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整座城市还在沉睡,城中村破旧的街巷,晃动的车轮碾过地上一摊馊水。
路边几个工人蹲着吃早饭,眼皮也不抬,熟练地动动脚,往旁边挪了挪。
“老板,来包烟!”
自行车一拐,刹在对面杂货铺前,男人甩了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纸币到柜台上。
“没零钱啊!”
老板随手抽了根棒棒糖丢过去。
“没零钱,没零钱,天天没零钱。”男人揣上烟和糖,骑着车骂骂咧咧地走了。
哐啷一声,斜对面那扇破门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
那几个工人端着碗看过去,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大冬天零下三度,豹纹外套下面两条肉乎乎的大腿包裹着质地粗糙的黑丝。
女人一脚踢开隔壁小旅馆的门,抬手一指眼角,进门就破口大骂。
“我跟你讲,这两个礼拜睡不好,你知道我老了多少伐?眼角皱纹都出来了!”
“一到晚上就呜呜的,你他妈这地方住了鬼啊!”
女人一巴掌拍在油腻腻的柜台上。
也不照照镜子,你眼角那堆纹是他妈这两个礼拜长出来的嘛?!小旅馆老板腹诽着,缩在柜台后面抱着汤婆子,表情不甚其烦,“那么你自己上去找人家好咯!”
“你当我不敢啊?!”女人白眼一翻,说着就要气势汹汹地上楼寻人吵架。
咚。
一抬头,掉了漆的红色高跟鞋停在第一节楼梯。
楼梯阴暗逼仄的拐角,一道沉闷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紧跟着,逆光中,一道身影居高临下,出现在那里。
女人当即怂了,后退一步,有点紧张地缩回脖子。
男人戴着帽子口罩,叫人看不清面目,缓缓下楼来,脚步一拖一顿,走到楼下,似是朝墙边撇了一眼,女人莫名头皮一凉,索性将整个人背了过去。
小旅馆老板在心里冷笑,幸灾乐祸睨着女人那张吃瘪的脸,扬声问那人,“今晚还住不住?十二点以后押金不退的啊!”
男人一言不发,手里拎着只破旧塑料袋,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看看,人家不住了!快点滚,天天来吵,烦死了!”老板靠回去。
“谁烦啊,我才烦!”等人一走,女人又凶狠起来,胸脯一挺,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什么,和老板拉扯几句,仰着脑袋趾高气昂地走了。
在手机上看完一集电视剧,老板顺手从柜台后面拎起拖把和水桶,踩着楼梯上去收拾房间。
“天天在里面弄什么东西——”他也好奇,进门前先探头。
简陋的一间房,潮湿的墙角斑驳发霉,中间放着一张小床和木桌,是里面唯二两件家具。
老板拎着桶进去,打量脚下咯吱作响的旧地板,忍不住嘀咕,“没弄什么嘛。”
“死女人,啰里吧嗦一天天——”骂骂咧咧地把床单被罩铺平,老板走进浴室,打算接点水把地板拖一拖。
积了不知道多少年污垢,现在踩上去都有点粘鞋底。
浴室里同样没什么变化,墙角淋浴头有些漏水,声音滴滴答答。
老板从地上捡起一根塑胶管,插在水龙头上,一边往桶里装水一边墩拖把,想起刚才看的电视剧,于是眼神迷离地唱,“笑你我枉花光心机,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深情的破罗嗓子响彻浴室,老板陶醉于这天然的音效,忽的,卖力墩拖把的手动作一顿,男人百无聊赖的瞳孔深处微微一颤,视线朝着洗脸台的漏水口慢慢倾斜过去。
拖把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老板一脸疑惑地探头,伸出两根手指,伸进漏水口,从里面夹出一块粉色半透明物质,晃晃悠悠的,还有点粘。
什么东西?
下一秒,浴室里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老板一屁股跌坐在地,一只手在裤腿上拼命地蹭,刺骨的寒意顷刻间爬满全身。
洗脸台上,那块半透明的粉色组织物搭在边缘,仔细看,居然像极了人类的半片嘴唇。
.
叮——!
时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机关掉了闹铃。
差点睡着了。
他惊魂未定地吁了口气,低头看向怀中。
凌晨五点,窗帘缝隙透出狭长夜景,黑沉的天幕裹满繁星,林诚素窝在他怀里,清浅的呼吸均匀绵长,完全没有被刚才乍然响起的闹铃吵到丝毫。
就着客厅那边微弱的光线,时野将人看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将已经酸麻的手臂从他颈窝下面抽了出来。
他朝床边悄声退去,T恤下摆一紧,低头看去,发现被林诚素一只手攥着,又小心翼翼扯出来。
坐在床边,时野弓着背,有些疲惫地用掌心搓了搓脸。
这个时间去局里太早,在客厅干坐着又无聊,时野想了想,想起了那天某人喝粥时苦大仇深怨气冲天的样子——
低头喝一口,被蹭得湿润的嘴唇艰难地一抿,把清汤寡水的粥咽下去,然后用勺子杵着下巴尖,抬眸幽怨地看他。
黑暗中,时野忍不住轻笑,回头将那某人看了看,伸手为他掖实被角,起身走出了卧室。
时野知道林诚素爱吃辣,以前早餐最爱的就是他家小区街对面那家早餐店里的红油抄手。
凌晨六点不到,天色蒙昧,菜市场已经热闹起来,门口送货的小车接连不断。
这个点连隔壁小公园晨运的老头老太都还没起,早餐店老板打着哈气,支起卷帘门,想不到冷不丁地,看见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立在门前。
“哟,帅哥是你啊?”她用力眨了眨惺忪的眼,将人认出来,老熟客了,从以前还在那个小区门口的时候就经常光顾,一直跟到了菜市场这儿。
老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今天这么早?”
时野点点头,“老板,麻烦一份红油抄手,少点辣。”
“不麻烦,不过你得稍微等等啊,我这儿都还没起锅呢!”老板笑着忙碌起来。
“没事。”时野看了眼时间,站到一边耐心地等。
林诚素早上醒来,在床上睁眼,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愣了许久。
记忆有些模糊,而后才随着人慢慢清醒恢复过来。
他昨天在书房靠着时野睡着了。
所以是他把我抱过来的?
林诚素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居家服,还是昨天那套,又去看旁边的枕头,好像没有睡过的痕迹。
手指在另一边的床单上来回摩挲,寻找着想要的温度,片刻后,他掀开被子起身,走过去推开卧室门,视线径直落向沙发。
沙发上三只靠垫整整齐齐,茶几上也没有手机钥匙,人根本就不在。
“时野?”林诚素叫了一声,一大早在寂静的公寓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站在偌大的客厅,心口空落落的。
他愣了片刻,跑回卧室找到手机,开始对着和时野的聊天框飞快打字。
一大早去哪里了?
还没发送,电梯那边传来动静,一个熟悉的身影进门,看到他站在那里,表情有些惊讶,“你已经起了?”
林诚素抓着手机扭头,看他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风尘仆仆,手里还拎着一只塑料袋子。
“你去哪儿了?”林诚素问。
时野哦了一声,低头穿鞋,漫不经心地解释,“我局里临时有事,昨晚回去了一趟,”他把袋子放到餐桌上,“顺便在警局附近给你带了份早餐。”
林诚素走过去,看他打开系得牢牢的袋子,一股红油味的热辣香气随之飘散出来。
余光里林诚素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时野把碗拿出来放到桌上,幸亏他袋子扎得紧,一路过来还热乎着,“放得不多,应该不影响伤口恢复。”他低声说。
林诚素坐到桌边,捧起面前的碗看了看,接过筷子夹起里面一只红肉抄手,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
耷拉了几天的兔耳朵飘在半空开心地呼扇呼扇,时野看着,忍不住勾唇,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唇角沾染了辣油,被林诚素舌尖一勾,舔去半点,留下一半无知无觉般,他低头用筷子捣着碗里色泽诱人的馄饨。
半晌,那只手伸过去,隔着纸巾轻轻触碰,为他擦去了唇角的红油。
.
“A股股市今日走向——”
“现在我们来到的这条美食街,位于安城的永新门北面——”
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按动遥控器,电视机画面不停跳转,时野竖着耳朵听主卧那里传来的水声。
几分钟后,美食节目结束,进入到广告时间。
时野抓着遥控器一动不动,水声停,片刻后,浴室门打开,喷涌而出的水汽中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擦着头发朝客厅这边过来。
时野猛地坐直了,坐姿堪比军训,心正无邪地看着电视上即将开播的电影预告。
“俺爱你!安红,俺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啪嗒!时野关了电视,烫手山芋一样把遥控器往茶几上一丢。
余光里,林诚素脚步一顿,抬头看向这边。
时野起身,原地转了一圈找自己的外套,“不早了,我先回——”
林诚素脱口而出,“洗澡吗?”
时野抬头,不等他给出答案,林诚素转身回卧室,“浴室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区区几步路,消失在门边的侧影,脸颊已然通红,“去洗澡。”
时野,“……”
这套大平层四五间浴室,林诚素偏把给时野准备的毛巾牙刷放在了主卧那间。
热气扑在脸上,时野站在浴室门口,浑身裹满林诚素身上沐浴露的气息,“我去那边客浴洗吧。”
林诚素站在窗边,看着窗户上时野的倒影,“要带路吗?”
“不用,我找找就行。”时野走进浴室,拿上毛巾牙刷直接去了客浴。
洗完澡,时野从浴室出去,看到林诚素坐在客厅看电视。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他走过去,远远地,停在沙发后面。
“睡不着。”林诚素无聊地换着台,回头看过来。
时野绕过去,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翻看起来。
客厅里回荡着财经频道几位主持人激烈的讨论声,余光里那个身影捧着手机,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忘乎所以,林诚素面朝电视机,窥着窥着,视线开始慢慢往下滑。
从额前湿润的刘海,滑到被水渍湿透的T恤领口,清晰的锁骨在灯光下反光,积着一小片湿漉漉的水珠。
最后,林诚素的视线流连在时野紧致健硕的胸肌上,有点挪不动了。
这么宽松的T恤都能被他穿出紧绷的效果。
林诚素抿唇,脸颊一红,艰难地将视线移回到电视上。
腰那里倒是宽松,坐着的时候衣服向前收拢,隐隐勒出一把窄腰的形状。
很有力,很持久的样子。
时野捧着手机,余光里,林诚素的身影岿然不动,突然刷的一下起立。
他抬起头,面前一阵风飘过,卷着沐浴过后温软的潮湿气,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回头,林诚素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顿了顿后向这边侧目,“你——”
“你先休息吧,我再坐会儿。”时野说完将脸转回去,低头继续看手机。
身后一直没动静,许久,传来关门声,砰地一下,带着情绪。
面前的手机屏幕倏地暗下去,时野静默片刻,慢慢仰头靠在沙发上,朝着天花板无声出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