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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黄雀2

好友 饭山太瘦生 4068 2024-11-20 10:47:54

在各桩疑案背后,你充当了什么角色?

建业内外有石头城、西州城、东府城、白下城、金城、冶城等等城垒。荀靖之任云麾将军,为朝中从三品官员,主要负责建业西边的军务,除处理石头城的军政事务外,也负责巡视西州城、新亭垒、冶城等城垒。他每月要在石头城中轮值三天,不轮值时便不需要出城,可以在城内的西州城中处理公务。

建业东边的军务主要归上将军房安世管理,房安世平时在东府城中处理公务,东府城在建业篱墙之内,位于城东秦淮河与青溪交汇之处,与西州城一东一西,互为戍卫建业宫城的军事要垒——

宫城和建业各个城门归宫城北部的卫司禁军管理,其中有两万禁军负责守卫宫城。如若建业生变,西州城和东府城需要及时出兵,与卫司禁军一同保卫建业宫城。如果事态实在紧急,陛下将移驾易守难攻的石头城。

三月十一日,荀靖之去了西州城,陛下想让西州城的士兵疏通疏通运渎,再挖一条新渎:许朝南下后,粮米朝贡之物多从长江上运来,沿长江进入秦淮河,再经秦淮河上的运渎运往宫城。西州城就在宫城西南方,紧邻运渎,陛下想让自己的外甥带人清理运渎中的淤泥,顺便挖一条从运渎通往西州城的新渎,方便以后从水路向西州城运送军备粮草。

荀靖之和部下商议了一下午疏通运渎的事情,有部下因为他是新来的长官,不愿意按着他的想法处理事务,回他说:“三月水寒,大人不如等到四月五月,再叫人去清理淤泥。”五月就进入梅雨季了,荀靖之说:“六月才收水稻,在此之前,大人倒不如不吃稻米。”那部下不说话了。荀靖之叫人拿出了西州城的舆图,又叫了百工来,和众人商议到太阳快落山时,才暂时定下了这个月就开始清理运渎。

众人散去后,家仆问荀靖之要不要备车回府,荀靖之说:“我今日不回去了,我去宫中一趟。”

荀靖之去了宫中,在宫中留宿。三月十二日、三月十三日……一直到三月十五日,荀靖之都住在宫中,没有回过自己的府邸。就在这几日中,建业发生了三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一件事是长公主回建业了。

第二件事是崔琬指出了刺伤柏中水的刺客逃跑的方向。崔琬向官府提供了消息,说自己曾借给过柏中水三个护卫,那三个护卫发现刺伤柏中水的刺客逃到了德邻里,似乎藏在了房大将军家中。崔琬请官府立刻搜查房大将军的府邸,保证房大将军的安全。

第三件事是,禁军在三月十五日带着陛下的手谕,以保护房将军为名,搜查了房将军的府邸。

三月十六日,房将军……入狱了,罪名似乎是窝藏刺客。建业的流言炸开了锅:

有人说一定是崔琬等等门阀世族没安好心,含血喷人,诬陷房将军——房将军何苦要派人刺杀长公主的小小男宠呢;有人说刺客本来是卢雅雇的,他要刺客刺杀和他结怨的柏中水,刺杀不成,就怂恿刺客藏进了房将军的府中,把脏水泼给了房将军,想要借此诬陷一位不和门阀世族交好的重臣;有人说狡兔死、走狗烹,陛下这是忌惮房将军了——刺客应该是陛下派去的,是个假刺客,陛下派柏中水和假刺客暗中设局,借着刺杀一事把功高震主的房将军关进了大牢……

三月十六日,荀靖之依然没有回府。高平郡王府的婢女、家仆全都被关了起来。

建业流言说:不妙,怕不是房将军真的图谋不轨,而高平郡王觊觎皇位,两个人暗中联手了,而房将军既然已经被抓,高平郡王也快被抄家了。

有人说不对,高平郡王最近每天都入宫,还会在宫里过夜呢。有人说,这就是陛下的手段了——这其实是陛下变相监视了自己那有着异心的外甥,只等着从他的府邸里找出证据,这就要把他也关进大牢了。

建业的平民见不到高平郡王,可建业的官员是能见到他的。荀靖之每日都去上朝,下朝后便去西州府处理公务,督办清理运渎的事情。他依旧掌管着建业西边的军务,不像是传言中说的那样,和陛下有了不和。

十七日,房将军依旧被关押着,高平郡王正常上朝,晚上还是住在宫里。

十八日散朝之后,崔家子弟悄悄问崔琬:“伯玉哥,事情……是怎么回事?”

崔琬说:“我不知道。”

他的堂兄弟说:“伯玉哥,不是你去官府举报了刺客在房安世家里的么?你不知道,那谁知道。房安世下狱,我听说他的罪名不轻。”

崔琬回答说:“我可不知道房将军的罪名是什么,看来你比我清楚。那问我做什么。”

“那郡王呢……高平郡王。”他的堂兄弟扫了一眼前面,高平郡王就走在他们前面,离他们有些远,他说:“郡王没事?”

“郡王当然没事。”

崔琬的堂兄弟看自己从崔琬口中问不出什么来,闭上了嘴。

崔琬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他的确知道一些他的堂兄弟不知道的事情:如今活着的房安世,不是房安世本人。

第五岐对他说,真正的房安世应该死在了乾佑四年,在乾佑四年,真的房安世在随太叔将军出大屏关后,就死在了大屏关外,没能回到关内。第五岐认得如今这个房安世的字迹……他的字迹他曾看过无数遍,他在岐山初读《妙法莲华经》时,那卷佛经就是用那样的字迹写成的。

房安世早就死了,代他活着的人是曾给第五岐抄过佛经的师叔。

此案干系重大,房安世被抓走后,大理寺口风极严,不曾透漏任何情况。崔琬没再得知其他任何消息。

崔琬从第五岐那里知道了房安世是假的,而陛下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

陛下在散朝后换了衣服,去大理寺狱见了自己的房将军。房将军曾护送他南下,又立下累累军功,他不愿意怀疑一位良将,可是这位良将一直在派人窥视他的外甥的起居。

房安世……他的房将军,为什么他忽然对这个人感到如此陌生呢?当他在十七日听完了他外甥府邸中的内奸的陈述,他感到疑惑不解。

房安世被关押在大理寺狱中,他的监牢布置得很干净,榻是柞木榻,毯是红线毯。

陛下和长公主一起去见房安世。

房安世隔着隔栏向陛下和长公主行礼。

陛下抬起了手,想像以往一般,让他免礼,可他抬起手后,又把手放下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陛下的眼睛有些泛红,近来他整夜整夜的失眠,他对他的房将军感到失望——

岂止是失望……毛骨悚然,他看到一片寒冷的阴影,在无声中几乎将一切吞噬。

房安世不向长公主说话,对着陛下说:“陛下,臣冤枉呀。”

陛下说:“将军,你……唉,你……你干什么要往靖之的府里安排自己的人呢!”

陛下心中弥漫着一种烦闷的痛苦,他看着房安世——他曾经的左膀右臂,气从痛中来,然而最终又变得无力,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尝到了被背叛的滋味,他对房安世说:“朕以为你是恨去年朕提拔自己的外甥做了云麾将军,只让你守着建业东边,可你在八郎刚刚到建业之后,怎么就在布置这件事了!八郎到建业时,身边无人,朕刚登基,忙得头昏脑胀,朕记得清清楚楚,你为朕解忧,举荐了你曾经的家仆赵弥,你说他忠心护主,朕信了你,从不怀疑你,可你在做什么呀!我宗室之中,何曾有人怀疑过你?朕信任你,你可以借朕的手为自己办事,你谋私,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朕对你的偏爱。可你不该借朕的手,窥视朕的外甥——八郎身边,竟然有不少你的眼目!”

房安世跪在了地上,背挺得如以往一般直,隔着隔栏对陛下说:“陛下勿听奸人挑拨呀!陛下,众人想要臣死,陛下如果再不给臣一些信任,臣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呀!”

站在一旁的长公主冷笑了一声。

陛下说:“那你说说,你派人刺杀柏中水干什么?朕实在觉得不解,你都不认识他,你刺杀他做什么?朕亦不解,你为什么要监视朕的外甥。你给八郎送生鹿肉,你那是在试探你的耳目告诉你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对不对?”陛下拖长了调子叫了一声“房将军”,沉痛地说:“朕曾在八郎面前为你开脱!你护送朕南下,朕在武将中最信任你,可你实在辜负了朕的信任!房将军……你为朕解忧,朕送你老虎,原来,养老虎的不是你,是朕。是朕养虎为患。”

陛下与房安世之间隔着隔栏,陛下也曾经这样观看一头猛虎,隔着隔栏,他看到一头眼神可怖的老虎。养虎……他以为曾经陪在自己身侧的人是一头白象,平安有象,忠诚、威严,值得信任,可以共同进退。是他太蠢,人便是人,不是动物,人心比虎豹更难揣测。

房安世辩解说:“陛下,刺杀柏大人的事不是臣做的,不是臣。那个刺客藏在臣的家中,他要刺杀臣,所以臣才对他下了手!陛下,这是诬陷,请您明察!”他忽然看向长公主,说:“陛下,您该防备的不是臣……”

陛下疲惫地打断了房安世的话,问他:“有人杀你,你怎么不报官呢?你把人杀了,把尸体藏起来……房将军,这叫杀人灭口。”

房安世沉默不语。

陛下叹了一口气,问:“八郎府中的内奸是怎么回事?你说吧。他不在建业、他府中没有管事、他不做暗事不怕人看,可你不该这么欺负他。”

“臣……臣是关心郡王。关心则乱,臣失了分寸。”

陛下感到了头痛,他第一次如此愤怒,“你比我这个做舅舅的还关心他?房将军,你说实话——!”

“臣……”

“好、好……你今天敢这样对待朕的外甥,明天,你也敢这样对待朕吧。房将军,朕以前觉得父皇多心,父皇总是给身边的武将讲史书中谋反的人的下场,不时地敲打他们,吓得他们胆战心惊……原来是朕太蠢了,是朕太幼稚,朕以为对人要有信任,可是朕错了……错了,大错特错。君臣之间,哪有那么多信任可言?父皇说君王要有威严,是威严……不是信任。你说刺客不是你派去的,也罢,朕不提这件事。可是,房将军,你向朕解释解释,你府中后花园里除了刺客的头,还埋着三颗骷髅,这些是谁的尸体?你瞒着朕做下的事情,总有一天,你要告诉朕。朕想要你给朕一个解释。”

房安世又沉默了。

陛下说:“房将军,你撒一个谎,就得继续撒谎来圆前面的谎。你说实话吧。朕一直对你心怀感激,你说实话,朕绝不会让他们为难你——你算是重臣,朕不希望你在入狱后,变得不体面。就算你做了错事,你也体体面面承认。”

“陛下是一点都不想信任臣了吗?”

“你的秘密太多,朕不敢信了。”

长公主这时说了话,她对房安世说:“房安世,在一桩桩散落的案子背后,你充当了什么角色?你刺杀柏中水和派人监视我的外甥,其中可有联系吗?而你如果只是在针对高平郡王,你不该还在青山幽严寺安排眼目——你到底在忌惮什么、你害怕的到底是谁?我希望你主动把事情说出来,这对我们都好。”

“不好,殿下想要诬陷我,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想想你的女儿。”

“哈哈哈哈,殿下,你想要我死,那我的女儿也不必苟活。这世间没有了父亲,没人再疼爱她,活下去也是徒劳。充为婢女、官妓,这是活着,但是还不如死了。我是长公主殿下的眼中之钉,长公主殿下难道会轻易放过我的女儿么——”他说着直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说:“你油盐不进。”

“我只是不想掉进长公主为我挖好的坑里罢了。”房安世冷静地对陛下说:“陛下,有人要诬陷臣,陛下要明察。”

长公主说:“也是,你既然已经杀死了那么多人,又怎么会轻易认罪。”

房安世不理会长公主,继续对陛下说:“陛下,臣护送您南下,南来之后,心中眼中只有您一人。臣以能为陛下做犬马为荣,这么多年来,臣兢兢业业护卫我朝山河,凡事以陛下为重。陛下为重,百姓次之,臣将自己放在最后。陛下……您难道都忘了吗?而如今……臣与您这对主仆之间,终于也生出了嫌隙……陛下,臣的权力由您赐予,您想拿走,臣一定长跪在地、双手奉还。陛下,臣是犬马,可是臣是您的犬马,主人尚且怜惜犬马,可是有人将滔天的罪行泼到臣的身上,陛下只任凭那些脏水流淌,不肯再信任臣分毫。如果臣该死,臣会平静地领受死亡,只求陛下给臣一些体面,不要让臣承认臣没做过的事情。臣承认自己杀了一个刺客、在高平郡王身边安插了眼线,除此之外,臣……无罪可认、也无话可说。”

陛下攥紧双手,侧开了头。房安世越是表达忠心,他越是感到寒冷与恐惧,往日的君臣之情实实在在,可是又虚假得可怕,他像是被人当心戳了一支冷箭,他说:“你口口声声称‘陛下’,可朕只听见‘死不悔改’四个字。”

长公主不改神色,对房安世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房安世——房、安、世,可能我不该这样叫你,但我不知道你本来的名字。你害怕柏中水,因为他让你想起一个人,一个知晓你到底犯下了何种罪行的人,你不杀了他,就总是活在恐惧之中。你不必再感到恐惧了,因为尘埃已定……你师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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