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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良人【三合一】 南星,你……

权宦忠贞不渝 芳草枣枣 8081 2024-12-28 10:27:24

沐九如轻笑出声, 又翻看起了其他文书。

他的手虽然收了回来,脑袋还是靠在蔺南星的胸口。

蔺南星心跳一直响个不停,强劲有力, 叩击着沐九如的耳膜。

沐九如喜欢这个充满生命力的声音,他听着满是爱意的鹿撞之声,与蔺南星闲谈两人的婚事, 享受岁月静好的安逸。

“蔺公, 沐公子。”

多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宋大夫登门拜访,要把他带进来吗?”

沐九如直起身子, 与蔺南星对望一眼。

蔺南星面色淡淡,沐九如又看了他两眼, 垂眸思量了片刻, 吩咐道:“让他在外间稍等片刻,我和老爷梳洗一下就来。”

多鱼应了一声,脚步渐行渐远。

沐九如叹了口气, 打起精神道:“南星, 替我束发吧。”

蔺南星勤快地应道:“好。”

他把沐九如带到妆奁前,低眉顺目地替沐九如梳妆打扮。

蔺南星虽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分明他之前就知道宋维谦若是再次登门,他家少爷还是会见那宋公子的……且沐九如也对宋维谦无意。

再说就算沐九如对其他人有什么想法……他这个奴婢, 也是断然没道理去拈酸吃醋的。

但那委屈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酸酸溜溜地盘结在他的胸膛里。

即使如此,蔺南星还是熟练地替主子梳好发髻,拿了个镶金戴玉的发冠出来。

沐九如道:“带那个……”

他指尖所点的方向是一柄玉质发梳,款式中性,多为男妻夫郎所戴,平日里沐少爷是不瞅不睬的。

沐九如笑道:“叫他知道我是个名花有主的, 别再有那些旁的心思了。”

蔺南星心中冒着酸味的小气泡瞬间就全都碎裂了,成了携着花瓣流淌的溪泉,晃晃荡荡着。

他鬼迷心窍一般地把发梳握在手里,拆了沐九如的发髻,重新修饰,将发梳插了上去。

发型简单朴素,却将秀美与端方两相结合,君子如玉,也宜室宜家。

沐九如夸道:“手艺不错。”

他站了起来,面对蔺南星说道:“希望宋师兄能想开,我们夫夫俩钱财孤本都送了他……”他眼里升起一些希望,笑容深深,“若是他还愿认我这友人,大婚之日,我便也有一个宾客了。”

沐九如动人的眉眼里罕见地沾染了几分稚气,蔺南星心中一片柔情,应和道:“希望宋公子能想通。”

沐九如粲然一笑,牵起蔺南星的大手,道:“我们见客去吧。”

蔺南星手掌僵着不敢动弹,沐九如又捏了捏他的手心:“自然一些,往日你牵我手、给我沐浴时可没有这般紧张。”

那能一样么!

从前那是在做奴婢伺候人,现在是……现在是……

蔺南星也说不出他是个什么。

他只觉得头昏脑涨,几乎要被自己逆流的血液给冲晕过去。

沐九如看得好笑,凑近过去低语:“等下你机灵些,拿出点老爷的派头来,万一宋师兄还有什么心思,也能被你给吓退回去。”

沐九如说完,把蔺南星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整个人往高大的未婚夫君怀里一靠,笑道:“就这么出去吧。”

蔺南星两眼一黑,这比拉手还过分了!

沐九如甚至还伸出了个手臂环在蔺南星身后,笑吟吟地催促:“走吧?”

蔺老爷喏喏几声,不敢再多说话,含羞带怯地推开门,带着沐九如走了出去。

-

宋维谦早就等在了外间。

他坐在桌前喝着茶水,眼看着一门之隔的主仆二人、如今还是未婚夫夫,在屋里身影交错,不知道拉拉扯扯些什么。

宋维谦恭候的时候简直心焦如焚,恨不得冲进去把他们两人分开。

景裕对蔺南星的赐婚在民间没怎么流传,以至于宋维谦上次和沐九如一别之后,辗转反侧了近一个月,才刚刚从太医署的同僚嘴里得知此事。

宋维谦尚未捋清自己对沐九如的想法,只是听到心上人要嫁给之前的小厮,便再也按耐不住了。

他稍做梳妆,就赶急赶忙地到了蔺太监第,请求拜见。

沐九如没有拒绝他的拜访,这让宋维谦心头稍安;但一路进来见到府第里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又叫宋维谦如坐针毡。

现在,里间门的扉开启,一对璧人走了出来。

蔺南星高大俊逸,满面红光。

沐九如清隽姝丽,小鸟依人。

两人相携相守着出门,沐九如还梳着男妻的发型,这哪里还像一对主仆,分明便是伉俪一双。

宋维谦一愣,喃喃道:“你们……”

他早前就有过一些酸楚的猜想,觉得沐九如可能和蔺南星不清不楚。

他方才从蔺太监第的大门走到屋里,一路见到的彩纸红绸,欢庆景象,更是让他认清了沐九如要嫁给蔺南星的现实。

但亲眼看到两人和和美美地走了出来,与眉目传情的爱侣别无二致的场面,宋维谦还是心痛到几欲肠断。

他消化了好半会儿酸楚的劲儿,才算是勉强镇定了些。

宋维谦站立起来,作揖道:“九如,许久不见。”

沐九如和颜悦色地等了一会,笑容突然浅了,他柳眉皱起,回了个礼,道:“师兄,许久不见。”

宋维谦对着心上人展颜一笑,收了手,准备坐下。

沐九如皱眉更深,伸手引向身边之人,响亮地道:“这是我的未婚夫君,蔺南星。”

宋维谦的笑脸瞬间凝滞,他憋屈地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他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生硬地问道,“九如,你是在故意气我吗?”

沐九如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师兄,这里是南星的府第,你应当和他见礼。”

宋维谦皱着眉头,道:“他就是个小厮、贱民,我何须……”

他话未说完,沐九如已是面如寒霜,视线也凛冽得像是要把宋维谦立刻给赶出屋外一般。

就连宋师兄这般没眼色的人,都察觉出了些端倪,他讪讪地消了声,又磨磨蹭蹭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地作揖,道:“蔺公公,见过。”

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宋维谦居然在私底下正经地向蔺南星行礼。

宋维谦拜得东扭西捏,蔺南星作为受礼的那方也颇为别扭。

但想到他家少爷叫他拿出些老爷的派头来……蔺南星飞快地瞄了沐九如一眼,见沐九如没什么表示,他便清了清嗓,引人入座,道:“坐吧,宋公子。”

宋维谦白了蔺南星一眼,忍辱负重坐了下去。

多鱼走上前来给贵人们沏茶倒水。

静静的小桌上,沐九如和蔺南星相邻而坐,宋维谦神色郁郁,一个劲地闷头喝着茶水。

场面有些诡异,外加宋维谦刚一进门便惹了沐九如不快,以至于沐少爷又有些后悔把宋维谦给放进来了。

但沐九如即将大婚,心情本就不错,加之他又对这段友情还有些期待。

沐九如整理好些微的不虞,淡笑着打开场面,道:“师兄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宋维谦却被问的愣住了。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今天过来所为何事,他就是想见到沐九如,想看到沐九如,想……让所有事情,都还有转圜的可能。

宋维谦吞吞吐吐地道:“你先让南星出去。”

沐九如道:“师兄,这里是南星的府第,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南星的面说的?”

宋维谦瞥了眼端坐一旁的高大阉人——蔺南星自落座以后便一言不发,依然是曾经那个规矩卑贱的小厮模样。

宋维谦放心了一点,对沐九如道:“他就是你的小厮,主子说话他……”

“他现在是我的未婚夫君。”沐九如将空茶杯磕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蔺南星立刻拿起茶壶,给沐九如续上热茶。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红艳艳的耳朵一动一动的,显然心里有些得意。

宋维谦看着蔺南星满面春风的模样,咬着牙,委屈地道:“九如,难道……你当真要嫁给一个阉人?”

沐九如点点头,认真回道:“不论蔺南星是不是阉人,我都已决心要与他共度此生。”

“可……可皇帝没事情给阉宦赐什么婚?”宋维谦捏着杯子,声音不轻不重,像是喃喃自语,但桌上之人都听得分明:“指不定是蔺南星用了什么计谋。”

沐九如皱着眉头,已有些动了真气,他看了两眼宋维谦,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蔺南星。

他的未婚夫君被情敌编排了好半天,依然涵养功夫极好,不言不语、毫无反应,难怪宋维谦当着蔺南星的面都能这般猖狂。

实在是他家南星在主子的面前,太乖巧低微了一些。

沐主子家的奴婢是个招人怜的傻憨憨,沐主子便只好亲自护着了。

沐九如看向宋维谦,斩钉截铁地道:“便是南星用了什么计谋,也是他的本事。”他眉头紧皱,叆叇后的眼眸泛着冷光,道,“你若是再对南星出言诽谤,别怪我直接送客。”

宋维谦又闭上嘴了,满脸的憋屈困苦,过了会,他换了个话题,试探着道:“可你即便因为皇帝赐婚嫁给了南星,他也只是个奴婢,他配不上你的……”

他偷偷看着沐九如的神色,小声提议道:“你就让我也陪着你……”

“刷拉”一声,滚烫的茶水泼向宋维谦的脸面。

沐九如扬着茶杯,忍无可忍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维谦脸上一烫,连忙用袖子去擦,铅粉遇水融化,斑斑驳驳地染白了衣袖。

他狼狈不堪地擦着脸,眼眶通红,带着哭腔道:“我……我只是情不自禁,南星只是个奴婢他都得到你的倾慕,我也……”

沐九如用力一掷,瓷杯软软地砸到了宋维谦的胸口。

他虽然对着脸砸的,但力气不足也没有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他的未婚夫君。

不看也罢,一看沐九如更气。

他的傻夫君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但半点自己被人侮辱、正君被人勾引的气愤都没有。

沐九如站了起来,拉住宋维谦的衣襟,骂道:“你竟在一个郎君的面前,勾引他未婚的正君与你私相授受,宋维谦,你有没有把蔺南星放在眼里?”

沐九如罕有这般气愤的时候,宋维谦虽有些真怕惹恼了沐九如,可往昔相处,沐九如即便再怎么大动肝火,过几天也就原谅了他。

宋维谦梗着脖子,心虚又倔强地道:“我……他……可他就是,个贱人……”

“娘的。”沐九如当即骂了出来。

他秀丽的眼尾飞红一片,像是被怒火染红的云霞。

沐九如回头道:“南星,这你都不打他?”

蔺南星一直守在沐九如身侧,准备随时接应他的主子,闻言却是一愣,呆呆道:“啊?”

蔺南星真没觉得宋维谦对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但沐九如觉得他应该打宋维谦,那他就想打宋维谦。

蔺南星从沐九如手里拽过宋维谦,抵到墙边,飞快地扫了几眼。

他和宋维谦素无冤仇,但宋维谦这嘴总把他的主子气到发病。

蔺南星抬手就给了宋维谦一巴掌。

宋维谦的脸颊顿时肿了起来,他脸色难看地仰视着蔺南星,一拳回击过去,吼道:“蔺南星!你居然打我?”

蔺南星侧了侧头,轻轻松松便躲了开来。

他这副属于沐九如的身体已经够破烂的了,可不能再无缘无故地增加瑕疵。

沐九如显然也不愿意让蔺南星受伤,紧张地道:“南星,你按着他,别让他打你!”

“是。”蔺南星大马金刀地把宋维谦双手反剪,轻而易举压到墙头。

宋维谦一身狼藉,头上顶着茶叶,脸颊红肿,在心上人面前被压制得无力还击。

宋维谦双眼通红,字字泣血道:“九如,你真的有把我当成友人吗?你竟放纵你的奴婢羞辱我!”

沐九如深吸一口气,走到宋维谦的面前。

他俯视着因为被蔺南星制住,而低了他一头的男人。

沐九如反问道:“你,宋维谦,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友人吗?”

宋维谦立时想要反驳,沐九如又道:“我本以为……婚姻大事,我的友人……”他语调里带了不自觉的颤抖,“会给一声祝福的。”

宋维谦觉得他被身后的男人压的更重了,双手都好像要被碾得粉碎。

宋维谦无暇去管蔺南星的小动作,他忍着痛道:“可……我……我心悦你,九如,我如何祝福得了你……”

沐九如合上双眼,咬了咬唇,喃喃道:“是了,早该不是友人了。”语气像是哀叹,又像是释然,轻飘飘的,又冷冷淡淡。

宋维谦惊慌地道:“不不,九如,我们还是朋友!”

沐九如轻轻地摇摇头,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宋维谦,道:“南星,你压着他一会,我去屋里找个东西。”

宋维谦眼睁睁看着沐九如进了里间,在妆奁边摸索着什么。

宋维谦用力挣了挣身子,可蔺南星的钳制宛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

他气急败坏地道:“蔺南星,九如要和你这阉人成婚了,你得意极了吧……你这贱东西,忘恩负义!你净身时我救治了你,你如今就这般报答我和九如的么?”

“少爷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他。”蔺南星回答的语调四平八稳,只是在手上又用了点力气:“你对我的恩情,在太医署时我帮你许多,早已还清了。”

宋维谦咬牙切齿,仍有不服,但屋里的沐九如已经寻到了东西,起身往这里折返,宋维谦便没再同蔺南星说话,只睁着一双泪眼,向心上人卖着可怜。

沐九如手攥紧手心里的物件,一步一步,拖着虚浮无力的双脚,趋行矜庄,坚决、径直地走向宋维谦,走向他与他相交十多年的友人。

他停在狼狈不堪的师兄身前,手心放开,一个挂饰在空中左右飘摇。

沐九如道:“你与我初见时,送了我一套银针,如今,我送你一枚玉玦。”

他将雕工精致,断了一线的圆形配饰塞进宋维谦的怀里,沉声道:“宋维谦,我们今日起便恩断义绝。”

宋维谦难以置信,疯狂地挣扎起来:“九如,我再不敢有非分之念了,我们还是师兄弟,是挚友……”

沐九如垂下眼眸,不再看宋维谦。

清瘦病弱的郎君后退了几步,双手支着身侧的桌沿,让自己稳稳站定,不露出一丝脆弱与狼狈。

沐九如吩咐道:“多鱼,找两个仆役来送客。”

宋维谦视线追随着沐九如,把自己的脑袋扭到极限,望向意中人,他哭道:“九如,求你,不要这般绝情……”

之后宋维谦又哭求了好几声,沐九如都充耳不闻,府丁很快进入屋内,从蔺南星手里接过宋维谦。

宋维谦被吓人粗鲁地压着拖到门外,他嘴里不停地呼喊、道歉,涕泪横流。

沐九如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缓缓地走到门口,站在他和蔺南星所在的屋内,最后对宋维谦道:“宋维谦,南星给了我一百零八抬嫁妆,明媒正娶,十里红妆。”

他看着逆光之下面目全非的友人。

沐九如说:“他就是我的良人。”

门扉关闭。

沐九如的这段友谊,也随着黏腻陈腐的闭合之声,一刀两断。

宋维谦的呼喊声透过门扉,激烈地叩击,又逐远去,消失,直到一丝声儿也没有。

沐九如怔怔地站着,好半晌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蔺南星就站在他的后面,只要一伸手沐九如就能揽上,一近身就能拥住。

沐少爷摇摇晃晃地靠了过去,蔺南星立马伸出双手,扶住自己的主子,化为一个坚实隽永,不离不弃的依靠。

蔺南星立刻把沐九如带到略显狼藉的桌边坐好。

沐九如此刻的状态显而易见得不佳,情绪大起大伏之后,呼吸都有些急促不匀。

蔺南星担忧地抚着沐九如的背脊,却也不敢出言搭话,怕让沐九如乱了呼吸的频率或是引发了哀思愁绪。

凌乱的屋内便只剩下急促轻浅的喘息声,与蔺南星抚顺之下的布料轻声。

忽然之间,沐九如伸手摘下了脸上的叆叇。

一滴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里坠落,在空中盈光一闪,破碎在腿弯之上。

沐九如双手捂上脸庞,筋脉青翠的手腕用力抵住自己的眼下和鼻尖。

他细细地抽泣一声,垂着脑袋,忍不住无声恸哭了起来。

眼泪病恹恹地、极慢地汇聚着,滞涩地从苍白的下巴尖滴落,一颗又一颗,朝露一般细小晶莹,缀在眼睫上,又缓缓地零落。

即便是流泪,也是孱弱无力的模样。

蔺南星的心脏碎成了一片一片,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他跟着沐九如的这些年,很少见到沐九如哭泣。

他家少爷先天不足,平日里不能忧思多虑,也不能大悲大恸,就是掉眼泪也容易引发急症。

因此沐九如也习惯了万事看开,天大的事情落到头上,也很快就能一笑置之。

蔺南星的眼眶也红了,他轻轻地扯开主子的手腕,捏着帕子擦拭眼泪,柔声哄道:“少爷,别哭,别气。”

沐九如点点头,也不想因为自己失去个友人而作践身体,惹了小南星担忧着急。

他用力呼吸几下,平复着气息,眼泪却依然从眼角接二连三地滑落。

呼吸变得更加杂乱、急促、艰难。

沐九如在抽泣中递了个浅笑给蔺南星,随后就被卷入了更剧烈的喘息之中。

胸腔的空气变得稀薄,肺部缺氧到灼痛,片刻之后,沐九如就连落泪的闲暇都不再有。

他只能竭力地捂着口鼻,期望能恢复到正常的吐息频率。

蔺南星一把抱起沐九如,急切地道:“我带你去找府医。”

沐九如在窒息的痛苦中昏昏沉沉。

他勉强找到蔺南星的脸部,把小郎君拉近,寻上这人的嘴唇。

蔺南星立时反应了过来,将嘴唇堵了上去,引导着沐九如平复呼吸。

这件事他四个月前刚做过,六年前也做过好些次。

沐九如气病犯得迫切时,便需要一个东西来辅助他控制住呼吸,避免吸气过多。

而这个东西,可以是纸袋子,可以是牛皮囊,也可以是人的嘴。

蔺南星憋着气,用唇瓣紧紧包裹住沐九如的嘴唇,让沐九如能够通过他口腔的缓冲找回正常的呼吸频率。

唾液在极度混乱的气息中满溢而出,幽幽淡香与清苦药香弥漫在唇齿之间。

蔺南星一直观望着沐九如的状态,手掌在沐九如背后辅助性地按压拍哄。

沐九如极深地呼吸着,像是要把每一丝活着的可能都咽进肚里。

许久之后,他的吐息才算缓和了下来,胸膛的起伏也趋于平静,鼻腔重新找回了呼吸的功能。

沐九如蹭着蔺南星的嘴唇,慢慢后退开来,涎水糊了他和蔺南星一脸,还有一些落到了衣襟上。

他无力去管这些,只是虚弱地趴伏在蔺南星的肩头,微睁着眼睛,深深浅浅地喘息。

蔺南星连忙把状态好了一些的沐九如抱进屋里,放到床上。

他给人捂好被子,又仔细打点了仪容,擦干净面颊。

沐九如顺从地任由身边人摆弄,呼吸平顺之后,他重新戴上了叆叇,虚弱地指了指蔺南星的下巴。

蔺南星立刻用擦过沐九如嘴巴地绣帕把自己也收拾清爽。

蔺南星问道:“少爷,还有哪里不适吗?”

沐九如摇了摇头,道:“下次,再也别把宋维谦放进来了。”

他说着,气息又急促了几分,蔺南星连忙拍抚上去,安慰道:“是,少爷,定不放他进来了。”

他哄道:“少爷莫要伤心,以后……少爷还会有别的友人……”他愣了愣,缓缓地组织着语句,道,“成婚之后,我带着少爷去踏青交友,或是……在家中设宴招些正君来陪你……”

他绞尽脑汁地设想,却发现他也不知道沐九如想要交什么样的朋友,又能上哪儿去交。

沐九如的前半生,过得实在是太匮乏了。

沐九如也感觉到了蔺南星的尴尬,他摇了摇头,伸手摸上蔺南星的脸庞,轻轻柔柔地道:“无事,我还有你。”

蔺南星不知还能怎么开导沐九如,他只好再次表忠心,虔诚地道:“我定会永远陪着少爷的。”

沐九如笑了一笑,又摸了摸蔺小郎君的俏脸,弱弱地道:“那……蔺郎,叫我一声祜之吧。”

蔺南星气息一滞。

沐九如轻笑道:“我的嘴儿也亲了,一声表字都不愿意叫么?”

蔺南星脸色顿时涨红,眼神乱飞,支支吾吾道:“刚才,以前……那不是……”

蔺南星向来把这当成治病,虽然偶尔也会突然回想起唇齿相依的感觉……

但他敢对天发誓,他从没觉得他是在亲主子的嘴!

沐九如眨了眨眼,叹气一声:“难道要真的亲一个,你才愿意叫?”

蔺南星舌头打结,立刻缴械投降,唤道:“祜,祜之。”

俊俏的脸蛋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仿佛马上就能蒸腾起烟雾来。

沐九如柔柔一笑:“再叫一声。”

蔺南星的凤眸漫起亮晃晃的水光,羞涩地瞟向一边,轻轻地道:“祜之。”

“嗯。”

沐九如勾起一个风清月明的微笑,他看了蔺南星一会,伸手触上小郎君柔软的额发,道:“南星,过几日,我给你及冠吧。”

蔺南星凤眸圆睁,受宠若惊:“少爷……!”

沐九如的手从蔺南星的前额,一直摸到发尾,温声道:“我还给你取了表字,及冠那日一并给你。”

蔺南星身体轻轻颤了一颤,呼吸都重了起来,他微红着眼眶应道:“好……少爷。”

沐九如看着他的小南星,伸出双手,笑道:“你想抱就抱,我以后是你的妻,你想怎么样都是行的。”

蔺南星的心跳差点停止,一动也不敢动。

明明他刚才只是有一点点想要靠近少爷的想法,竟然就被他家少爷发现了!

他没有想抱少爷,他只是……只是……想靠近一点点……

沐九如轻叹一声,主动向拘谨的小郎君挪动过去。

他依偎进蔺南星的怀里,顺带自觉地把这人的手臂搭了上来。

蔺南星浑身绷得像石头一般僵硬,搭在沐九如后腰的手指像是已经脱离了他的感知,分不清手底下的腰肢到底是什么触感。

像是柔软,也像是刺人,像是滚烫,又或是冰凉,甚至好像让手掌都产生了味觉,品尝到了酥麻的辣,还有芳香的甜。

沐九如道:“放松,放松。”他拍了拍蔺南星的后腰,道,“对了,刚才宋维谦当着你的面勾搭我,你也不拈酸?”

蔺南星的背脊瞬间挺直,手也霎时一蹦三尺远,跳了开来,拘谨地蹭在被褥上,像是刚刚找回感知一般,五指胡乱地动着。

蔺南星理直气壮又心虚地道:“我,少爷……我就是个奴婢。”

沐九如觑他一眼,揶揄地道:“难怪总和小多鱼拈酸,该吃的醋却半点不呷。”

蔺南星:“……”

沐九如直起身子,与蔺南星四目相对,问道:“有听到我和宋维谦怎么说的吗?”

沐九如莞尔一笑。

“南星,你就是我的良人。”

-

蔺南星这几天日思夜想,万分期待及冠那日的到来。

他的祭服早已备好,由他亲自熨烫整齐,全套衣物掇拾得一丝不苟,又摘了鲜花艾草等自然淡香放在一处日夜熏着。

只待今日黄昏吉时,他穿上幽香整洁的盛装,让沐九如替他行了冠礼。

蔺南星虽已到了及冠的年龄,也带上了冠帽,但却从未办过冠礼。

这种仪典本就是士族子弟才会行的,并且还要及冠三次,极为盛大。

但对平民百姓、鄙贱之人来说,及冠不过是年龄一到,便自己带上冠帽的事情。

表字更是文人学子才有的雅称,如宋维谦这样的平民大夫,便没有表字。

更别说是蔺南星这样的宫人了,哪怕他的学识不输朝臣,也是没有必要取字的——因为没有人会用雅称来叫唤一个宦官。

但沐九如给他取了表字,便是会那样叫他。

蔺南星想到还有半日,他就会在沐九如的主持下,真正地及冠成人,获得表字,就神不思蜀,嘴角直翘。

蔺督公虽然已无心办差,却还是恪尽职守地替景裕把持好了京城安危,又走了趟御马监管控天下兵马军机。

临下职前,他带着薄礼见了苗善河,请苗老公出席半个月后的大婚典礼,并充做沐九如的长辈。

忙完公事,又忙完了私事,蔺南星这才得了空,可以回到心心念念的主子身边。

他点了些亲信的宦官,跟着他一道回了府第。

-

这几日沐九如已住回了东院。

主屋已提前布置成了新婚的洞房,红色纱幔四处垂挂,鸳鸯锦被叠在一边,大红灯笼也高高挂起。

正好应和了今日及冠大礼的氛围。

蔺南星屏退左右下属,只身进入里间。

沐九如此时正坐在轮椅中,指点着多鱼,将一件件华裳放到床上展开铺平,问道:“等下我穿哪件好?若是穿红,会不会不够庄重?”

多鱼笑眯眯地道:“蔺公的祭服也是红色的,和沐公子正好相配呢。”

沐九如抿着唇瓣,纠结道:“作为正宾,应当还是要稳重一些吧?可那些深蓝深绿的实在难看……”

沐九如苦思冥想,多鱼便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

小公公眼角的余光一晃,正瞧见蔺南星进了屋子,他连忙行礼道:“见过蔺公。”

沐九如眼睛一亮,把蔺南星招了过来,问道:“来帮我瞧瞧,等下你冠礼时,我穿哪件好?”

蔺南星走了过来,站在沐九如的轮椅后面,道:“少爷穿哪件都是好看的。”

他垂下眼眸,耳朵尖尖红了一点,又谏言道:“就穿少爷最喜欢的红色吧,红色尊贵吉祥,搭配上玄青色的单衣,也很是持重威严。”

沐九如点了点头,应道:“那便这么穿,多鱼,你将其他衣服收回柜子里。”

多鱼喏了一声,将衣服抱起,走去外间收拾。

沐九如将轮椅转了一圈,面向蔺南星,道:“你今日回来得早,离吉时还有许久。”他笑盈盈地道,“真好,能有不少闲暇悠闲地沐浴更衣,你的冠礼也不会行得太过紧促了。”

蔺南星嘴角微弯,利索地收拾起床榻上的衣裳,将它们挂到衣架上,抻得平平整整。

他把沐九如推到桌边,奉上热茶,道:“少爷,先不急。”

沐九如呷了口茶汤,好奇地望了过去,眼眸水亮,小鹿一般。

蔺南星道:“我今日去请了苗善河公公做少爷的长辈,成亲前两日他会去小宅那头,替少爷打点些事情。”

他垂着眼睛,看自己的膝头:“苗老公极为和善,又是长寿多福之人,少爷有他洗梳唱福,日后定会福寿绵长,趋吉避凶……”他实在有些害羞,小声地道,“和和美美。”

一场婚礼,新婚夫郎的闺房里只有下人,没有长辈,虽然也不是不行,却总是少了些妥帖和温情。

苗善河位高权重,和蔼可亲,在宫内又不曾见过沐九如,确实是无可挑剔的最佳人选。

沐九如心中柔软,道:“谢谢小郎君替我打点。”他认真地道,“往后我们定会和和美美,再无波折。”

蔺南星面颊更红,连忙拿起茶杯,“嘟嘟”喝了两口茶水,这才冷静了些,道:“少爷,我今日带了些下属来,让少爷认认人。少爷去小宅以后,还有成了……正君之后,有什么事都能交托给他们去办。”

沐九如笑容深深,道:“好。”

蔺南星道:“他们就在外间,我现在唤他们进来?”

“等等。”沐九如从轮椅里站了起来,坐到蔺南星边上,微微靠着他的未婚夫婿,笑道:“让我借借老爷的威风。”

他坐定,嫣然一笑,道:“好了,现在叫他们进来吧。”

蔺南星的胳膊上滚烫一片,他轻咳两声,端端正正地坐好,垂眸望了望身侧偎着他的少爷。

有些下属并不知道少爷和他的真实关系,他确实应该给少爷撑撑腰……

蔺南星暗自纠结了会,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极轻极轻地伸出爪子,搭在了沐九如的肩头上。

沐九如几乎无声地悠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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