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秒钟,现场的人说最多五秒钟!”
病房里,周警司站在床边,看着坐在上面的人唉声叹气,“不过幸亏你反应够快,万一炸弹在市局门口爆炸,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道理是如此,但他想想实在后怕,快六十岁的老刑警此刻捂着咚咚作响的心口,“你小子,真是要把所有人的心脏都吓停了!”
时野坐在床上,眼睛总不老实地往门口瞄,“哎呀,我也想过要不然就直接开到局里侧面那块空地上,但咱们那楼你也不是不知道,整个就一豆腐渣工程——”
“……什么豆腐渣工程,你别胡说八道!”周警司上手要揍,看他这一身哪儿哪儿都是的绷带,又叹口气将手收了回去。
“嘶,话说你小子到底看什么呢?”周警司回头看看,内心深处顿时十分之感动,忙弯腰给人整整枕头被子,一脸慈父的爱,“别看了,接下去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少操点儿心,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医院里养着,你这次算立了大功了,我给你申请了半个月的假期——”
时野突然脸色一变。
“先生?先生请问你找谁?”
外面走廊,一个身影飞奔出电梯,被一位护士眼疾手快地拦住。
“我找时野,是警察,他,他昨晚,他——”对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被这双通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护士小姐心里一紧,一边安抚,一边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我知道我知道,是时警官,但是现在探视时间还没到——”
“他在哪里?”
林诚素的声音透出哭腔。
护士小姐看着他呆愣住,下一秒,清晨幽静的病房区走廊,左手边一扇病房门被人急切地打开。
两个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到那个跌跌撞撞出现在门边的身影,林诚素悬在眼眶的那滴泪悄然跌落。
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便狠狠被攥紧的心脏终于再次开始跳动,咚,咚,咚,一声又一声,砸在他几乎被冷风撕裂的胸口。
林诚素朝前走了两步,医院凌晨昏暗的灯光下,整个人狼狈得毫无体面可言。
喉结轻轻滚了滚,时野踉跄着上前一步,朝他张开手臂。
下一秒,熟悉的甜香骤然间扑了满怀,撞得他一个踉跄,是他这几天心心念念的气息。
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劫后余生的狂喜,怀里的人从肌肤到外套都冰凉,五指插入林诚素湿透的发丝,时野低下头,将人狠狠揉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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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真的,就这里,肌肉有那么一丁——点拉伤了,都怪那个医生,大惊小怪地非要给我包成这样——”
音量逐字降低,时野最后干笑两声,一脸心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
他这一身绷带装都能和木乃伊一起上台表演,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林诚素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漂亮的脸蛋上凝着一层寒霜,没有任何要搭理他的意思。
时野,“……”
周警司在旁边抱着手臂,皱眉看时野一个人啰里八嗦地演完了全程。
脑子里全是刚才这小子龇牙咧嘴地摔下病床,龇牙咧嘴地冲出病房门,站到门口还不忘龇牙咧嘴地理了理头发的画面,这位嗅觉敏锐的老警察脸上,渐渐露出怀疑的表情。
“时野,这位是——”
周警司一脸和蔼,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林诚素板着脸,从言语到身体都和床上这人拉开距离,“认识而已。”
时野大惊失色!
“朋友!”时野着急地挪着屁股,一点一点艰难地蹭过去,疼得忍不住呲了呲牙,还非要和周警司强调一下,“最好的那种!”
林诚素红着眼眶瞪过去,“你乱动什么?!”
时野立马老实坐好。
最好的那种,朋友?
周警司的神情越发疑惑,默默将这话在嘴里砸吧片刻,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温声道,“行,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这两天局里的事儿就别管了!”
“那就不送了老大,路上注意安全!”时野敷衍地挥挥手,话是朝他说的,眼睛却巴巴地看着人家。
周警司,“……”
等周警司一走,病房门关上,林诚素连这点面子都不想再给他,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气得眼眶通红,他难过地趴下去,半晌,闷闷的声音从底下飘出来,“你别跟我说话。”
指尖扑了个空,隔着大半个房间,动弹不得的时野急得上火,伸着手臂柔声叫他,“诚素。”
“我现在理解你上次的心情了。”
林诚素抬头看过来,然后两道视线跟激光似的,直接把他捅了个对穿。
时野,“……”
林诚素眼眶通红地吸了吸鼻子,表情一本正经,“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人,但我还是很生气,不想和你吵架,所以你别跟我说话。”
时野,“…………”
内心那个不争气的小人边跑边发出尖叫,嘴里喷出亮晶晶的七色彩虹。
这样子真是可爱死了啊啊啊!
真想过去抱一抱,时野欠嗖嗖地,想听他一句明明白白的关心话,“你怎么衣服都不换就过来了?”
林诚素接到电话后狂奔出门,就在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羽绒服,时野的,明显大了两圈,把他衬得小小一只。
裹在他软蓬蓬的羽绒服里,林诚素把头缩进去,用领子堵住了耳朵。
时野捂住心口,满身是伤的壮汉顿时一脸荡漾。
窗外晨光微熹,病房里悄无声息,两个人依旧僵持着。
床上的人动了动。
时野的语气小心翼翼,“林诚素。”
林诚素头也不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萝卜刀,圆乎乎的刀尖对准他,虚张声势地晃了晃。
时野绷着嘴角,眼里裹着两颗爱心,真是越看越可爱。
“诚素?”
萝卜刀一歪。
时野龇牙咧嘴地往沙发那边蹭了蹭。
“素素?”
萝卜刀歘地起立。
哦,不喜欢。
时野被晨光照亮的眼里溢满笑意,看着沙发上那个和自己置气的身影。
他柔声唤道,“宝贝。”
萝卜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诚素凝固在晨辉下,兜帽下露出半边秀气的侧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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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就这儿!”沈清悦回头冲身后喊,“是这间吧,303?”
“对对对,”张岩赶紧招呼大家。
连着忙了这么多天,一队这群人一个个灰头土脸,沈清悦抬手正准备敲门,动作一顿,竖起耳朵凑近过去。
病房内传出时野凄惨的叫声,“啊,好疼啊,救命,快——”
一群人大惊失色!
“副队!!”
病房门哐一声砸开,屋子里,时野老老实实端坐在床上,窗边沙发上一个身影,一群人齐刷刷扭头,看到林诚素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脑,逆光中一对耳朵尖有点红。
“……”
沈清悦眨眨眼睛。
糟糕,弄错了。
她干笑着清了清嗓子,一格一格慢动作扭头看向床上,“报告,案子查得差不多了,该审的也都审过了,周警司叫我们过来看看你。”
张岩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狐疑地左右看看,“咦,副队,刚刚那是你的声音吧?”
随即被沈清悦一个肘拐抡出了门。
“林诚素,你也在啊。”沈清悦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像是才注意到他们,林诚素压低电脑屏幕,朝这群人一本正经地点头,“你们好。”
咦,欲盖弥彰。
沈清悦配合地回以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拖着爬回来的张岩朝床边走去。
见状林诚素作势要起身,“你们是不是要聊正事?我先——”
刘畅赶紧摆手,“没事儿,你坐着,我们就是来看看他,局里还一堆事儿呢,聊几句就走。”
于是林诚素看了眼时野,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刘畅把一大兜水果哐啷一声放到床角桌上,“副队,给你带的水果!这份是周警司的,全是你爱吃的!”
时野头上顶着片乌云,幽幽怨怨地瞥了一眼。
三天了。
没想到林诚素气性那么大,到现在还不肯搭理他,那么大一个人,成天在眼前晃,看得见摸不着,学他卖个惨,结果演到一半就被这群人砸了场子。
“别怪我们啊,副队,这两天实在是抽不开身,大家心里其实都惦记着你呢。”理解错误的张岩一脸歉意地从袋子里掏出一颗最大最红的苹果,举起来送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
时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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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闺蜜的男朋友,”张岩学着沈清悦之前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们这群臭男人!”
沈清悦满脸通红,“臭男人,出轨还有理了!”
“就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刘畅吃着带来的榴莲,笑呵呵地给时野挖了一勺递过去。
“这些水果到底是送我还是送你们的?”时野无语地看了这群人一眼,推开递到嘴边的勺子,“去去去,再给我拿个勺子。”
余光里,林诚素的脸悄无声息地转了过来,为了自证清白,他立马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吃的时候没碰到!”刘畅无奈去袋子里翻了翻,“没了,就这一个,哎呀大家都是男人,那么讲究干什么,我都不嫌弃你,你还——”
就是男人才要拉开距离,时野抱着手臂,“那我不吃了。”
刘畅,“……”
“这里有勺子。”旁边递过来一只不锈钢勺,病房咖啡机自配的。
林诚素站在床边,时野一个激灵,赶紧猛吸一口,闻着他身上那股温暖的甜香,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赶在刘畅前面,他一把抓住林诚素的手,趁机揉了揉,“谢谢啊!”
沈清悦看着从他嘴角留下的哈喇子,不忍直视地撇开脸。
“你早上还没吃过东西,要不要一起吃一点?”时野抓住了哪可能放开,坐在那里柔声细语地问。
“我不饿。”林诚素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面无表情地回了沙发,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时野怅然若失,化悲愤为食欲,低头挖了一大勺榴莲塞进嘴里。
一群人像在病房里野餐,或站或坐,人手一把水果。
“都招了?”一谈到工作,时野整个人一下子严肃起来。
“两个人都招了,”张岩咽下嘴里的火龙果,简明扼要地向他说了下大致案情,“那个辛铭呢,两年前背着张成玉和李明德搞到了一起,两个人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那个李明德觉得她性格有点儿古怪,反正就是很情绪化,你已经看到了,再加上张成玉是本地人,他想找个本地的,所以就和那个辛铭断了,接下去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为爱发狂的女人啊。”刘畅感叹。
“什么锅配什么盖。最可怜的还是张成玉,”沈清悦满脸唏嘘,“那么努力地付出,却一直都是受害者,从来没有人真心为过她。”
“我们在辛铭家找到了制作爆炸物的全部工具,那些石膏石棉什么的,果然是她从墙里扒拉出来的。”刘畅甩着手里的勺子,他那天早上就在现场,“这个女人早就预谋好了,她两个月前刚搬的家,找的还是短租,房东说她住进去后邻居总是抱怨墙体有怪响,还以为闹鬼呢。”
“确实是闹鬼,不过是心里有鬼。”时野靠在床头哼了一声。
十几条人命,何其无辜,就这样成了他们发泄私欲的牺牲品。
爆炸案现场的画面历历在目,想起那一晚,所有人眼中依旧难掩痛惜。
病房内忽然陷入静默,林诚素出神地看着床上满身绷带的时野。
半晌,张岩红着眼眶,一脸敬佩地看着他们队长,“如果炸弹在市中心爆炸,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幸亏你反应快,救了那么多人。”
说着,他在时野缠满绷带的胸口轻轻锤了一下。
时野装模作样地发出一声痛呼,一屋子人紧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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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后,时野坐在床上,抱着手臂出神地看着窗外。
带着两枚炸弹在车流密集的街道上狂奔的两分钟里,他害怕过吗?
答案是当然。
自制炸弹随时都会因为失去稳定性而爆炸,但真正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如果炸弹真的在闹市区爆炸,将会造成多少无辜的生命逝去,又会有多少家庭一夜间支离破碎。
一阵熟悉的暖香环绕而来,时野靠进林诚素怀中,闭上眼睛吁了口气。
颤抖的手指撩开他后背上的衣服,这几天一直嚷嚷着痛,原来不是骗人。
滚烫的唇印在那片触目惊心的淤青上,连带着那些陈年旧疤,林诚素眼眶含泪,俯身一寸一寸亲吻过去。
险些失去时野的恐惧如影随形,心口仿佛豁开一个洞,没有他,他要怎么活下去?
但他知道,这是属于时野的信仰,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身为人民警察,从他穿上制服的那一刻起,在维系一方安定面前,他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月光下林诚素凝视这个男人的双眼,幽深的瞳孔璀璨、明亮,浩瀚如星空,温柔且包容,生命和责任于他而言,永远拥有着更深远更厚重的意义。
双手捧住时野伤痕累累的面庞仔细端详,林诚素带着哽咽,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我们又一次死里逃生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唯有这一刻如此汹涌,时野眼眶滚烫,将脸深埋进林诚素温暖的颈窝。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