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南星看看也就罢了, 对捏别人的身体半点兴趣也没,他又打马离搔首弄姿的小侄子远了点,道:“别毛毛躁躁,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耿统在京城里没少被这么说,他笑嘻嘻地放下袖子, 又向蔺南星贴过去了一些, 道:“忘了小叔叔如今娶了正君,是不方便和人拉拉扯扯了。”
他睁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 兴冲冲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婶婶呢!兄长给我写信说小婶婶貌比潘安,仙姿玉貌, 他这人向来看郎君都是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世上竟还有郎君能在容貌上得到他的夸奖!我可太好奇了!”
他激动地拉了几下缰绳,把马儿拉得头昏脑涨, 一蹦一跳地胡乱动弹, 耿统倒是在这颠簸中依然坐得稳稳当当,可见这马不是第一回被他这样折磨了。
他的声音被马颠得忽高忽低,但嘴皮子依然嘚吧嘚吧个不停:“之前在京城时我不能来串门,小叔叔的大婚我都错过了, 只敢在院门口偷偷地看两眼,但除了婶婶的背影什么也没能看见……”
“吁,吁,好马儿冷静点,你这样我屁股很痛。”他又拉了几下缰绳,但这次是有条理地一下一下控制马儿恢复平静。
人马互相折磨了一回合后,双双冷静了下来。
马儿平静地又与乌追并驾齐驱了, 耿统的嗓音依然嘹亮,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笑盈盈道:“还好今次终于有机会能登门拜访婶婶了,婶婶如今是在家中吗?我们快点回去吧,小叔叔!”
这都反客为主地催促起来了,没大没小的,还过分亲热了。
蔺南星看了眼耿统,道:“你远道而来,我自当给你接风,但正君如今不在家中,咱家得去接他回家。你先去监军太监宅里落脚,洗漱休整一会儿,晚些咱家把正君接回家了再开席为你洗尘。”
“不必这么麻烦,我不累,可精神了!小叔叔,我和你一起去!”他打马跑到了前头,一袭白衣衬得人眉目俊朗,又透着股少年人的鲜活朝气。
蔺南星喉头一哽,想劝人打道回府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来。
耿统性子烂漫,向来没有什么坏心,可此时心里有鬼的那人是蔺南星自己。
他之前就觉得耿统这样的少年才俊和少爷还算般配,今日一见耿统,这小子又长高长俊了不少,性格也半点未变,依然赤子心性,爱恨分明。
是属于蔺南星和沐九如都会羡慕,也会喜欢的那种人。
蔺南星心里别别扭扭的,不太想带耿统见自家少爷。
可耿统是无辜的,小侄子热情洋溢地拜会长辈本就是乖巧有礼的表现,耿统也从来没见过少爷,自然对少爷是没有想法的……
只有蔺南星自己曾经想过把耿统塞上沐九如的床。
他于情于理都不该乱吃小侄儿的飞醋。
蔺南星强行压下他自己无理取闹的想法,应下了耿统的同行邀约。
耿统欢呼一声,问清了路,又开始在附近的街道上前后来回地蹦跶,一刻也停不下来。
蔺南星把带军回营的事交托给了亲信,便与队伍分道扬镳,跟着耿统折往通向岁安医馆的小路。
耿统在前面撒野片刻,又跑了回来,嘀嘀咕咕道:“我这两年不仅武艺没落下,兵法也日日都勤学苦练,沙盘上偶尔也能打赢爹爹了,他说我按我的行军习惯,或许在北域更合适一些。”
他紧紧握拳,壮志凌云道:“我一定要在北军打出名堂来,给我耿家正名,让世人知晓,我们耿家兵法在北边一样能打得漂亮,打得出彩!”
耿统这样的千金之子,似乎不论怎么意气飞扬,大夸海口都不会让人觉得倨傲,反倒只会叫人觉得他头角峥嵘,生气勃勃。
蔺南星懒懒应了,耿家人的人品和兵法他是信得过的,因此之后在北军里若有机会,他也会帮一下耿统,为他争取个好点的职位。
耿统已习惯了蔺南星不冷不热的态度,他这人虽然大大咧咧,却也不是傻子,平日里人情往来,他自有一套辨别他人对自己好坏的门道。
蔺小叔叔虽然性子冷淡,对人像是爱瞅不睬的,但对他和他的家人都是真心实意得好。
且小叔叔武艺高强,打仗也鼎鼎厉害,这已经足够耿统对他的小叔叔又是膜拜,又是亲近了。
耿统又道:“小叔叔,等我们接完婶婶,回了家后你同我再切磋切磋呗!我有好久都没和人打过痛快架了!京城那地儿就是从窗口扔个石头出去,都有可能砸中个龙子凤孙,我和别人比武半点都不敢用力,生怕把人打坏了,他们要找我爹告状。”
他从马背上解下一把刀刃,显摆道:“看,这是临行前爹爹送我的单刀,他本来打算等我成亲时才给我的,据说料子他都差人寻了足有五六年,我都迫不及待要用鞑子的血来试锋了!”
蔺南星把刀接过来看了一看,夸了两句是把好刀,又应下了耿统的比武之约,心里已经魂游天外,开始思考是不是也该给蔺韶光准备起武器来了。
虽然好大儿至今为止还没有对武艺表露出多大的兴趣,但别人家儿子有的,他和沐九如的儿子也不能少。
蔺南星带着耿统穿过小半个雁城,一路上耳边都环绕着耿统叽叽呱呱的声音,比起蔺韶光来也不遑多让。
幸好蔺南星已经被好大儿给练出来了,如今对聒噪的容忍度也强了许多。
他偶尔应答一声,耿统便滴里嘟噜地说上好长一串,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到了岁安医馆的门口。
耿统把马儿交给护院,先是感慨了一下院子的布局,又咋咋呼呼道:“婶婶真是厉害,竟会行医治病,还开了间这么大的医馆!这不比京中那些只会吟诗绣花的小姐公子有本事多了,这才是真的有才有貌,心慈人善。”
他感慨道:“听说婶婶的脾气也是很好的,小叔叔你也太幸运了吧,竟求取到了这么好的夫郎!”
蔺南星耳朵动了两下,面上宠辱不惊,心里已经因为耿统的夸赞而雀跃了起来。
他谨慎地判断着耿统对沐九如的喜爱程度,面上八风不动,矜持地“嗯”了一声。
两人又往前走,迎面撞到了正在忙碌的风兮,几人打了个招呼,得知沐九如现在在安乐坊边上的停尸房里。
蔺南星带着耿统继续向后院前行,耿统感慨道:“这个小弟弟也很俊呀,小叔叔俊,婶婶也俊,所以婶婶收徒弟也是看脸的吗?”
好好一个世家小公子,偏偏长了张嘴,吵得活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不过耿统觉得风兮长得好看,对蔺南星来说却无疑是件好事。
总比这小子到时候只盯着沐九如一个人,疯狂夸婶婶长得好看要来的好。
蔺南星状若不经意地道:“……你若是喜欢兮儿,我之后安排你们见见面。”
“啊?”耿统被打个措手不及,结结实实地一愣,道:“小叔叔,你是要给我相看夫郎吗?”
蔺南星道:“算不得刻意相看,只是你若是有意,我可以寻个机会让你们相处一阵,兮儿的出生不好,但品性不差,虽算不上是你的良配,不过只要你喜欢,你家家风清正,想必能给到他很好的庇护。”
“呃……”小嘴叭叭个不停的耿统安静了会儿,抓耳挠腮道,“小叔叔,多谢你的美意,机会就不必给了……这位弟弟漂亮是漂亮的,但我真的还不想要媳妇……”
他摇头晃脑道:“兄长自从娶了嫂子以后天天不是被打,就是被骂,嫂子一不高兴了还要让兄长睡在门外,练武都要注意着不能砸坏家用……可怕的是兄长竟还甘之如饴,娶妻真的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我现在还年轻,才不想过这种惨无人道的日子呢,如今最紧要的当是建功立业,杀鞑子,打鞑子,夺回我们大虞的国土,为我们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为我耿家兵法扬名立万!”
他眼里满是斗志,豪气干云道:“不管是谁,哪怕是天子赐婚,要给我塞个天仙做媳妇,我也不娶!媳妇只会阻碍我建功立业的步伐,给我的大业平添麻烦!”
蔺南星:“……”
侄儿白长了这么大块头,完全就是个没开窍的毛头小子。
不过这样倒是也好。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来到了后院,耿统的注意力又转了弯,道:“小叔叔,这位弟弟已经这般漂亮了,小婶婶是不是比他还好看啊?婶婶在哪间屋里呢?我去叫门!”
蔺南星:“……”
虽然耿统十分积极的想见沐九如,还很在意沐九如的容貌,但蔺南星已经一星半点吃醋的心思都升不起来了。
谁会和个傻孩子吃醋呢。
蔺南星一把拽住跃跃欲试的耿统后领,道:“别瞎跑,此处是用来收容时疫病人的,你胡乱冲撞仔细染了疫病,到咱家身后去。”
京城里暂时还没有时疫泛滥,但一路北上耿统见多了,听多了,便也知晓了北方疫情的骇人程度。
他知道利弊要害,悻悻地“哦”了一声,便耷耳夹尾地走到了蔺南星身后,小尾巴般亦步亦趋地跟着。
蔺南星走过一排门扇紧闭的屋子,到了其中一间的屋门前,轻轻叩了叩,道:“是我,蔺南星,耿统到雁城了。”
屋内有许多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在动刀刃碗盆之类的东西。
一个清清润润的声音隔着门扉传了出来,道:“落故,稍等一下,耿统他现在到我们家了吗?”
蔺南星道:“他就在我边上。”
耿统在家时是全家上下的一宝,很擅长卖乖,他立马道:“婶婶,我一到雁城就来找小叔叔和你啦,之前一直未能寻到机会亲自登门,如今没了那些拘束,侄儿不敢怠慢尊长。”
屋内霎时丁零当啷一阵巨响,沐九如的声音依然稳稳当当的:“耿小公子,恕我有失远迎。”
这音色在男子中不能算是浑厚,但也与女郎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区别,低低柔柔的,如鸣环佩一般动听。
耿统光是听见这仙乐般语调,都已能想象小婶婶该是怎样光风霁月的仙人之姿。
他连忙客套了几句回去,门内沐九如又道:“如今这屋里正在研究时疫,不便进人,还请耿小公子稍等我片刻。落故,你带着他后退一些,莫要站在门口,仔细等下我开门被过了病气。”
蔺南星应了一声,立即带着耿统向后退了一丈。
屋内叮叮当当的声音更响,片刻后,一个人影投在了门上。
耿统的耳力很好,目力也不错,他从蔺南星身后探出脑袋,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紧门扉,想要一睹小嫂嫂的真容。
他虽说不娶媳妇,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也会不掉块肉。
只要那美人别和他发展出什么情缘,那就是百利而无一害,即养眼,又悦心的好事。
他不禁想道:也不知婶婶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梳着什么样的发型。
是太医署医员们那样的宽袍大袖,乌黑纱帽吗?
又或是一身白袍,披着雪狐大氅,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华贵。
还是穿着正君夫郎们喜爱的艳丽服装,头上插着簪子或是发梳……
门扉在耿统的猜度中“吱呀”一声开启。
一人跨过门框,走入细雪霏霏的院中。
耿统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