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竟是足有两年未见的阿芙!
她此刻穿着部族的服装, 身上的毛皮厚实艳丽,裁剪极富异族风情,胸前额头上都挂着不少流光溢彩的宝石, 皮肤肉眼可见粗糙了许多,却气色红润,眼眸清亮。
显然这些日子, 她过得很是不错。
大风部的服装在虞人看来与北鞑并无太大区别, 蔺南星身后的好些兵士已戒备地抽出兵刃,蔺南星摆了摆手, 让他们放松警惕,道:“你怎么在这?”
阿芙骑着马儿飒沓而来, 笑容灿烂:“我和族人们听闻师娘和北鞑大单于正在龙城对垒, 特来相助!”
此刻不是叙旧的好时机,阿芙直接从身后抛出一颗人头,道:“这是他们左骨都侯朝鲁的头颅, 我们来龙城的路上刚好撞上这家伙带着五千人藏身此地, 设下埋伏,多半是打算趁暴雪对你们不利。”
“我们便也埋伏在了附近,暴雪刮起来后,就把他们都解决了, 前面和大单于作战的也是我们大风部的人。”
当今北鞑除了巴图尔外,最能征善战的将领就是朝鲁。
蔺南星本以为朝鲁是被留在了大虞境内,不想巴图尔竟下了这么大一盘棋,让最好的将领率领一支足有五千人的队伍足足十日蛰伏不出,只等这次暴雪一举偷袭!
若非刚好有阿芙带着大风部前来援助,只怕此战虞军损失惨重!
蔺南星认不出朝鲁,但叶回认得这人, 他点了点头,示意阿芙说的不错。
蔺南星暗中握紧的短刀的手稍稍松了松,道:“阿芙,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阿芙的马匹停在蔺南星侧前方,是个对蔺南星恭敬谦让,又并不融入虞军的占位。
“两侧的伏兵约三千人,前面拦截北鞑大军的队伍是四千人。”
蔺南星的指掌握紧又松开,在粗糙的刀柄上重重摩擦。
巴图尔的军队即便因为诱敌之计而伤亡惨重,也至少有一万五千兵马。
阿芙的族人统共七千人,此刻与北鞑军正面对上必然讨不了好。
虞军需要立即加入战局,与大风部包夹鞑子大军!
但……
这太像一出连环计。
蔺南星目光紧锁住眼前的胡女,阿芙的眼眸依然如湖泊般湛蓝澄澈,精神气比在大虞时好了不知凡几,笑容也再无含蓄温婉,反倒如朝阳般明媚。
两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太多。
大风部与北鞑不论从什么关系来说,都更为亲近。
若是阿芙回部族后真有一番造化,该帮的也更该是巴图尔,而非他们这些曾经亏欠过她,苛待过她的虞人。
蔺南星阖下眼眸,轻轻出了口气,皑皑白雾自唇边消融于天地间,又似乎与在场的所有人吐息交融,生息与共。
“虞军听令,杀光鞑子,援助友军!”他睁大凤眸,大手松开短刀,转而拔出辞醉。
“是!”
虞军们的应声响若洪钟,无数蹄声奔如雷鸣,冲破凛冽朔风,跟随阵前的一人一马,跃入未知的白雾之中。
阿芙也紧随在蔺南星的侧前方,如伴月之星,不张不扬,静默开道。
蔺南星长刀一挥,身前的鞑子应锋而倒。
阿芙也亮出蔺南星曾送给她的弯刀,在冲杀中避开族人,瞄准鞑子伺机进攻。
胡女的武艺不比白锦、岳秋这些娘子军的将领来得精妙,举手投足却野性恣睢,手起刀落如鱼戏莲叶,轻盈灵动。
仿若一头被放归山野的鸟兽,或进或退,或攻或守,都是遨游。
这就是沐九如的徒弟,也是蔺南星的徒弟。
两年的空白能改变人许多,但日积月累的相处却永远不会被抹灭。
性格底色也不会为境遇辗转,桑海桑田所改变。
阿芙永远是他和祜之的家人。
——永远值得信赖。
阿芙的身侧骤然冲出个鞑子,长矛几乎要插入她腿中。
蔺南星余光瞥见,手指一翻,抛出铁臂鞲旁插着的短刀,直直扎入即将伤到他家大弟子的贼人后脑。
阿芙注意到了蔺南星的施援,于奔腾和杀戮中大声道谢:“多谢师丈!”
许久不说虞话,让她直到现在才想起师丈才是正儿八经称呼师娘的词汇。
蔺南星倒是从来不在意被弟子们叫师丈还是师娘,总之都是和沐九如再亲近不过的关系。
他应了一声,道:“你自己小心些,咱家去前面会会巴图尔。”
阿芙应了“好”,之后又叽里咕噜对周围的大风部人说了几句,便立即冲出了数人跟在蔺南星的身后。
大风部的话语与北鞑类似,但也略有不同,蔺南星只能大抵听出阿芙命令族人追随他,那些族人称阿芙为“圣女”。
看来他家祜之的大弟子回归部族后,别有一番造化,在族内地位很高。
也难怪她的族人愿意追随她与北鞑为敌,帮助大虞。
几个异族人的护从聊胜于无,蔺南星看了他们一眼,便踢马冲向更前方,一边砍杀鞑子,一边寻找巴图尔的踪迹。
擒贼先擒王,向来是最有用的策略。
今日的巴图尔显然是背水一战,为了让暗藏的左骨都侯朝鲁的伏击计划成功,北鞑大军不惜折损大量兵力,只为引诱蔺南星所带的虞军入瓮。
此刻北鞑的伏兵被灭,巴图尔的计谋彻底泡汤,北鞑更是军心大乱,再也找不到比当下更适合彻底击溃这支敌军的时机!
蔺南星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流星锤独有的破风声,他立即打马往那个方向赶去。
糊眼的风雪里,隐约可见巴图尔正在与一些虞军和大风部人缠斗。
叶回也在附近,他身上的铠甲破了,脸上挂了点伤,战马也不知所踪,手里却一直握着长枪,避让敌军攻击的同时,也在伺机反攻。
蔺南星并未急于上前,他此刻就在巴图尔的背后,那人的流星锤舞得游刃有余,且战且进,显然并未被多人的围攻给掣肘住。
蔺南星若是贸然上前,巴图尔必然会防备于他。
得找个一击制敌的法子!
好在巴图尔这么大个活生生的“军功”就杵在包围圈里,让所有虞军都趋之若鹜,这也就意味着敌军的大单于暂时没有突出重围,逃之夭夭的可能。
蔺南星向后隐匿踪迹,留神关注着不远方的战局。
他的周身几尺和巴图尔一样,围了一圈想要他项上人头的小兵。
不过这些攻击对他来说,应付起来也同样游刃有余。
不多久后,叶回终于抢来了一匹战马,冲到巴图尔周围开始迂回骚扰。
还有个大风部的男子也与巴图尔打成一团,不相上下。那人身上的穿着和阿芙有些类似,显然也是部族里较有名望的人物。
叶回与那人共同作战几回合,便生出了默契来,一人佯攻,一人攻上巴图尔的空门。
大风部的弯刀寒芒凛凛,被巴图尔一锤敲开;叶回的长枪角度刁钻,直击肋下,巴图尔依然不慌不忙,转动链条,用韧劲挥舞着绞住抢头抛开。
身后……
还有一道冷风!
巴图尔极速闪身,铁链武动的轨迹转移到后方。
只听“叮当”几声,一串东西缠上了他的流星锤——
是铁蒺藜!
而更加巨大、迅捷的亮光自巴图尔的眼角划过。
辉如掣电,贯如白虹,已山崩地裂、排山倒海之势飞来——
刀身清啸如凤鸣,寒芒凛冽胜雪光,卷着风暴、家仇、国恨的斩.马.刀,穿过千年、百年,被骚扰、被掳掠,迷失而不得入草原的长路……插.入北鞑大单于的身躯。
辞醉总长共八尺,刀身长度足有五尺,粗壮的刀身在大力抛掷之下整根没入巴图尔的后背。
直到用做护手的刀盘严丝合缝地抵住铠甲,这才不再推进。
然而整把巨刀依然如快马奔腾,不止不休,瞬息之间就把巴图尔钉死在了马背上。
雪亮的刀刃自敌军背后刺入,从战马脖前穿出,鲜血成串沿着刀锋淌下,顷刻间便已积成一片艳红的冰凌。
剧痛让战马发狂,马匹不再受控,胡乱地向前冲撞。
巴图尔痛得两眼发黑,流星锤的手柄紧紧握在手里,然而锤头如何晃动,他已无暇控制。
“大单于!”
“保护大单于!”
周围的北鞑兵士迅速向他们的王聚拢,前赴后继地为巴图尔挡刀挡枪,也有人试图拔出长刀,阻止战马暴动。
但这样重的贯穿伤,拔出刀身必然会造成更重的伤势。
他们的天子,他们的大单于……多半要折在此地了。
巴图尔也知自己大势已去,手里的流星锤挥向马身前穿出的刀身,用力拉紧,道:“撤,全部撤离,往北边去——”
他用尽力气,却也绞不断那把可恨的长兵,刀身的弯折反倒让战马和他都痛不欲生。
“大单于!我们不能没有你!”
“走!”血汗自巴图尔的身上汹涌而下,浸透刀环上的白绸。
兵刃较劲的吱嘎声越发响亮,这种大型的斩马兵刃,简直是北鞑骑兵最痛恨的武器。
曾经的岑渊用这种武器杀了他们鞑国不止多少子民,如今的蔺南星也是用着斩.马.刀,斩断了他们草原之子的气运!
巴图尔眼见刀身被他扯得越发倾斜,几乎要被折断,他手上力气更大,脸上也露出了穷途末路、近乎疯狂的笑容。
“——全都、往北去,草原,会保佑我们!”
“北边没有草原。”清越低柔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
马蹄声过,巴图尔只觉手腕一凉,握紧锤柄的手便已脱飞而出。
兵刃“刷拉”乱响,长刀失了拉扯的力道,来回摆动,发出刺耳的刀鸣。
沉重的流星锤带着巴图尔热气蒸腾的断手顺着刀身滑落,搅碎一片暗红冰渣。
一只骨节苍劲的大手握上震颤不已的辞醉刀柄。
乌黑的骏马携着顶天立地的身影一闪而过,极致的速度下,血肉被劈开的声音与撕裂布帛毫无异样。
转瞬间巴图尔的半身已被劈开,刀光剑影之下,飞撒的血肉器脏卷入狂风,化作血雨腥风,零落满地。
剧变之下,周遭霎时寂静无声。
蔺南星勒马回身,辞醉的刀身被流星锤摧残得微微弯曲了一些,刀身上多了好些零碎的划痕和缺口,但好在这些瑕疵并不妨碍它的使用。
他扬起刀锋,快速地再次一划,巴图尔的首级应光落下。
蔺南星挑起落在地上的巴图尔首级,道:“你们的大单于已死,龙城已陷,北边没有草原,只有沙漠和永夜!”
风雪中的巴图尔怒目圆睁,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似痛苦又似不甘。
但不论如何恐怖的模样,此刻他已彻底成了蔺南星的刀下亡魂,当着自己子民的面,被枭首示众。
即便蔺南星素来与白巡不对付,此刻也由衷生出种扬眉吐气、报仇雪恨的快感。
他恨不得风雪立刻停止,好让所有的鞑子都能看到这些人的天子已被虞人诛杀,再无庇佑子民,兴风作浪的能耐!
不过能跟在巴图尔身侧的,也都极其得宠信的下属,他们见巴图尔生死,虽有悲痛、迷茫与畏惧,更多的却是汹涌不绝的仇恨。
蔺南星俯视着这些人,手腕一抖,巴图尔的头颅又向下滑落些许,最后被彻底冻结在了微弯刀身上。
“北鞑气数已尽,归顺大虞者,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铿镪顿挫的话语被蔺南星用虞话说出。
他并非不会北鞑语,然而此时战况逆转,他根本无需在意鞑子能否听懂。
虞人就该说虞人的话。
听不懂的鞑子,杀了也不可惜。
叶回向来机敏,想通关窍后,便大声将蔺南星的话翻译了,传达出来。
立即就有兵器落地的“当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但更多的,是北鞑兵士愤怒的呼喊。
“鞑国人宁死不屈!”
“杀了这阉人,给大单于报仇!”
“拼了!”
标枪、弯刀、长矛,无数兵刃如潮涌般向蔺南星汇聚。
为了抢夺他们天子的遗体,亦或是撕下仇敌的一块血肉,鞑子们开始了最后的反扑。
蔺南星身经百战,何曾畏战避战过,他轻笑一声,将巴图尔的头颅甩进叶回的怀里,提起辞醉便投身入了战局。
辞醉的刀身被风雪洗净,血光变成剑光,又再次覆满红色。
蔺南星凤眸清亮,艳红的嘴角挂着嚣张的弧度。
沐九如曾经说过他什么?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
——对,就是他蔺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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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停止时,已是月明星稀。
数以千计的火把照耀下,整片雪地尸山血海,不见洁白如洗的雪原,举目皆是猩红。
巴图尔以及一众北鞑将领的头颅高悬于一面又一面大虞的旗帜上,虞军骑兵包围着被俘虏缴械的鞑子,沿着雪地缓缓前进。
蔺南星的身上添了几道伤口,不过天寒地冻,这些小伤被风一吹也就冻住了,无伤大雅。
乌追同样受了点伤,但它的一惯温驯沉稳,即便忍痛依然走得四平八稳。
辞醉目前收不回刀鞘,只能一直拿在手里。
宝刀对任何一个用刀者而言,都无异于是自己的半身,辞醉是蔺南星的生父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因此哪怕它不慎彻底碎了,蔺南星也是会想办法重修修补好的。如今刀身只是弯折了些许,添了几道豁口而已,回去捶打磨砺一番就能复原,不是什么大事。
阿芙带着她的大风部族人跟在蔺南星的不远处,向师娘简单阐述了她离开雁城的两年里,都有些什么遭遇——
她找到大风部的过程并不算过于艰辛,虽然路上耗费了整整三个月,也曾面临水尽粮绝,只得与野兽殊死搏斗,独自打猎的窘境。
但这也给了阿芙更多的归属感,仿佛十二岁前被封印住的那个大风部的女孩,又再一次开始了生长。
不论是寻找水源、打猎游牧,甚至是自己制作弓箭,都是她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找寻到大风部后,她与族中的远亲相认,回归了部族,也向族人们带去了大虞的烹饪、女工与医术。
现任的族长是个年轻的郎君,他乐于接纳所有能改变族人生活的新鲜事物。
阿芙被族长找上,两人一同推翻了族内的巫医,并推举阿芙成为大风部的圣女。
这两年来阿芙救下了不知凡几的族人,也收了好些徒弟,向族人们传授了许多他们不曾接触过的理念与知识。
大风部向来游走在鞑国的西北方向,此前与大虞并无交集,然而阿芙的回归却让所有族人对大虞以及圣女的师门很有好感。
因此当蔺南星率军进攻北鞑的消息传进大风部时,阿芙便与族长相商,带着族内的青壮年前来支援了。
大风部的族长是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他不会大虞的话语,只是用一双和阿芙一样湛蓝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
大风部无意归顺任何一个国家,此次援助虞军也不过是为了还清他们教养圣女,传入族内诸多学识的恩惠。
阿芙这头与蔺南星聊了片刻,问了沐九如这两年的近况,便也同师娘没话可说了。
她知道族长不愿和虞军交集过多,走到龙城脚下时,便向蔺南星道了别。
毕竟他们大风部虽没有披坚执锐,却也足足来了七千能骑善射的壮士。
这些人全部进入龙城,对虞军来说怕是压力大过欢迎。
此刻龙城已近在眼前,城里的战况不比雪地的战场好上多少。
城周的栅栏好多已不翼而飞,远远望去已能见到满地硝烟与尸骸。
武刚车和大虞的旗帜也变得破破烂烂,但依然在月色中巍然屹立。
耿统站在南门一个看起来快倒塌的瞭望塔上,浑身脏得好似个血做的泥人,却一刻也停不下来地又是挥手,又是扬旗。
显然也打了一场好仗。
阿芙同蔺南星道了别后,便回归了部族,与族人们策马奔腾,渐行渐远。
蔺南星心里说不上离愁,却也有些可惜沐九如不能亲眼见一见他的大弟子。
不过他方才已问了阿芙大风部游牧的路线,如今北鞑气数已尽,再生不起风浪,哪怕不成为大虞的属国,也必然要同大虞议和的。
以后若是得空,他便能亲自带沐九如去大风部寻找阿芙。
这么一想,便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蔺南星收回柔和的目光,向远处耍宝的小侄子挥了挥手。
耿统得了回应,换了火把拿着的双手舞得更是卖力,简直就像杂耍摊里玩火棍的艺人。
没一会他又拿出个串满人头的旗帜,拿在手里不停地显摆。
蔺南星彻底失笑,垂着脑袋勾起压不下的嘴角,甚至他还有些手痒,也想像耿统一样把巴图尔的脑袋举在手里广而告之。
毕竟打了大胜仗嘛,怎么嘚瑟也不为过。
要不是怕这贼人的死状污了少爷的眼睛,他甚至想把巴图尔的脑袋风干了,拿去好好和少爷炫耀一番。
其他国家的皇子、太子他都杀过了,天子还是头一回杀呢!
这可不得让祜之好好夸夸他,好好奖励他!
蔺南星心里春风得意,脸上的笑容就更是收敛不住,几乎要褪去冷面宦官的表象,成了个沐九如跟前的小郎君。
一丝隐秘的杀气,却在此刻一闪而过。
蔺南星脸上的笑容顿收,警觉地看向耿统身后,更远方的高台。
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弦响,然后是破风声、面具的冷光、利箭的寒芒!
这箭来的极快,张弓瞄准放箭不过瞬息便已做完。
箭锋的角度也极其刁钻,让马上的蔺南星躲避不及,只得抬起辞醉举刀格挡。
敲击声响。
却非“叮”的清鸣,而是“滋”的摩擦声。
糟了!
辞醉的刀身被巴图尔击弯,让格挡发生了偏差!
蔺南星手腕翻转,视线下垂,却正见擦过刀锋的箭尖“噗”得埋入他的心口,只余尾部的箭羽停滞在甲胄之外。
绿白相间的羽毛,是南夷独有的箭支!
灼痛感随着穿透胸膛的伤口,从肺腑一路上涌,腥甜的血液争先恐后溢出喉咙,四肢百骸也骤然失控。
他被伤到了心脉,还中毒……或是中蛊了……
蔺南星抬眼望向远方那面寒光凛冽的面具,又似仰望着普照神州大地的同一轮明月。
“蒙绕助……”他咬牙切齿地低语,可唇齿也开始不听使唤。
虞军阵前杀伐果断、无往不胜的主帅轰然坠马。
箭头上的鲜血三三两两,落在皑皑白雪之上,如红梅点点。
蔺南星半身陷入雪中,彻骨的寒冷降低了血液的流速,也消减了伤口的痛感,和对死亡与未知的恐惧。
他的耳畔似乎听到了许多声音:远方嚣张的笑声,兵戈声,夷语的怒骂声,还有许多人的呼喊……
“蔺公!”
“小叔叔!”
“师娘!”
那些声音逐渐远去,天地变得极其宁静。
他灼痛的心脏一下下跃动着,感受着远方的灯火依然明亮。
蔺南星喃喃道:“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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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岁安医馆的院落灯火通明。
屋内燃着碳火,温暖如春。
纸窗投入室外的灯火,更显一室安逸静谧。
床上的俊美郎君抱着寿桃抱枕,睡得眉目柔软,脸色红润。
忽然,他睁开眼眸,一下坐起,双手重重地捂住一箭穿心般疼痛的地方。
“南星……”冷汗滴落如雨,沐九如脸色苍白,模糊朦胧的视线投向心火飘摇的远方。
“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