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七点,林诚素开着车从家里出发,从内环上到高架,朝着成州县的方向驶去。
轿车音响里传出程玉的声音,老清早地约了美甲师来家里做指甲,对面机器声嗡嗡不停,“你在英国资助了两家福利院还不够,回国了还折腾,忙得过来吗你?”
“做好事献爱心,奉献全社会,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林诚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路况。
“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以前大学的时候也没觉得你那么有爱心啊!”程玉吐槽完语气一转,“那颗不够闪,要这颗钻——”
林诚素耐心等她和美甲师沟通完到底哪颗钻更衬这次的欧洲巴洛克风,语气不像是敷衍,“和那些孩子待在一起,挺放松的。”
程玉一想到孩子就头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林诚素看了眼导航,成州县位于禹城远郊,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于是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
乌云在我们心里搁下一块阴影
我聆听沉寂已久的心情
清晰透明 就像美丽的风景
总在回忆里才看得清——
…
……
——被伤透的心能不能够继续爱我
我用力牵起没温度的双手
過往温柔 已经被时间上锁
只剩挥散不去的难过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
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秋天
极光掠过天边
北风掠过想你的容颜
我把爱烧成了落叶
卻换不回熟悉的那张脸
——
一只手拿起放在腿上的手机,手指一戳,删掉了这首歌。
关掉音乐播放器,时野面无表情地摘下耳机。
什么音乐,莫名其妙的。
坐着的大巴正平稳地朝着郊区的方向行驶,最前面是义工署的负责人,举着喇叭向这次的大学生义工团悉心叮嘱,“铁路街道福利院创办至今已经有三十七年,期间收容了将近两百位失去双亲的孩子,今天的义工活动属于支教性质,相信大家在学校里,辅导员们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具体的活动内容,那么我这里再强调一遍别的事情,一会儿到了之后呢,这边的男生先帮福利院把下面行李舱里由社会各界捐赠的物资搬运进去,女生和我去教室——”
时野戴着一顶鸭舌帽挤在一群大学生里,努力将自己的眼神变得清澈无暇。
头顶落下一道视线,女生趴在椅背上,清澈的目光让他莫名心虚,“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他单独占了两个座,余光里隔壁两位男大抱着书包坐姿端正,见状时野默默坐直了些,将随意岔着的两条大长腿艰难地收了进去,“我财大的。”
“财大的?”女生看着他帽檐下英俊逼人的一张脸,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我是隔壁禹师大的,好巧啊!”
时野含糊地点点头,“哦,好巧。”大巴车拐弯,他贴心提醒,“坐好,小心摔倒了。”
女生脸一红,听话地坐了回去。
“他是财大的——”
“哇!那不是刚好!就在我们隔壁欸——”
时野叹了口气,默默把帽檐又压低了些。
“所以啊,你们千万不要提起自己的家里事,尤其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些字眼,免得小朋友们触景生情,知道吗?”义工署的负责人小声对前排几位学生说道。
“好了,我们马上要到了!”她起身拍拍手,“不过麻烦大家先在这边等一下,有位捐赠者今天要和我们一起。”
说着负责人弯腰看看窗外,掏出手机给那位林总打电话。
林诚素接到义工署电话的时候,刚好将车开到了和对方约定好的路口。
“喂?”他接起电话。
“林总,你到了吗?”对方的声音热情洋溢。
“我到了,现在在停车,”他余光一扫,问,“是这辆白底蓝色条纹的大巴吗?”
“对的!”
林诚素今天开了辆迈巴赫,低调奢华的黑色车身和大巴擦肩而过,拐到一边的小路上停下。
负责人应该猜到了这辆是他的车,林诚素下车后看到她等在路口,兴奋地朝着这边挥手,“林总!”
车上一群大学生好奇地撩开帘子往外面看。
林总?
时野正闭眼假寐,闻言耳朵尖动了动,在凝神思考的间隙撇眼看过去,通过窗帘,看见阳光下那道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身影,目光随即一怔。
“你好。”林诚素和负责人握了下手。
负责人热情地抓着他的手不放,一路带着他朝大巴车走去,“林总终于见到您了,这次真是感谢您捐赠的那么多物资,孩子们终于有新书可以看了!福利院那里前几天听到这个消息特别高兴,说是一定要给您准备一面锦旗!”
“……”林诚素挣不开她的手,只能被她拽着走,听见锦旗头皮一麻,“这就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林总是大善人嘛!”负责人喋喋不休,走到大巴前总算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侧身让到一边,“林总先请!”
林诚素不疑有他,松了口气,踩着楼梯上去。
“同学们,让我们热烈欢迎一下林总!!!”
林诚素,“……”
林诚素看着车内无数张清澈纯净的面庞,在啪啪啪的掌声中有些手足无措地朝里走。
走着走着,突然察觉到一道不太清澈的视线,如影随形地,他扭头,随即撞进一双黝黑深邃的瞳孔。
林诚素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
紧接着,他便看到这人一脸似笑非笑,抬起手,跟着一群大学生热情地鼓起了掌。
林诚素,“…………”
时野起身,拼命绷着扬起的嘴角,“欢迎林总,林总请坐。”
林诚素看他一眼,侧身坐到了里面。
林诚素探究的视线落在脸上,时野不动声色地坐下,想着他刚才上车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用两只兔子耳朵挡着脸,上头的毛还一炸一炸的,忍不住开始肩膀乱颤。
“……”林诚素脸颊通红,看看周围,等人都坐下了,大巴车再次开始行驶,随即机敏地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晚点再跟你解释。”时野捂着嘴直乐,凑过去说话的时候还笑个没完,被林诚素瞪着,他努力把笑憋回去,结果一开口又是噗嗤一声。
“……”林诚素扭脸看向窗外,心想谁管你在这里干什么。
“生气了?”时野总算止住了笑,凑过去看他的脸。
林诚素抱着手臂,忽的,一道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热气扫过敏感的耳后,时野在他耳边低声说,“晚点和你解释,记住了,我现在是禹财大的高材生,今年念大一。”
指尖不由得蜷缩起来,揪住自己的衣角,林诚素扭头看过去。
为了符合人设,时野今天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男大,里面还是那件普通的黑色T恤,只不过胸肌壮得有点明显,外套则换成了更加青春洋溢的牛仔质地,底下一条黑色休闲长裤包裹住结实的长腿,脚踩一双运动鞋,见他回头,朝他眸光璨然地笑,又因为戴着鸭舌帽露出整个脸型,显得五官英俊又迷人。
登徒子。
林诚素倏地移开视线,已经快忘记他刚才说了什么,禹,禹什么大?大几,大二?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大巴继续朝前开,再没多久就能抵达铁路街道福利院。
“没想到林总这么有爱心。”时野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歪头看他,语气懒洋洋地调侃。
林诚素今天穿得也休闲,雪白羊绒衫开着v领,阳光下胸前一片肌肤白得晃眼。
时野说完撇开视线,看着前方,喉结微微一动。
林诚素看着窗外,轻柔的声音不像是玩笑,“在福利院里,和那些孩子一起玩,会有种很放松的感觉。”
晃动的车厢,时野不禁回头,再次注视他柔和的侧脸。
——警校大门前,面对庄严的国徽,同样的夜色下,他孤寂的身影曾怀揣着满腔热血,背对寂静肃穆的校门,义无反顾地踏入深渊。
“林诚素,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是孤儿。”
那段时光,他和他,就像是攀在浮木两端的溺水者互相慰藉,话音落下,眼前那双眼眸透出切切心痛,相拥的瞬间,时野仿佛听见他们的灵魂,在紧贴的胸腔内齐齐震鸣——
秋色落叶景深处,和歌里唱的截然不同,满心盛着那晚的橙香,时野不禁心想,那张叫他心心念念的容颜,此刻分明就在眼前。
十分钟后,负责人在前面起身,抬手举起喇叭,“好了同学们,我们已经到咯!”
时野收回目光,林诚素也将视线从车窗倒影上移开,跟着一群人起身准备下车。
铁路街道福利院。
下车后,看着福利院大门前油漆斑驳的门牌,时野眯了眯眼睛。
福利院地处偏僻,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秋收时节,远处麦田在阳光下海浪般浮动。
福利院院长陈德立早已带着工作人员侯在门外,看到他们一脸笑盈盈地上前,“欢迎欢迎,感谢你们这些好心人士来给咱们孩子送温暖。”
负责人熟稔地同他握了下手,“院长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总,这次的五百本图书还有一百套桌椅都是他捐赠的!林总,这位就是福利院的陈院长!”
林诚素微笑着伸手,“您好,陈院长。”
陈德立激动地拉住他的手,“您好您好,感谢林总,孩子们前几天听说这件事都很高兴,知道今天您要来,迫不及待要见您呢!”
一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陈德立招呼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去帮忙搬运车上的捐赠物资。
大学生义工团的成员已经忙得热火朝天,林诚素走过去帮忙,刚伸手,手腕便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攥住。
“别动,我来吧。”时野轻轻将他拉到一边,抬头看看,又走几步,把人拉到树荫下,然后回去继续搬箱子。
成箱的书籍和物资被用推车运进福利院,时野一个人干两份活,一左一右扛着两只沉重的箱子,神态轻松地在大巴与推车之间往来。
林诚素站在树荫下环顾四周,余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左手轻扣住右手腕,指尖下意识摩挲,是刚才被他抓过的地方。
一群人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将物资全都搬进福利院,陈德立将东西都放进仓库,用钥匙锁上门,指挥两位工作人员把事先留下的两箱新书搬进后面的教室。
转身见林诚素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他笑着过来解释,“是这样的林总,教室地方不大,那么多书肯定放不下,再说了,孩子们还小,容易把书弄坏,数量少一点,能让他们珍惜着点儿看。”
“陈院长想得真周到。”林诚素笑道。
“嗐,都是经验罢了,”陈德立谦虚地摆摆手,伸手示意,“走吧林总,我先带您在周围参观一下。”
教室里传出孩子们惊喜的叫喊,林诚素听见,回头看见时野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英俊的脸上灿烂地笑着,怀里搂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蹲在那里变戏法一样,从箱子里掏出一本故事书。
“哇!”孩子开心地拍拍手。
林诚素收回目光,点点头,跟着院长去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