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写在v章之前:如果阅读困难】
韦衡南下的第五天,雪练军与宣德驻军联合收复了城心,军队清理出官署附近的焦黑废墟,从被烧得焦黑的骷髅中间找到了宣德郡守的官印和首领都尉的金印。
宣德城内的尸疫发生得诡异:尸疫发生后,宣德郡守和首领都尉不知为何全部身死,导致了城中政军大事无人主持。宣德落下了四方城门,郡守和首领都尉身死的消息传不出去,如果不是李道训捆了右副都尉强行主事,城中的死伤只会又多上许多。
一个郡的郡守和首领都尉是郡城中不可缺少的官员。许朝建朝后废除了前朝和“州”平级的国、道、邑,将前朝的“州”改称为“郡”,重新划分大州,在地方上施行州郡县制。除京洛二地附近和陇、朔、卢等五个边州之外,朝廷将天下分为二十四州,州下设郡,郡下设县。二十四州有文官亦有武官,州郡两级的文武官员互相牵制:州设刺史和镇军首领;除王侯封地和军事重郡外,郡设郡守和首领都尉;县分大小,有京县、畿县、望县、上县、中县、下县六等,前三等县的长官称县令,后三等县的长官称县长,另设县尉、县丞,辅助县令或县长。
卢州是一个特殊的州,朝廷防备韦德音和韦衡,不无道理:卢州是边州,地广人稀,尸疫频发,由于情况特殊,镇军首领集州中的军政大权于一身,镇军首领和三个副将都有较大的调兵的自由。
许朝实行府兵制,军户之家在没有战事时也像农家一样在家耕种,农闲时少承担官府的力役,多参与操练兵术——一旦开战,朝廷征兵,这时军户之家就必须出一位男丁参军,父死子继。室韦之乱刚发生时,卢州死伤惨重,军队大量从军户之家召集府兵,可是人数远远不够,因此,韦将军在掌权后,向朝廷上表,在卢州同时实行了募兵制,卢州军队中除了府兵外,另有大量依靠钱粮招募来的士兵。
卢州镇军首领和副将可以调兵,而招募来的士兵又极其容易成为将领的私兵,因此,朝廷极其防备韦将军和她的外甥——室韦之乱一平息,太子就下诏禁止卢州再实行募兵制,这两年又更换了除韦衡外的两个镇军副将。
朝廷试过更换韦衡。去年,韦衡接受了调职,将去亳州赴任,还没出龙海镇军府,卢州罗源郡就发生了尸疫。卢州的镇军副将忠武将军袁肇是朝廷在前年派到卢州来的,朝廷有意让他立下军功,示意韦德音将军让袁肇前去平乱:
袁肇带兵围着罗源郡转了三天,抓了几个焦急地等着进城寻找家人的伐折罗人,上表说了些“毳幕稽诛”之类文绉绉的话,将尸疫的来源推给了伐折罗人,随后就要开城施救——袁肇文武双全,也不算不勇,然而缺乏处理尸疫的经验,他这一开城,损失了一半带去的驻军,还将尸疫带出了城。
朝廷见袁肇难堪大用,罢了他的军职,连夜加封原卢州宣威将军韦衡为忠武将军,让他带兵去平定了罗源郡的尸疫。韦衡那条叫“韦衡”的狗,就是在罗源郡被累死的。
韦衡总是出现在有尸疫的地方。
朝廷的新任宣德郡守正在赶往宣德的路上,还没有到任。收复城心后,为了安抚城中的百姓,韦衡带军队在宣德城西城门誓了一次兵。
奉玄一直在灵风观中养伤——韦衡在找到奉玄后,没有将受伤的奉玄带回军队驻地,而是派人将他送进了城中,让他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宣德郡治下本有三十八万人,郡城中有二十二万人,一场尸疫过后,只剩下了十三万人。城中死伤惨烈,灵风观的道士不用继续外出后,开了观门,日日都在观中为死者举行超度仪式。奉玄会抚琴,退烧休息了两天后,按照丧仪之礼,换了一身银线绣云纹的白羽鹤氅,额上束了纯白绖带,帮灵风观的掌琴道士弹了一会儿《安魂》。
听说韦衡要誓兵,奉玄自进了灵风观后第一次出了灵风观,和师姐去了西城门附近。他想感谢韦衡,然而这几天一直没见到韦衡本人:韦衡说要帮他找佛子,果然就派人去找了——韦衡让李道训带兵清剿鸟发山的山匪,审问山匪是否见过他们捉的那几个室韦人,顺便审问他们是否见过背双剑的第五岐。
李道训找到山匪大寨时,发现鸟发山的山匪头子已经被人杀了。那山匪头子死得极惨,头被人割了下来,挂在了旗杆上,眼珠被鸟啄着吃了,眉毛下只剩下了两个黑乎乎的洞。李道训捉了几个在山里流窜的山匪,逼问之下得知,山匪头子被杀的那天,恰好是奉玄离开幽州的那天。
那天下山寻仇的山匪没有回来。到了晚上,山匪们听见老大惨叫了一声,赶过去时,就发现老大的头已经被挂在了旗杆顶上,头上的双眼拼命睁着,几乎要突出来。有山匪说,这是二当家谢云翱看他们没能救下自己,变成厉鬼前来索命了,山匪们见寨里没了武功高强的二当家,大当家又惨死,一夜就散去了一半。
留在山上的山匪没有见过室韦人,下山的山匪没回来,崔涤知道情况后,带人搜查了奉玄和佛子去过的荒村。崔涤出身名门,文武兼修,在国子监读过五年书,对纸墨有一些研究。他命人拔出了破庙里的兼忘短刀,在庙里找到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信纸纸屑,那纸屑细薄光润,带有甘松的香味,是一种被称为“东山兔白”的纸,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
崔涤将兼忘短刀还给了奉玄,也将纸屑给了他,告诉奉玄不要因为自己能写字就忘了很多人都不会写字:山匪大多不识字,谢云翱是个武人,识字也不多,只能写几个狗爬似的烂字。被抓的室韦人交代,确实是他们撕去了刀上插着的信:他们看那把刀是一把好刀,就扯下了信纸想要拔刀,他们不认识汉文,只知道信上写了四行字。崔涤说,山匪不会用东山兔白这样名贵的纸,也不会写很多字,所以插在短刀上的信基本不可能是下山寻仇的山匪们留下的。
被抓的室韦人说他们没见过山匪,破庙壁画上的血和他们无关。他们找到破庙时,破庙里并没有人——如果有人,他们也就不会冒着风险去军队抓人喂养小狂尸了。他们发现庙里有一个棺材,就把小狂尸藏了进去,又看见门口似乎有一个坟包,就想着刨了坟再找一具棺材,没想到只刨出来一具干尸。
有人杀了鸟发山山匪头子,奉玄猜测佛子的师弟到了,人是他杀的:佛子杀人后,如果有时间,会为被杀者合上双目,他不会让死者死不瞑目。兼忘短刀最初在寻仇的山匪手里,后来到了破庙的柱子上,佛子的师弟大概遇到了山匪,也或许是他主动找上了山匪,所以他能拿回兼忘短刀把刀插在柱子上,插刀是想把刀还给奉玄,但是又怕被人拿走,所以下了狠力把刀深深插了进去,还留了一封信。
信上写了什么,他没机会知道了。
殿外的坑极有可能是佛子让他师弟挖的,奉玄想不出来,除了佛子,谁还肯为一具枯尸收葬。至于殿中壁画上的血,或许是寻仇的山匪的,也或许是……佛子的。
除了兼忘短刀和信纸碎屑外,崔涤在荒村里找到了两百张被藏起来的牛皮。他和韦衡逼着被抓的室韦人说出了牛皮的用途:
幽州的尸疫大乱果然和室韦人有关。室韦余部此次作乱,筹划已久,他们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想要绕开卢州将尸疫传进中原。室韦余部早在三年前就开始收集牛皮,通过正常的走商将牛皮多次带进关内,运到了幽州。三年之中,室韦人攒下了一千多张牛皮,他们装成贩卖牛皮的关外西室韦人,将牛皮分为三份,二月初二,分成三队去了幽州中部的三个郡,约定好在初五同时起事。
牛皮常见,却也是珍稀之物。许朝禁止屠杀耕牛,民间不可以私自买卖牛皮,国境内的牛皮大多都被用在了军中。因此,许朝民间用的牛皮,大多来自关外。关外的西室韦人、铁勒人都会贩卖牛皮,他们在许朝行商,入关时要交极高的牛皮税,牛皮的售价自然也不会太低。
室韦人已经提前在幽州发生尸疫的地方捉了狂尸,他们故意将尸疫传染给三到五岁的孩子,将孩子变成小狂尸。狂尸比人活得久,小狂尸既活得久,又便于控制,身形娇小可以被藏进箱子里,他们就这样带上一只或两只小狂尸进城。进城时,守城的将士需要估算牛皮的数量、抽查牛皮中有无夹带,将士忙着查看牛皮,往往就不再仔细查看室韦人放衣服的木箱。
进城后,室韦人控制着小狂尸,开始在暗中传播尸疫,同时偷窃小孩,制造新的小狂尸。他们会派人去官府报官,声称丢失了一百卷牛皮。一百卷牛皮价值不菲,官府受理案件后,室韦人又会要求官府暂时替自己保管剩下的牛皮——这些牛皮里已经藏进了小狂尸。
牛皮被官府收进府库,室韦人借口放心不下,要去查看牛皮,就在查看时,他们就找出被藏在牛皮的小狂尸,传染给官府里的人,如果身侧一时抓不到其他活人,他们就将自己染上尸疫,亲自变成狂尸,到处撕咬——只要藏在牛皮卷里的小狂尸有一个活着,他们就能将整个官府染上尸疫。
除了往官府里藏小狂尸,室韦人还会以感谢为名出资宴请郡守,他们也邀请首领都尉参宴,声称要表示自己对守门将士清点数目的感谢和自己对汉家军人的敬意。宴会开始后,参宴的室韦人会放火,尽量带着屋中的所有人同归于尽,其他室韦人则会在城中大肆作乱:入夜之后,宵禁已经开始,里坊关闭大门,室韦人或者抱着小狂尸假称孩子病重,向邻居求救,求邻居开门,然后向对方传染尸疫;或者在里坊中到处放火逼人离家。
奉玄曾经在尸疫开始不久,就看见城心出现了尸群。没人能想到,城心正是尸疫最先出现的地方之一。官府与军府不在一处,请首领都尉参加夜宴、毁去联络各方的官署、到处放火逼人离家,室韦人真是恨毒了许人!
奉玄遇见的室韦人,是从乐陵郡逃出来的室韦人。室韦人知道,越向南,人越多,越好作乱,然而军队发现蛛丝马迹,一般也都会向南追查,于是他们反其道而行之,约好如果能出城,就要一路北上,上到宣德,在宣德集合。他们怕许朝朝廷从卢州调兵,在计划开始前,就在宣德城外的荒村中藏了两百多张牛皮,约定好有余力的人在到达宣德后,就故技重施,搅乱整个宣德。
灵丘和乐陵两郡都没能及时关闭城门。灵丘郡幸存的室韦人甚至还趁乱从城中带出了一部分牛皮,因此,他们并没有动用荒村中早已藏好的牛皮。从乐陵郡逃出的室韦人晚到宣德,好巧不巧,他们刚到宣德没几天,就遇到了寻找友人的奉玄。
人算不如天算。一场谋划了三年的狡计,至此完全浮出了水面。
作者有话说:
写在v章之前:如果阅读困难
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故事里的人物比较多,很多不必要去记。一些重要的人物,后续还会出现,出现多了读者会记住的,比如奉玄的两个舅舅,看到第七卷,不需要回忆,读者肯定牢牢记得他们谁是谁。有些人物确实只是出现了一下,比如袁肇,记他也没必要。
作为作者,我可以删去很多“名字”,但是我保留了它们,这和全文的主题是相关的:故事试图还原一个世界,而世界就是这样的,充满了人(或者说“名字”),人们出现又沉没,经过主人公的身侧,似乎留不下痕迹,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一生。作品中的人物都是“众生”中的一员,无数的、似乎不会穷尽的人群,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世界,镜头聚焦于个体——将读者的目光带向了主人公,一些不经意进入读者眼中的名字,是被镜头忽略的庞大群体因存在过而留下的些微存在痕迹。
作为作者,我不是想得太少(比如想太少了,所以想到了谁就都要写,造成了文本的无秩序增殖),而是做过考虑,才给出了一些写法。
我肯定没在瞎写,也确实非常感谢读者愿意阅读。我个人觉得《好友》是一本越读越顺的作品,我没有按照大部分网文追求快速直接的模式来写,但是当读者熟悉了这部作品的叙事模式之后(并且读着读着也就认识了大部分人物),越往后会读得越顺畅的。与此同时,在读者眼前展开的一个相对复杂的世界,它所带来的阅读情绪,或许会是更丰富和强烈的。
我最初不是很想自己对自己的作品做诠释和解读,担心我的出现会让读者把注意力移走。但是也会有喜欢看评论的读者XDDD,现在想一想,如果我可以做解读,那么我来做解读就有一定的必要,我的解读会更直接——阅读就像在陌生之地行走,直接的解读可以为读者提供一些行走指南。
饭山太瘦生 2023.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