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沉沉乌云遮蔽天光,山风猎猎,翻搅得漫山遍野尽是树海浪涛声。
潮湿的空气袭入鼻腔,凌冽寒风如刀刃呼啸而过,一时间分不清白天黑夜,山谷边缘,人群望着一架直升飞机从幽绿色的树海顶层骤然拔高,两道刺眼的光束横扫山林。
螺旋桨震耳欲聋的巨响盖过风声,耳畔涌动着尖锐的震鸣,直升飞机在原地徘徊数圈,转而腾升冲向阴沉的天空,飞向山体另一端。
远处山道上,高低呼喝声此起彼伏,山体滑坡现场,营救人员正竭尽全力在碎石堆下寻找生机。
而在此处另一边的山谷上空,数架直升飞机在空中不断盘旋。
树枝被风翻卷,抽打在脸上刺骨地疼,警察,山林搜救队,肃然整装的营救人员踏着脚下湿软的泥土地艰难跋涉,寻找着同一个身影。
“那边挖出来三辆车!”
前来汇报的警员气喘如牛,说着抹了把脸。
“死伤?”周警司收回目光,侧目看过去。
“三人当场死亡,还有两个生命体征微弱,已经上了救护车。”
闻言周警司略一阖眼,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头顶天空,“马上要下雨了。”
下雨便意味着搜救以及搜捕的难度将无限增大,那位警员跟着抬起头,“天气预报说是雷暴雨,这样直升飞机和山道那边的吊车都要停了。”
周警司叹了口气,思忖片刻后沉声开口,“营救不能停,这边通知所有人准备撤离,邹文斌很可能已经带着人质——”
山谷边忽的传来争吵声,周警司话音骤停,抬脚走了过去。
黑黢黢的树林朝两侧张开一道幽暗的缺口,断崖前方水雾湿气缭绕,淹没了山林,几个身影仿佛飘在水面拧作一团。
沈清悦焦急的声音响起,“副队!那边不可能的,那边是悬崖!邹文斌不可能带着林诚素从那里下去!”
时野双眼赤红,“让我过去看看!”
张岩用尽全力将他拖住,“不行!那边太危险了!”
可时野像是发了疯的野兽,眼看那几个人根本拦不住,周警司眉心一蹙,当即发出一声低喝,“时野!”
膝盖砰一声砸落在地面,时野颓然跪下,整个人崩溃地匍匐下去。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张岩内疚地抹着眼泪,“时野,对不起。”
当时他忙着带那些孩子去前方避难,没有顾上看着林诚素,现场一片混乱,没有目击者看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他们的口供只剩下那个四岁不到的女孩。
孩子的言语含糊不清,只说一个男人突然捂着哥哥的嘴将他往山谷的方向拖,混乱中她被轻轻放到地上,之后便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更多信息了。
“都是我的错。”
张岩哭着跪到他身边,“我当时应该更小心一点。”
啪。
几个人猝然抬头,湿润的眼底一片灰暗,沈清悦不安地嘴唇翕动,“下雨了。”
时野抬起头,天空乌云翻涌,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带着林诚素不可能跑远——”
“副队!”沈清悦回过神,冲上去将他拉住,“张岩!”
“他既然是要利用林诚素来折磨你,就不可能现在对他下手!”
周警司看着时野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样子,有些怒其不争,上前悍然抓住他的手臂,“时野,你冷静一点!”
“你不懂!”时野猛地甩开他的手,“你懂什么!他们那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林诚素在他们手里,当初他在他们手里——”
心脏难以遏制地痉挛成团,时野倏然间哽住。
周围鬼影簌簌的山林仿佛深不见底的地狱,他在原地徘徊,痛苦地曲折下腰,眼泪不断滚落泥泞的地面,“他们那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轰隆!
雷声滚滚,碾向山谷的方向。
霎时山谷内回荡着铺天盖地的树浪声,在尖锐呼啸的寒风中,仿佛天地间一声又一声叹息,在场所有人无言地将他看着,暴雨浇灌着他的身体,如滔天巨浪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维,却带不走他的崩溃还有自责。
又是轰隆一声雷响,大雨终于浇灌而下,沈清悦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掌心的湿润是泪是雨。
周警司闭上皱纹密布的双眼。
时野是他最亲近的晚辈,这孩子从出生就苦,养成的性格沉稳又坚韧,这么些年他看着他一步步跋涉过艰险,哪怕是最孤立无援的时刻,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许久,周警司睁开眼睛看着他,声音透出震慑,“那就尽快找到那群人,把林诚素救回来!你现在这幅样子,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一束剧烈摇晃的手电光向这边快速靠近。
“副队!查到了!”一个身影劈开草丛,刘畅满头大汗的面庞出现在所有人眼前,“那个司机,那个司机已经找到了!”
“来接我们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租车公司派来的,之前距离度假村十公里外的服务站有人报案,说在厕所隔间里发现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我们找租车公司其他员工查证了,那个人才是真的张勇,他在租车公司系统里的资料被人篡改过,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家租车公司和林诚素公司长期有业务往来,话音落下,所有人不禁脸色骤变。
这说明他们很早就在那家租车公司内部安插了人,那个邹文斌,心思居然缜密到这种地步!
雨势越来越大,刘畅抹了把脸,声音艰难地穿透雨幕,“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昨晚是哪个工作人员——”
时野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看到袭击者的脸了吗?”
刘畅看到他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拼命点头,“看到了!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来接我们的司机,另一个和林诚素之前描述的那个人很像,我感觉就是邹文斌!”
“大概是为了让他失去警惕,他们当时和他聊了很久,那个张勇把他们的样子记得很清楚!”
所有人顿时面露喜色,“太好了!”
“立刻联系画像师,去找那个张勇,把两个嫌犯的容貌体征详细地画出来!”周警司高声命令,“发布A级通缉令,联系各大电视台还有各地派出所,立刻展开全国通缉!”
傍晚,整座城市被瓢泼大雨笼罩,乌云覆盖大地。
电闪雷鸣中,无数警车呼啸着穿梭在城市大街小巷,用最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
“所有人员到这边进行安检,把包放到传送带上——”
禹城火车站,进站口安检处人山人海,保安人员举着喇叭努力维持着秩序。
“今天安检怎么这么慢?”乘客着急地探头张望。
前面那人抱怨着附和,“就是啊,我车都要开了!”
安检口,两位警察一脸严肃,锐利的视线扫过从眼前经过的每一张面庞,不断和手里从市局传送来的嫌犯画像仔细比对。
夜幕逐渐降临,进出禹城的各大小高速公路路口排起了无边无际的车阵。
暴雨如注,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在雨衣外穿着黄色反光安全服的警察举着手电筒,逐一扫过车厢内一张张烦躁的面孔。
雨点噼里啪啦拍打着车身,司机被手电筒光刺到双眼,不禁烦躁地用力嗯了两下喇叭。
收费站前,等候多时的轿车司机忍不住朝工作人员抱怨,“为什么把ETC关了?下雨天本来就堵,你看看排这么长的队!”
工作人员看了眼前方一望无际的车阵,警察手中的手电筒光在夜幕雾色下来回扫射。
那人三缄其口,“不知道。”
司机冷着脸拿回找零,一踩油门呼啸离去。
灯火通明的市局大楼,六楼会议室,周警司拧眉看着手里触目惊心的资料。
山体滑坡,0619特大公共安全事件,盛至威,西城贩D案——
“两名在逃人员社会危害极大,尤其是那个邹文斌,立刻通知下去,关闭市内所有娱乐场所。”
“可是这样会不会造成大面积的恐慌?0619爆炸案才刚过去没多久——”
“所以你想看到更多的死伤?!”周警司瞪着那位说话的警察,将手里的资料猛地拍在桌上,“你看看现在已经死了多少人!还有多少人被埋在山下面没有找到!”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立刻通知下去,关闭市内所有娱乐场所,除了各大交通枢纽和高速公路收费站,安排警力驻守村道!”
由警力铸成的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已经将进出禹城的通道全部封锁,三枚四角星花压在肩头,办公室里,周警司深吸一口气,沉声命令,“联系各大电视台插播紧急新闻,张贴嫌犯通缉令,告知市民这段时间尽可能待在家中,不要随意出门。”
走廊内,各个办公室人员紧张忙碌,焦灼的脚步声穿梭不息。
在这场全市前所未有的缉捕行动中,紧张的氛围焦灼不息,煎熬着所有人的身心。
市局所有能调集到的人手已经全部被派去驻守在各个关卡,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邹文斌就像是带着林诚素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让他们追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晚上九点,时野坐在市局六楼走廊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盒子。
灯光下,黑丝绒表面泛出优雅细腻的光泽,他弯下脊背,将额头死死抵住盒面,如同一个虔诚祷告的姿势,不断晃动的身体透露出他内心极度的慌乱。
斜对面一扇办公室的门霍然打开,从里面冲出两名警察,狂奔向楼梯口的方向。
房间内,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电视剧戛然而止,一瞬间的花屏后切换到新闻台画面,主持人严肃的声音传到走廊里。
与此同时,全市所有坐在电视前观众的眼底,千家万户亮着灯的窗上,印出两张阴沉的面庞。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时野猛地抬起头,倏然和电视画面上邹文斌的画像四目相对。
尽管改变了一部分外貌,但依然和记忆中那双阴冷的眼眸如出一辙,时野猛地攥紧手里的盒子,盒角嵌入掌心,压出剧痛的血痕。
“——其中名为邹文斌的嫌犯容貌特征为颧骨凹陷,双眼皮,黑色眼珠,眼角有轻微撕裂伤痕迹,鼻翼两侧大小不一——”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林诚素的照片。
“两位嫌犯挟持一名人质,于今天上午十一时四十三分从A804国道逃离,请所有市民——”
一个身影驻足在跟前,挡住了时野呆呆望着电视的视线。
被临时调请回市局指挥作战的周奕辰看了眼他手里的戒指盒,心中叹息一声,屈膝在他面前蹲下,“去休息一会儿,这个案子交给我来处理。”
时野僵硬地收回目光,枯坐的身影仿佛失去了灵魂,一动不动,看着手里的盒子怔怔出神。
“时野,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周奕辰耐心劝道,“听我的话,去楼下休息室躺着,或者回家,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我,我刚刚——”
时野自言自语,眼眶渐渐变得通红。
周奕辰一愣,有些茫然地凑过去,“你说什么?”
啪。
看着地上的泪珠,周奕辰陡然陷入沉默。
“我为什么要吼他。”悔恨的呜咽声飘荡在喧杂的走廊,时野将戒指盒紧紧攥在心口的位置,缓缓靠到周奕辰肩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