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牛肉,你爱吃的。”时野把锅里烫熟的牛肉全都夹到对面碗里。
“时野哥你也吃嘛,我都快被你喂饱了!”周晓晓鼓着嘴,看着他面前干干净净的碗碟,一口气往那里面夹了一堆鱼丸。
“我不太饿,你多吃点,不是还在长身体吗?”时野揶揄了一句,看见周晓晓撅起嘴,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我十八了!”周晓晓又一次大声强调,有些委屈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牛肉,“你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行不行。”
面前的火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蒸气丝丝缕缕,如雾色笼住眼前人虚幻的面容。
周晓晓低着头,几缕柔软的发丝垂在额前,浓密的睫毛遮挡住黯然的眼睛,时野出神地看着,眸光不由自主软下来,温声哄道,“知道了,我们晓晓已经长大了,都能赚钱请我吃饭了。”
周晓晓抬眸看过来,四目相对,少年脸一红,这才心满意足地再次拿起了筷子。
看着周晓晓在对面大快朵颐,时野笑了笑,放下筷子靠到椅背上,火锅店里座无虚席,他环顾四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家店可不算便宜,人均至少四、五百起,看来这小家伙还是没改掉大手大脚的习惯,这样几千块钱的工资怎么够他在禹城开销?
一年前,由他们一队经手的一起特大人|口|贩|卖|案,当时配合扫||黄组,清剿了禹城市中心的一家高级私人会所。
当时被解救出来的人员整整有三十六人,周晓晓就是其中之一。
而在这群人里他年龄又最小,仅仅只有十七岁。
周晓晓身世可怜,老家父母离异后各自成家,他小小年纪辍了学独自出来闯荡,信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被人贩卖进那家私人会所,在里面一待就是三年。
十七岁,最是需要家人关心与呵护的年纪,当同龄人还在教室里上课,经历青春期懵懂的时候,他却已经浸泡在纸醉金迷里迷失了方向,时野第一眼看到他,少年原本应该清澈的眼里只剩下世故与漠然。
案发后那家会所的老板连夜跑路,树倒猢狲散,周晓晓被解救后根本无处可去,时野担心他再次误入歧途,于是花钱给他租了房,又等他两个月前满十八岁后,请朋友在西餐厅里帮他找了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时野哥,我去一下洗手间。”
吃得差不多了,周晓晓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时野,偷偷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背包起身。
时野正在手机上翻看周虹的视频账号,说起来这个周虹真是相当努力,短短一年时间居然发布了将近五百条视频,时野从第一条起开始看,一条一条仔细分析,想试着能不能从里面找到点线索。
“哦好。”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点进评论区翻看网友的留言。
周晓晓看他专注在工作,拉住服务员问清洗手间的位置,快步离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洗手间隔间,周晓晓坐在马桶上,迫不及待地打开背包,小心翼翼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
拆开塑封和纸盒,从里面抽出一瓶香水,周晓晓喷了一些在手腕上,凑过去闻了闻,随即开心地笑起来。
那天他拉着时野去商场逛街的时候发现他一直站在香水柜台前,每一瓶都拿起来闻一闻,最后只有这一瓶,他闻了最久,明明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但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买。
果然很好闻,甜而不腻,一股清爽的柑橘香。
嘶——
嘶——
瓶口不断喷射出水雾,周晓晓捏着香水瓶,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喷满这个味道,然后将瓶子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背包。
趁周晓晓去洗手间的工夫,时野去柜台那里买了单,刚回到位置上坐下,后腰那处突然被人触碰,随即脸色一变。
“晓晓!”
他伸手要抢,周晓晓的身影敏捷地从旁边窜过去,一蹦一跳地在对面坐下。
周晓晓好奇地看着手里被胡乱卷成一团的杂志,用掌心轻轻展开,“咦,《国际财经》?时野哥你还看这种杂志啊?”
时野满脸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杂志,生怕他一不小心把它掉进面前的火锅里,闻言他扯扯嘴角,“随便买来看看的,乖,晓晓,快还给我。”
周晓晓的视线落在封面上,看到上面的男人一愣,然后看向右下角。
“本期封面人物,X-mxin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
他一字一顿地念,时野停滞在空中的指尖微微一颤。
对面,周晓晓猛地瞪大眼睛。
“林诚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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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拿起摆在柜台上的香水,瓶身精美的造型淡雅清新,如同盛开的洁白鲜花。
“先生,这是今年七月份刚出的最新款男士香水,中文名叫挚爱永恒,卖得很好的!”一旁的导购微笑着上前一步,手指捏着一张香水试纸,“我帮您喷在这上面试一试?”
禹城国际机场出关后的免税店,男人一身西装革履,手里捏着瓶香水凑在鼻前轻嗅,优雅挺拔的身影在一群代购中未免有些惹眼,闻言他转过身,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礼貌性的微笑,有些好奇地向导购询问,“请问这是什么味道?”
导购看到他的脸一愣,红着脸磕磕巴巴道,“那,那个,哦,是,是橙花柑橘调!”
“橙花。”男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这两个字含在唇齿间流连片刻,眉眼间随之浮现怔然。
“先生?”导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回过神,眉心不知为何浅浅皱着,他像是在等什么人,先是低头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来得及,才拿起架子上的香水递了过去,“不用试了,帮我包起来吧。”
“哦,好的!”导购笑着拎起地上的购物篮,热情推荐道,“那边还有一些化妆品和女士香水,您要是需要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那一片被代购占据得毫无落脚之地,男人见状随即被劝退,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这些。”
“诚素!”
女人着急的声音,在有些吵闹的环境里迅速靠近,“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
邢露快步走到柜台前,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手里的袋子,“你买什么了?”
“买了瓶香水。”林诚素朝导购道了声谢,拎着袋子转身和她朝外面走去。
走在繁忙的机场里,邢露看着身边的人。
“怎么样,三年多没回来,是不是感觉很亲切?”
林诚素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下巴一抬,朝着机场大门外面,“是那辆车吗?”
邢露双手揣兜,有些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收回目光点点道,“是,就那辆,走吧。”
上了车,邢露看着他把袋子小心翼翼放到腿上,侧身系上了安全带。
“送你回家?还是你想先去吃点东西?”
“不能送我去公司吗?”林诚素看过去,清冷的面庞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见他这位工作狂居然开起了玩笑,看来回国还真是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想什么呢?程玉要是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提起程玉,邢露英朗飒爽的眉眼间不禁流露出些许思念。
林诚素笑了一下,转身靠到椅背上,“饿了,先去吃饭,然后送我回家吧。”
初秋时节,禹城熟悉而又温和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身上,湛蓝苍穹下,密集的高架线一望无际,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林诚素注视着前方,沉静的眼眸深处如蓄势待发的河底暗流,在期待中逐渐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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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茂盛的树梢散落在小区路面,前方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路灯下,一辆自行车朝着这边慢悠悠地过来。
时野回过神,伸手将周晓晓拉到另一侧。
路人骑着自行车经过,晚风卷着初秋的寒意拂面,让周晓晓不禁打了个哆嗦。
“到家了。”时野驻足在幽暗的楼道前。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周晓晓今晚不知为何,一双漂亮的眼里总含着团挥之不去的水雾,闻言他抬头看向时野,眼眶倏地变得通红,突然上前一步用力将他抱住。
时野将手撑在他的肩上,有些意外地皱起眉,“晓晓?”
“时野哥!”周晓晓似乎在害怕,瘦弱的身体发着颤,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你今天别走了好不好?留下来陪陪我!”
他在会所里待了那么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拿捏住一个男人,时野总对他有种难以抗拒的心软,周晓晓早就看出来了,此刻他咬住嘴唇,一副饮泪欲泣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子,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打颤,缓缓踮起脚尖靠近过去。
“我真的害怕,晚上房间里又很冷,老是被冻醒——”
月光下那双湿软的眸清晰地印在眼底,时野闭上眼睛,藏起眼里刹那间翻涌的情绪,他有些无奈地偏过头,要将人推开,一阵风陡然间吹来,扬起衣袂,他闻到熟悉的香味,整个人顿时一震。
看着他顷刻间变化的神情,周晓晓眼睛一亮,害羞地说,“喜欢吗?我那天看你一直在闻这款香水,就知道你一定喜欢。”
清冽的橙香被体温熏染过,融合在沁凉的夜里,丝丝缕缕,勾起记忆深处那些纷乱纠葛的爱恨。
时野的反应前所未有的激烈,猛地抬手用力推开了周晓晓。
“时野哥?”周晓晓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愕然抬头,看到时野整个人竟然失魂落魄地,逆光中高大的身影胸腔起伏,带出颤抖的喘息声。
“时野哥,”周晓晓惊慌地上前一步,“你,你怎么了?”
“对不起。”时野的声音哑得近乎哽咽。
在周晓晓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时野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以后,别再那样了。”
“时野哥!”
冷风中时野孤单的背影渐渐远去,周晓晓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过路灯下,身影逐渐模糊,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
砰。
房门被推开,磕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响。
公寓内彻骨的寒意迅速缠绕过来,时野走进去,像是醉了,脚步踉跄,径直朝着客卧的方向。
铺满月光的地面,他在门口坐下,靠着门,低头打开手里的杂志。
咔哒一声,火苗点燃烟丝,一点微光在黑暗中孤寂明灭,时野看着杂志封面,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
一眨眼已经三年了。
指尖触过熟悉的眉眼,滑过高挺的鼻梁,停在温润的唇角细细摩挲,自嘲般,他突然轻笑一声,黑暗中眸光璨亮,印着那张清冷的面庞。
原来你一直都过得很好。
一千多个寂静难眠的深夜,一点星火在月色下明灭,时野的身影陷在黑暗中,如同一座孤独的坟,在岁月深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