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小区门前马路上车流拥堵,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司机纷纷探头出车窗,看着眼前的“盛况”面露惊奇。
几位保安背手立在保安亭前,无奈叹了口气。
进入小区大门的道路被密密麻麻的直播支架挤得早已无处落脚,主播穿插其中,一个个口若悬河,抬手一指,便是朝着小区内。
“对没错,就是那栋楼,看见没?挂着条红裤衩的,杀人了的!就在里面,卧室里,客厅,墙上血呼啦差,死了整整四个人呐!”
“……”保安大哥一听抬手抹了把脸,心想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楼事件总算调查出结果,从诡异的都市传说变成科学怪人故事,而网络上,这个离奇中带着悲凉的故事经过这些主播故弄玄虚的以讹传讹,各路版本更是层出不穷。
猎奇者闻风而动,保安大哥环顾眼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小区大门,不由得叹气连连。
现在这些人赶也赶不走,下班回家的业主接连经过,想到如今一跌再跌的房价,憋不住的火气蹭蹭窜上头顶。
“都滚出去!”
争吵一触即发。
“这里又不是你们小区里面!”
“在人家家门口直播,素质呢!”
“你有素质,你有素质你当街骂人!”
场面闹得不可开交,保安见状赶忙冲过去劝阻,“别吵了,都别吵了!”
业主扭头就把怒火撒在物业身上,“要你们物业干什么的,整体就知道和稀泥!”
“……那人家确实不在咱们小区里面,门口的路,我们顶多通知城管过来。”
“明年物业费不交了!”
争吵声沸反盈天,眼看要发展成群殴,物业的人头疼地站在一边,一个身影在这时拐进小区。
男人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肉,灵魂如同脱离了这个世界,面无表情地穿过争斗的人群,慢慢朝小区里面走去。
原本英俊的面目如今变得憔悴不堪,陈威手里拎着一只塑胶袋,失魂落魄地朝前走,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暮色沉沉的死气。
难掩绝望的气息感染了人群,周围争吵声渐渐停止。
随即立刻有人将他认了出来。
“三十六栋那个——”
“我看到他老婆上个星期搬走了,估计要离!”
“女儿都跳楼死了,不离哪成?”
保安神色凄凄地收回视线,想到年幼惨死的陈湘,心情复杂地揉了揉湿润的眼眶。
喧嚣尘上的议论声中,陈威行尸走肉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比起吵吵闹闹的小区门口,小区内寂静无声,陈威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空茫的眼底渐渐有了波动。
泪水漫上眼眶,悲恸的神情随之翻涌而上,苍白的嘴唇在无声嗫嚅中微微颤抖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瓦解崩塌。
“我没用,我是个废物,如果不是因为我,湘湘就不会死。”
“湘湘——”
“我的女儿——”
他自言自语,眼泪流淌下面颊,无以名状的悲怆填满了这具残破的身躯,陈威蓦然睁眼望向天空,漆黑的眼底深处,夕阳的余晖映照出一片刺骨的冰冷与绝望。
“我是废物,我是个废物——”
“没了,什么都没了——”
家已不再是家,陈威驻足在路灯下,昏暗的灯光将他孤寂的身影笼罩,这里是陈湘跳楼的位置,就在这里,他最心爱的女儿因为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悲伤,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陈威哭着蹲下去,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地面。
刺骨的冰冷顺着指尖流淌进心脏,陈威心如刀绞,他的女儿,死前该有多么的绝望啊?
都是因为我。
一直以来,他总奢望用忍让换来刘红霞的心软和愧疚,十五年啊,整整十五年,他对刘红霞一次又一次的出轨视若不见,他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维护好一个家,哪怕这个家千疮百孔。
他拼命工作,却因为性格木讷得不到领导赏识,没有升职加薪的机会,他就只能拼命加班来换取更高的薪酬。
他日复一日的操劳着,用尽全力去赚取自己能抓住的每一分钱,十年没有换过手机,几年也不敢给自己置换一套衣服,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个家。
可是刘红霞不满足,她永远都不满足,谩骂和屈辱充斥着他们的生活,在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里,他放下了所有自尊。
掌心贴附在冰冷坚硬的地面,陈威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在警局,当自己听到那位警察沉痛的叙述,浑身在愤怒中剧烈地颤抖,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他一直觉得陈湘乖巧懂事,是他平淡而又煎熬的生活中唯一的欣慰,然而谁能想到,原来这份乖巧懂事,是因为陈湘小小年纪,早已被自己的家逼迫得快要窒息。
为什么。
陈威悔不当初。
他只是想给女儿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内心声嘶力竭的质问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掌心渐渐湿润,仿佛触摸到女儿滚烫的鲜血,这一刻,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将他淹没,寒风中陈威歇斯底里地无声咆哮着,身躯痛苦地佝偻下去。
“嘻——”
陈威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路灯下,少女的身影半隐在树丛中,白色的衬衫在月光下洁白如新,一头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
刹那间陈威几乎心跳停止,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地朝那边快步走去。
“湘湘?”
是我的女儿吗?
少女的身影朝前踏出一步,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庞,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明亮如星,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希望过后竟是毁天灭地的绝望,陈威痛彻心扉,看着面前的少女失控地失声痛哭。
手中塑料袋滑落在地,从里面掉出几盒安眠药。
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脚步缓缓靠近,一拖一拽,朝着这边过来。
陈威在绝望中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光,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跟前。
路灯投影在他面前,男人逆光而立的身躯慷慨地将他笼罩,陈威仰着头,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你是谁?”
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沉默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陈威呆呆地看着他,少女一蹦一跳地过来,牵住男人另一只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围绕在他身边,少女笑着蹲下身,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温暖的掌心滑过冰冷的脸颊,让陈威想起陈湘,鼻尖骤然间酸涩。
“别怕。”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安慰他,手掌缓缓落地,轻抚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少女苍白的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我们陪你。”
.
一队办公室,此刻灯火通明。
张岩叼着一支笔,靠在椅背上发呆。
“好清闲,我都有点不习惯——”
还没说完,随即被一堆揉成团的纸巾淹没,“……”
“副队,”张岩甩了甩头,把纸巾从脸上甩下去,“咱们什么时候再搞一次团建啊?”
“那你得问林诚素啊。”刘畅笑着起身,拎起外套准备下班走人。
“问他不就等于问林诚素?”张岩笑嘻嘻地滑着椅子过去,“时野,你去问问他,下次咱们去哪儿啊?”
时野微笑地看着手机。
【林诚素:我到了。】
他起身穿上外套,“问什么?”
张岩看着他大步往外走,“团建啊!”
时野经过时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报告写完了?”
“……”张岩捂着脑门,“那你干嘛去?”
时野勾唇,头也不回地朝这群人挥了挥手,“走了,回家。”
“回家?第一见时野兴冲冲地回家。”刘畅一脸稀奇。
“我是不是看错了?他刚刚是不是春心荡漾的?”张岩到处寻求知音。
沈清悦把手里喝完的果汁丢进垃圾桶,心想你什么眼神,都荡漾几天了,才看到啊?
“没有啊,你看错了吧!”她飞快地起身背上包。
张岩皱眉,“你又干嘛去?”
磕cp去!沈清悦鬼鬼祟祟地踮着脚尖溜出办公室,“明天见!”
张岩,“……”
市局门口,一辆黑色玛莎拉蒂停靠在大门右侧,一个清俊的身影正半倚车门面朝市局大楼。
傍晚的风温柔拂过面颊,连同林诚素的目光,时野大步走过去,林诚素一脸笑意地起身迎上前。
“今天这么早?”时野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别动。”
时野扭头,看着林诚素倾身过来,一边帮他系安全带,一边柔声解释,“本来还有会,看到明天早上没事就延后了,想早点看到你。”
时野歪头看着他,四目相对,仿佛心照不宣,林诚素下巴一抬,在他唇上短促且缠绵地吮吸了一口。
“饿了。”轻轻抬眸,林诚素看到时野幽沉的眸色蓦然凶狠。
黑色玛莎拉蒂汇入车流,沈清悦站在市局门口,捂着通红的脸颊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房门被闷声撞开,钥匙挂在锁孔上哗啦作响。
场面一片混乱,分不清是谁的手,将钥匙一拔随手丢到地上,当啷一声滑出几米远。
时野踢上门,拥着林诚素一边钦文一边扒下他的外套,呼吸声翻搅着一室甜香,两人倒在沙发上,对视一瞬,林诚素捧住时野的脸如机似柯地顺稳。
轻柔的月色包裹住他们缠绵相拥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喟叹,时野猛地后仰,紧绷的下颚线上滑过一道湿痕。
喉结不住滑动,他用手臂挡住脸,声音带着沙哑的磁性,嘴角性感地扬起,“林诚素,我明天还要上班。”
柔软的发丝蹭在颈间,林诚素跨坐在他腿上,闻言偏头亲向他的喉结。
时野笑着避开,低头撞进林诚素湿润的瞳孔,抿了抿唇,他有些疑惑地皱眉,“我嘴唇是不是肿了?”
林诚素趴在他怀里,装模作样地认真打量这张脸,然后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没有,还是很帅。”
眼前这双唇被他刚才咬得通红,泛着湿润的色泽,林诚素看着他,柔情的目光透出明媚的狡黠。时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刻格外艳丽的眉眼,抬手用手指轻轻捏住他尖细的下巴。
“你母亲一定很好看。”
突然间听到他提到自己的母亲,林诚素一愣,随后笑着点点头,“我长得很像她。”
但是和她的才华相比,林诚素觉得母亲的美貌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论才华,我连和她相提并论的资格都算不上。”他回忆着靠到时野怀里,“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是当时国内电子行业的领航者。”
“你现在也是。”时野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林诚素摇摇头,眼神中略感叹息,“差得太远了,我到今时今日,还只是在追随她当年的脚步。”
“对了,下个月四号,你有空吗?”林诚素突然抬头问他。
“四号?”时野算了算,还有将近半个月,“怎么了?”
干刑警这行,哪天有空也不是他说了算,林诚素理解地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看着他轻笑道,“有个惊喜想送给你。”
又有惊喜?闻言时野挑眉,笑得痞痞赖赖,“这样啊,那说来听听,我好考虑一下?”
眼尾飘上两抹红,林诚素眸光闪烁,把头埋下去,“都说了是惊喜了。”
时野不敢和他打包票,用指腹掐着他柔韧的细腰,“我尽量。”
林诚素敏感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在他怀里轻轻一跳。
时野低沉的笑声在胸膛内蔓延,沉沉击打着林诚素的心脏,他抬起头,月光揉在这双湿润的眼里,浓密的睫毛一眨,眸色破碎斑驳,映满时野英俊的面庞。
时野抬起指尖,粗糙的指腹擦过林诚素泛红的眼尾。
林诚素看着他,脸红得让人心动,开口轻声叫他,“男朋友。”
时野呼吸一窒,将人盯住,“我同意了?”
“那天叫你,你也没否认。”岂止,还一脸陶醉,林诚素捧着他的脸,甩着脚踝上的红绳撒娇。
看他得意的样子,时野在心里回味着这三个字,“想得美。”
说完情不自禁低头,在他眉心处轻轻落下一个吻。
“对了,刚刚你手机好像响了。”
沙发上,时野抬头看向浴室,水雾中浮现林诚素清瘦的身影。
闻言林诚素擦着头发过来,时野拿起他的手机递过去,林诚素在他身边坐下,脑袋一歪,靠住他的肩膀。
时野将人搂住,偏头闻着他发丝间浓郁的橙香,看他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打。
“这么晚了,什么事?”
林诚素眉心轻蹙,“技术部的邮件,有几个问题,不是什么大事。”
时野哦了一声,看了眼时间,把电视机关了。
“时野,”林诚素对着手机,突然开口叫他,“明天,我要去做一件事。”
那语气无关紧要,时野起身弯下腰,一抄膝弯将人抱起来,同样随口问,“什么事?”
他朝卧室走去,林诚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感受到来自于他的力量,心安地闭上眼睛。
嘴角不禁上扬,林诚素用额头蹭着时野的胸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