几次之后就消失了——”李明德想了想,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厌烦,“哦,她那段时间可能有点酗酒,每次见面,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有股很重的酒味。”
挂了电话,时野问张岩,“当时你们在辛铭家里有没有看到酒?”
“没有”张岩记得特别清楚,“她连饭都不做,厨房和冰箱空得连瓶油都没有。”
说话间时野已经找到了辛铭的地址,打开电脑上的地图定位,辛铭租的房子位于市中心,小区设施老旧但是租金不菲。
所有人凝眸盯着地图不断被缩小,随即发现就在小区一公里距离之外,刚好是禹城白领小年轻扎堆的著名酒吧区——
仿佛尘埃落定,时野轻轻闭了下眼睛,“武夷路东川路酒吧区。”
东川路紧挨着武夷路,武夷路,正是当时盛至威带走三名受害人的地点。
两起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件,现在居然出现了如此重要的联结点。
所有人一时间头皮发麻,盯着地图上那个标注的地点,“这么巧?”
拥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熟悉爆炸物制作,极其善于玩弄人心,行事诡谲毫无下限。
以及这段时间,那种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被窥探感。
重重迷雾中,一条一条线索被抽丝剥茧铺陈在眼前,连接成一张巨网迎面兜罩而来。
可是怎么可能——
冷风卷起漫山遍野树海浪涛声,前方那个人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忽而隐没忽而闪现,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强压下去,忽地,那个身影旋过头。
一缕月光如那晚的暴雨撕裂重重迷雾,时野呼吸一窒,视线透过那张密网的孔洞,愕然看到一双阴冷狠绝的眼眸。
“时野?”
一个身影过来,林诚素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壶泡好的清茶,时野抬起头,眼眶竟是通红,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林诚素放下水壶过去,随即被他抓过去,一言不发地嵌入怀中。
时野的身体紧绷如铁,林诚素被他用尽全力抱着,不安地回抱住他,“怎么了?”
在一队所有人难掩惊讶的目光中,时野开口问道,“你刚刚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林诚素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一颗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喉结重重一滚,时野阖上眼睛。
“时野?”林诚素在他怀里动了动。
时野不肯松手,固执地将人抱着,恨不得将身体的每一道缝隙都同他牢牢契合,仿佛一旦松手,下一秒这个男人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等再次开口,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林诚素满心不安,当时他有些不舒服,只能拼命回忆,“他在电梯里,身上穿着酒店的工作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
“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距离有点远,而且我当时头很晕——”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来做清洁——”
时野猛地看向他,“你让他进来了?”
“没有,”林诚素赶紧摇头,“我说明天上午我们就退房了,那人听到后没说什么,直接坐电梯走了。”
“当时几点啊,那么晚了,怎么会有酒店工作人员来房间做清洁?”刘畅一语道破。
察觉到不对劲,沈清悦问,“时野,那个人是谁?”
早已尘封的回忆湿冷地攀覆上心头,席卷着难以置信的寒意。
时野一瞬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林诚素,刹那间竟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然而很快,漆黑的眼眸便被冷意覆盖,时野抬眸看向面前的队员,面对他们惊疑不定的面庞,许久,沉声开口,“我有话要和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