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倥偬而过。
很快便到了大婚之日。
沐九如早些时候就和嫁妆一起, 被蔺南星护送到了御赐的小宅之中,多鱼和一些仆役也被留在这里照料主子。
苗善河应邀到来,帮沐九如打点婚前事宜。
苗老公是个和蔼妥帖的长辈, 把小宅装点得处处喜庆热闹,兴致来了还会做两个小菜,招来小多鱼一起吃酒聊天。
大喜之日, 苗善河更是殷殷叮嘱, 替沐九如更衣梳妆,毫不吝啬一个多福多禄长者的吉祥之语, 真心实意地替年轻小辈祈愿祝福。
沐九如近日也是好吃好睡地养着身体,今日更是一觉睡到了正午, 养足了精神。
他起床之后悠悠闲闲地吃了汤药和饭食, 在屋内梳妆打扮。
夏日炎炎,清风阵阵,苗善河同沐九如闲聊家常, 多鱼也在一旁插科打诨。
温情脉脉的闺房中时光缓缓流走。
沐九如等着吉时的到来。
也期待着他的小郎君, 前来上门迎亲。
-
另一头的蔺太监第。
新婿蔺南星也是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绯红色的仪典礼服穿得一丝不苟,长袍委地,头戴希冕,冠上簪着两朵艳红的牡丹。
俊朗的脸上也略施铅粉, 淬亮的凤眸眼尾施朱,更显得新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
虞人的吉时多在晚上,冠礼如此,大婚也不外乎。
夕阳渐落之时,蔺南星骑上他挂着红绸的五花马,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沐九如的小宅门外。
宅邸大门半敞。
恭候已久的多鱼迎了出来,蔺南星立即衣袂飘飘地翻身下马, 从眷属傅逸丹手里接过早已备好的大雁。
多鱼说了一串吉祥话,与上峰的宾客寒暄一二,便带着迎亲众人往主屋门前走去。
御赐的宅子面积虽小,里头的布置却精巧万分。
庭院之中一步一景,处处张灯结彩,大红喜字几步一个,红烛红灯长燃不灭,千欢万喜,吉祥止止。
蔺南星在此之前从未想他会成婚,更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大张旗鼓地迎亲,十里红妆地成亲。
他曾经是个奴婢,如今是个阉宦,便是有了妻子夫郎,也不过是一床被子,聘礼几两的事情。
但他要迎娶的正君是沐九如。
蔺南星便忍不住,想把他能给主子的一切都做到最好:万人空巷,宾朋满座,五亲六眷……
蔺南星作为一个大内的奴婢,一个民众唾弃的阉人,他有千千万万的局限,千千万万的束缚。
但只要他能给到沐九如的,哪怕是亲手打一对鸿雁,亲自写一张请帖,他也要尽可能地让主子风光大嫁,羡煞旁人。
蔺南星带着宾客们来到主屋之前,柚红色的门扉紧闭不启,他未过门的正君就在里面静静等候。
只待新婚郎君与迎亲宾客们催了妆,正君才会开门与夫君相见。
蔺南星的心头“咚咚”直跳,手心渗出了湿滑的汗水,沾得鸿雁不住啼鸣。
他带来的迎亲宾客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个,宦官下属更是只带了亲信几人,剩下的全是京营里自告奋勇来参加的小兵。
宾客们见蔺南星呆呆杵在门外,七嘴八舌地道:“蔺督公,该催妆了。”
“督公这是害羞了?”
“哈哈,督公竟也有这般青涩的时候!”
“可不是,督公如今也才二十的年纪啊!”
宾客们你来我往地调笑着,气氛热闹非凡。
平日不苟言笑的蔺南星,今日也不再故作严肃。
他面带红光,嘴角微弯,虽然心头对这桩婚事还有千般万般的忐忑,却也千般万般地期待将他的主子迎娶回家。
毕竟他和沐九如,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蔺南星脸上挂着红晕和傻笑,轻咳几声,便端着好听的音调念起了催妆诗歌。
宾客们也提前背了诗,跟着念唱起来。
锣鼓吹奏声中,二十几人立于新君门前唱诗催促。
诗声朗朗,雁鸣嗷嗷。
多鱼见这边事态顺利,便叫上多贤一起离开屋前,带着迎亲的下人们去到庭院。
他们给短工、仆役分配好要搬运的嫁妆,替蔺老爷给每个人都发了喜钱。
帮佣门拿到了数额不小的铜钱,一句接着一句地大声吆喝着祝福,力求让不远处的主家也能听得清楚明确。
小院里顿时吉祥话、祝福声不断。
主院屋外,新郎官带着宾客们一首短诗唱毕,新正君也没多加刁难,门扉直接向内开启。
迎出来的是苗善河。
他穿着喜庆,本就憨态可掬的面容更是笑得慈眉善目,苗老公作揖道:“蔺公请进,正君已梳妆完毕。”
蔺南星伴着一院之隔的喧闹祝福与吹拉弹唱,携着恩爱不渝的鸿雁一双,抬脚跨过门槛,走进正君所在的闺房。
屋子里红烛摇曳,处处挂红,新婚正君独自端坐于梳妆小桌之前,团扇遮面。
大虞的男女大防说不上重,姑娘成婚也可只做掩扇,而不用盖上盖头,身为男子的正君成婚更是无所谓是否遮面。
但沐九如的身份不能被人认出。
折中之下,蔺南星还是让御用监赶制了把团扇出来,纹样清雅,面料密实,扇面后的真容半点也不会露出。
屋内灯火辉煌,映得良人雍容尔雅、光彩照人。
沐九如身穿四品诰命的翟衣,里头是与蔺南星身上一样的大红礼服,长袖及地,衣服上壮丽的翟鸟与蟒纹相互纠缠。
单看形制,其实与蔺南星及冠的祭服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多了套凤冠霞帔,和个披红挂绿的游街俏状元似得。
宾客纷纷向屋内探望,哪怕只见到沐九如的一双眉眼,几根玉指,吸气之声也此起彼伏。
纷纷感叹难怪蔺公非卿不娶、私定终身。
如此美人,光是顾盼便能倾国倾城,有这样的珠玉在前,旁的庸脂俗粉蔺公又怎么能看在眼里。
半月前的观礼之上,沐九如已貌美如九天仙人;今日的沐九如,艳丽更盛那日。
饶是蔺南星做足了迎亲的准备,此刻依旧产生了不小的怯意与紧张。
沐九如像是感受到了小郎君不明显的局促,他端着袖子,率先起身行礼,柔柔地道:“恭迎夫君。”
蔺南星这才缓过神来,扎扎实实地弯下腰身,回礼道:“请郎君随我回府。”
他怀里的两只大雁绑了翅膀和脚掌,从蔺宅被带出之后,便在傅逸丹的怀里颠了一路,现在又被蔺公强劲有力的腹肌夹得变形。
鸿雁苦不堪言,疯狂惨叫,羽毛纷飞。
门外宾客拍手叫好,出言恭贺。
“鸿雁进了这地就没停过叫声,蔺督公和蔺正君一定能白头偕老!”
“是极,它们在咱家的手里一声不吭,见了督公和正君便叫唤不停,定是觉得夫夫二人情比金坚,坚贞不渝!”
“正君貌美如花,督公可真有福!”
“可不是么!不然督公怎的日日都要离宫回宅子去,就是苦了咱家,已十几日没出过御马监的大门了!”
“你这不是没夫郎么,你要有这么好看的夫郎,你还能忍住日日留御马监里?”
“呦,这种好事,咱家不敢想,不敢想,谁能有督公这么好的福气呢!”
成亲就是得热热闹闹,蔺南星平日虽不爱听人聒噪,今日却觉得这些七嘴八舌也无端端地悦耳了起来。
苗善河走上前来,接过蔺南星带来的鸿雁。
两雁子鸣叫得十分积极,也就不需要他这长辈额外出手,再让它们发声贺婚了。
鸿雁难猎,数量也不多,故而大多数人家都是用鹅类当做替代,蔺南星之前打来的雁子,婚后还得放归野外。
老公公把鸿雁放进笼子里,走到蔺南星的身边,笑盈盈地道:“祜郎君头上没有缠红缨,说是要让你缠呢。”
屋外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打趣声。
蔺南星望了眼沐九如,坐着的主子手里握着一段小小的红绳,看得他心若擂鼓。
蔺南星面上镇定地应道:“好。”
苗善河瞧他强自正紧的模样,也跟着打趣起来:“小夫妻就是恩爱。”
蔺南星面色更红。
但面对这些日子辛苦操持地苗善河,他还是认认真真行了个礼,道:“多谢苗老公,您愿意为阿祜操持婚事,南星感恩戴德。”
苗善河笑了笑,扬声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你这后生,咱家可喜欢着呢,要不是蔺广捷足先登了,咱家指不定就收你做义子了。”
蔺南星弯腰更深。
苗老公笑道:“好了,别多礼,咱家也不打搅你们说体己话了,就是你们这动作得快些,莫要耽误了吉时。”
他说完便带上屋门出去了。
屋内骤然安静了许多,将恭贺声,言谈声,锣鼓声都被朦朦胧胧地隔绝在外。
蔺南星带着沉沉的心跳走向沐九如。
新婚正君气色极好,不再是往日歪斜慵懒的模样;而是端端正正,神采奕奕地坐在妆奁边上。
沐九如望向款步行来的高大夫君,笑道:“我特意给你留了红缨,这应当是陪嫁给正君缠的。”他展开白玉一般的手心,“我没让多鱼抢你的活。”
蔺南星刚才也是想到了这茬,才突然心跳飞快,情难自已起来。
他郑重地取走了沐九如留给他的红线,双手轻轻摘下沐九如头顶的翟冠。
发冠下面就是个简单的发髻和一枚金簪,他将红绳缠上沐九如的发髻,轻轻打了个结,唱福道:“少爷将来定会富贵康宁,无忧无愁,与夫婿同心偕老。”
他此刻突然不再是沐九如的夫君,而是重新成了沐九如的陪嫁小厮南星。
他亲手替新婚的少爷,系上代表为人正君的红绳,再唱诵美好的祝愿。
恭祝他的少爷花好月圆,琴瑟相和。
小厮南星的心中虽有不舍,却更多的是替他家少爷万分喜悦、万般欢喜。
沐九如像是感觉到了蔺南星的所想,温柔地靠上夫君的胸膛,伸手轻轻环住,道:“多谢南星,少爷会的。”
他柔柔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两枚喜糖和几枚喜钱,道:“赏我们嘴甜的小南星。”
蔺南星立刻伸出了手来,五六枚花钱与糖果从沐九如的指尖落下,掉到了他的手心里。
蔺南星紧紧握住:“谢少爷赏赐。”
沐九如笑道:“大喜的日子,我哭也就罢了,你这作夫君的可别哭鼻子啊。”
蔺南星的鼻子本来还有些酸,被这么一调笑,便成了羞窘。
他连忙收敛情绪,把赏赐塞进袖子里,又替沐九如重新带好翟冠,然后关切地问道:“少爷的身子今日如何,可有不适?”
沐九如顶着微重的翟冠站了起来,展颜一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日半点也不难受,神气得很。”
他捏着扇子,伸出手给边上的郎君:“走吧,夫君,咱们回蔺宅去,别耽误了吉时。”
蔺南星连忙擦了把手汗,捏住少爷的手掌,却不急着出门。
蔺南星道:“少爷,还有一事,我应当要在此地拜少爷的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