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入口,洞开的大门前,两个身影并肩而立,看着舞池中央交颈相拥的二人。
右侧那位全身一袭火辣长裙,身材性感窈窕,程玉板着脸,伸手拦住一位侍应生,从托盘上端起杯香槟,仰头一饮而尽。
“我就想呢,怎么突然间那么有兴致,搞什么假面舞会,心思做得真好真全啊,”她捏住酒杯摇晃,“怎么,怕我见到人,下追杀令派人把他给做了?”
邢露站在一旁瞥过去,看到那可怜的高脚杯简直快被她徒手捏断了,“我看你上次在医院里,也差不多快把人家活活气死了。”
舞池中响起掌声,两个黏糊的身影可算是分开了,程玉看着林诚素当着全场的面和人手牵手离场,眨眼间被热络地围住,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间眯了眯眼睛,小声嘀咕道,“哦,难怪——”
“什么难怪?”邢露面露好奇。
程玉冷哼一声,把酒杯往她手里一塞。
鱼尾纹都要气出来了,早知道化了这么美的妆,还不如去夜店逍遥快活呢,她转身就走,“走了。”
邢露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眉头一皱,下意识抬脚就追,“你去哪里!”
程玉头也不回,一声令下将她的脚步钉在原地,“待着!他们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让他们痛快!”
邢露,“……”
下了楼,程玉走出电梯,一边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一边穿过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朝外走去。
熙熙攘攘的酒店大厅内,一个身影同她擦肩而过,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直逼心肺,程玉脚步一顿,似有所感般回头,看清那人的背影,随即勾唇一笑。
她呵呵笑了两声,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你今晚真正的麻烦来了,林诚素。
程玉扭着腰,一脸扬眉吐气地走出酒店,司机刚好将车滑停在大门前,她坐进去,下巴畅快地一扬,报了家夜店的名字扬长而去。
宴会现场,因为刚才那段插曲,流言蜚语开始在宾客中悄然蔓延,时野戴着面具,时不时被一两道好奇的视线盯住,那些人看着他,先是在心里感叹一句确实好他妈帅一男的,然后才想着该怎么打听这人的姓名身份。
林诚素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反正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站在场中,一边四两拨千斤地回应宾客们怀揣着各种暗示意味的提问,一边用余光瞥了眼门口孤身一人的邢露,端起酒杯喝了口香槟。
“我去那边。”时野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和林诚素打过招呼,回到暗处,默默注视着林诚素在场上忙碌应酬的身影。
他总觉得林诚素这次回来,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曾经拼命塑起的外壳也无法遮挡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脆弱,而这次再见,不堪一击的苍白底色中多了几分烈焰般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势,仿佛经历过浴火重生的脆弱瓷器,毫不掩饰地散发着绚丽的锋芒。
或许是因为那场九死一生的车祸,又或许是更加丰富的阅历,总之离开的这三年,他真的成长了很多。看着此刻人群中光彩夺目的林诚素,不说清是何种心情,时野扯扯嘴角,苦涩的笑容里有几分欣慰。
一个身影慢悠悠踱步过来,“你好。”
时野回头看见戴着面具的邢露,一眼将人认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你好。”
医院那次见面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然而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中莫名有种古怪的和谐,邢露漫不经心地看着舞池的方向,“没想到这么巧,阿玉亲自找的专业人士是你。”
时野的视线落在林诚素身上,“上头给的任务罢了。”
邢露笑了一下,十分体贴地没有戳穿他。
片刻后,时野突然开口,“那位,她今天怎么没来?”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这股莫名其妙的和谐瞬间变了味,邢露整个人酸溜溜地,端起手里的香槟喝了一口,“已经来了。”
不愧是程玉的人,这女人单手揣兜,捏着酒杯朝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又走了。”
耀眼的灯光尽数在台上流转,照亮宾客摇曳的身姿,此处昏暗的光线下,时野高大的身影轮廓模糊,闻言朝邢露看去。
男人英俊的眉眼被面具拢住,透出几分高贵神秘的气息,唯有一双眼睛亮如黑曜石般,有一瞬间,邢露觉得那双眼睛空了,但是很快,时野便轻轻转开了视线,然后看着舞台的方向很淡地笑了一下。
应酬完一圈客人,林诚素把助理打发走,回头看见时野和他身边的邢露,赶紧过去。
林诚素熟稔地同邢露打招呼,“来了。”
“嗯,”邢露告诉他,“阿玉说她先回去了。”
林诚素的视线在邢露空白的脸上溜达了一圈,无所谓地点点头,一个字都没再多问,转身看向时野。
声音轻轻柔柔,面具后面的眼眸轻轻弯着,“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旁邢露见状耸了耸肩,识趣地端着酒杯走开了。
时野没有回答,面具下只朝他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线,见状林诚素从桌上拿了两只盘子,侧身递一只过去,“你晚饭都没吃,我陪你吃点吧。”
时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扫了眼桌上那些冷冰冰的玩意,“不用了。”
林诚素默默观察着他的神情,不顾周围那些暗自打量的目光,从桌上拿了些精美的小食递到他面前,“吃一点吧。”
“哟,这是什么稀奇事儿啊,叫我们林总给人这样贴心伺候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拖腔拿调,那声林总让人觉得阴阳怪气。
觥筹交错中浮现出一张与宴会主人有几分神似的面庞,三年过去,林浩泽原本张扬跋扈的眉眼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暗色颓靡,毫无征兆地幽幽然出现在人群的视线当中。
听到这个声音,林诚素温柔的眉眼转瞬间沉冷下去,回头看向身后。
林浩泽不请自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目光轻浮地打量一圈布置精美的宴会厅,阴沉的视线随即直勾勾地投向这边。
无声而又强烈的对峙气氛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时野察觉到来者不善,放下手里的盘子,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林诚素挡在了身后。
“哟,保镖啊?”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古怪,林浩泽声音嘶哑,将视线慢慢挪到时野脸上。
仿佛毒蛇吐露信子,男人阴冷的目光一寸一寸自上而下舔过,显露出不加掩饰的揣测和恶意。
时野敏锐犀利的目光透过面具,居高临下地将他俯视着,隐隐透出几分警告意味。
林浩泽充满恶意的打量在时野气场极强的逼视中不堪一击,林浩泽避开他的视线,扯扯嘴角,发出一声哼笑,“是保镖还是——”
“林总!”不等他说完,一个声音突然横插进来,比林浩泽那声林总还阴阳怪气,邢露一改往日的飒爽,笑容满面地过来,“音响设备都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准备上台了。”
然后仿佛才看见,她猛地回头,脸上露出做作的惊讶表情,“呀?小林总,你今天怎么来啦?!”
今天这场商务晚宴由林诚素一手创立的游戏公司X-mxin举办,全场宾客当中,只有他一位不请自来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怎么说都才是上不了台面的那个。
一个林总,一个小林总。同三年前令他饱受耻辱的那一幕何其相像,林泽浩当即气得咬牙切齿。
他恶狠狠撇开视线,看着脸色紧绷的林诚素,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听说林总今天在这里举办晚宴,所以路过过来看看,三年多不见,没想到世纪旋瑞都倒闭了林总还能东山再起,这份勇气真是值得让人过来敬一杯酒。”
林浩泽举起手里的酒杯,笑容越发阴冷,“怎么?这是不欢迎我?”
从他嘴里听到世纪旋瑞的名字,在场宾客不禁面面相觑,脸上神情各异。
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林诚素展颜朝他微笑,笑容浅淡而又风度翩翩,“怎么会呢?”他凝视着林浩泽满怀讥诮的双眼,含笑和他碰了碰杯,“这还要多谢你当年的激励。”
两人在你来我往的轻巧言语中暗自厮杀,话音落下,林泽浩非但没有动怒,脸上阴冷的笑意反而加深几分,他看着林诚素仰头一饮而尽,脸上转而露出探究的表情,“这怎么敢当,我看这一切,还是因为你的母亲吧。”
除了林诚素,在场所有人顿时脸色骤变!
林诚素的身份在圈内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到底不是光彩的事,在林家人尤其林霄翔面前更是禁忌,林浩泽今天在公开场合当着林诚素的面提起他的母亲,无异于当众将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竟然能拆台到这种地步,连老子的脸面都不顾了,看来这两兄弟私底下还真是一出天大的好戏啊——一众宾客心想,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静观林诚素的反应。
林诚素面色依旧,然而端着酒杯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见状林浩泽眼里瞬间燃起一阵扭曲的快意,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越发的轻漫,“虽然没见过那个女人,不过我听说她以前好像是大学里的教授,电子工程系的?那你现在也算是子承母业了啊。”
邢露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周围人的目光,眼中射出怒火,“林浩泽——”
一只手拦到身前,林诚素脸色苍白,微不可查地朝她摇了摇头。
他看向林浩泽,“今天已经很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林浩泽半点没有要挪窝的意思,站在那里叹了口气,“可惜啊,天妒红颜,死得太早了。”
话音落下,林诚素猛地攥紧拳头!
看到他的反应,林浩泽眼底的恶意开始如漩涡般翻搅粘稠,捏着酒杯的手逐渐颤抖,他在极度酣畅的快意中逐渐失控,疯狂往林诚素满身伤疤上泼洒盐水,“不过没道理啊,她教书育人,老天爷看着,怎么会那么惨呢?还是说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所以才会那么的短——”
“林浩泽!”
林诚素怒吼着上前一步,眼看扬起的一只手就要朝林泽浩脸上挥过去,旋即被人一把牢牢抓在掌心!
林浩泽瞪着他,眼里的厌恶,嫉恨和不甘在旋涡中翻涌,他挑衅地咧开嘴,嘶哑的声音语速飞快,压低凑到他面前,“看来当年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林诚素,你能翻一次身,还能翻第二次,第三次?”
“林泽浩——”林诚素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脑中最后一丝理智在毁天灭地的恨意与怒火中摇摇欲坠。
林浩泽笑容狰狞地上前一步。
他今天过来,就是等着欣赏眼前这一幕,他要和林诚素剑拔弩张地对峙,他要当众践踏这个男人,他要亲手毁了这场晚宴!
幽冷的瞳孔在灭顶的快意中剧烈震动,林浩泽目眦欲裂,“林诚素,你就是个婊子养——”
“有人教书育人教出一位优秀青年企业家,几度创办公司,白手起家不靠家里一分钱的支持,短短数年将公司经营上市,”时野缓步上前,抓着林诚素僵硬的右手安抚般捏了捏,将他拉至自己身后。
看着林浩泽张狂的面目骤然间变色,时野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不屑挑眉道,“不知道令堂的教育理念又是什么?”
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林浩泽竟然硬是被他逼退了几步。
邢露趁机一个箭步过去,直接横在了这家伙身前,脸上皮笑肉不笑,说话时恶狠狠磨着后槽牙,不由分说指向大厅外面,“车已经准备好了,我派人送你下去!”
余光里几位保安过来,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边,事已至此,林泽浩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他冷笑一声,最后看了林诚素一眼,在所有宾客暗自兴奋的目光中迈着大步转身离去。
“这边请——”
“滚开!”
林浩泽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眨眼间该散的都散了,优雅的音乐声继续,觥筹交错举杯皆欢。
“神经病。”邢露收回目光,有些担忧地看着林诚素,“诚素——”
一道道窥探的视线在周围飘荡,林诚素满心疲惫,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不能走,他还要继续演完全场,他一走,那些人就会以为林泽浩说的才是真相。
不,不是的。
端着酒杯的手隐隐颤抖,余光里时野朝他投来担心的目光,林诚素强撑着僵硬的脊背后退一步,将发烫的眼眶小心翼翼藏进了无人可见的暗处。
——“我的母亲,不是第三者。”
三年前那一幕在眼前浮现,时野读懂了他眼中无声而又悲伤的呐喊,侧过身,用高大的身影为他挡住了周围所有意图窥探的视线。
整场晚宴一直持续到凌晨才结束,所有人如同无事发生,尽着宾客之礼同一脸平静的林诚素寒暄告别,最后记者的采访会被临时取消,等到人群终于彻底散去,邢露和助理累得在椅子上瘫倒,助理踢了高跟鞋,欲哭无泪地望着眼前萧瑟落幕的晚宴现场。
“好好的一场宴会搞成这样。”
邢露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邢露姐,刚才那人到底是谁啊?”助理忍不住偷偷问道。
邢露冷哼一声,“说是林总的手下败将,都算给他脸了。”
年轻助理想着刚才对峙时那两张神似的面庞,哦了一声,识趣地没有再多问。
喘息片刻,邢露重新振作起身。
林浩泽今天跑来闹了这一出,对公司的影响可大可小,脑子里盘算着接下去要做的补救措施,邢露的目光梭巡一圈,看到了外面天台上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
“走吧,回公司,今晚看来要加班了。”她拉起身边的助理。
助理点点头,同样从天台那边收回目光,两个人拿起包默默离开,将今晚最后的宁静留给了他们。
天台上,时野将手里的盘子递过去,“吃点吧。”
林诚素怔愣地看着盘子上的水果蛋糕。
雪白的奶油包裹住蛋糕,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蛋糕表面中间的位置,留着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形凹陷,清晰地印着一圈红色糖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