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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淮泗3

好友 饭山太瘦生 2783 2024-11-20 10:47:54

“我和你说,我以为自己看见鬼了。”

一月初九,荀靖之再次带兵进入了北海郡城。赵茂像前几天一般留在城外守卫营地。郡城内的尸疫起于城东,军队将在今天进入城东的里坊。

晚上,荀靖之从城里出来后,赵茂差点没认出他——高平郡王脸上又是血又是土,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身下的马也变了颜色。

赵茂在营门附近等着荀靖之,远远看着骑马回来的人,知道是荀靖之回来了,等看清了荀靖之的脸,认了半天才确定那确实是高平郡王。

赵茂让人去打水,荀靖之看见赵茂就下了马,有人牵走了他的马。他的头晕得厉害,一边往营地里走,一边对赵茂说:“阿质达显,劳烦你带人守着城门,看着有没有尸群跑出来。”他走了几步追上去打水的士兵,对他说:“再给我拧个湿帕子吧。”

城里又是火又是血,荀靖之出城的时候,城东失火的地方刚刚灭了火,马从焦黑的废墟里跑过去,荀靖之的脸上带上了炭灰,他又曾被一个人兜头洒了不知道什么土灰,因此不敢直接洗脸,怕一洗脸,让脸上的灰土炭粉迷住了眼睛。

赵茂追了荀靖之几步,问:“郡王,城里怎么样?”

荀靖之说了四个字:“死人发臭。”

荀靖之的眼前发黑,他见了太多死人,跟着他去城东的士兵里,有人在看到一地腐烂的尸体后直接吐了出来。尸群驻留之处,如一处露天坟场……尸体的肠肚流出,肌肉从骨头上掉落,有些尸体已经瘦得像骷髅了,鼻子塌陷、眼球塌陷,面目难辨。

这是在冬天,万物腐烂得慢,大地上没有蝇虫。还好这是在冬天。

无数面目难辨的尸体躺在地上,它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生前的个性,面庞因腐烂而变得相似,像是全都被死亡戴上了面具。它们已全都是死亡的臣仆。

野狗狂叫,狂尸不时出现。尸群看见活人后,兴奋欲狂,踩着尸体向着活人跑来,有的狂尸的脚陷在死人的肋骨与胸腔中,有的狂尸狂奔着跑来,留下一地腥臭的血印。

赵茂看荀靖之的披风没了,问荀靖之:“郡王的披风脱下来了?别让浑小子们拿丢了。郡王进帐吧,我让人去给您找披风,外面冷。”

荀靖之说:“……就当丢了。”

荀靖之身侧的侍从说:“郡王给人了。”

赵茂问:“哦?”

侍从对赵茂说:“你是不知道啊老茂!我们去了城东,尸群乌泱乌泱的。我们射箭之后,中箭的狂尸满地乱爬,我们聚在一起,往城东深处走,防备着四周,边走边动手,处理狂尸。走到某个地方,一拐,有一处大宅子,嚯,好大的宅子,大门外挂着白幡,宅门紧紧关着,毫无动静。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鼻子闻多了尸臭,早不管用了,不知道那里面是有一宅子死人,还是有一宅子狂尸。那会儿已经是黄昏了,郡王一脚踹开了门,宅子里安静得吓人,古怪极了……老茂,我和你说,我以为自己看见鬼了……”

荀靖之觉得头晕,他没管侍从在和赵茂说什么,先往营帐里走了,打算去把脸洗了。洗过脸上的土后,或许再用冰凉的水多洗几次脸,头就不晕了。五岐兄这几天就会回来了,荀靖之不想在头晕目眩中见第五岐。

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五岐兄了,荀靖之想起“第五岐”这三个字,就紧张得厉害。见一面吧,五岐兄,好久不见了。他一定远远看见第五岐的影子就开始笑了,他会伸出手,爽朗地笑,抱一抱他许朝的第五将军——穿银甲的许朝将军,揽住他,然后拍拍他的背。

头晕。荀靖之觉得眼前似乎变得更黑了。

士兵准备了两盆清水,荀靖之洗过手后,拿手帕擦去脸上的灰土。

帐中黑暗,士兵移来蜡烛,问荀靖之要不要拿来一面镜子,让他对着镜子擦去脸上的尘土,荀靖之说对着水照也是一样的。士兵于是又将蜡烛移进了荀靖之的脸几分,烛光在盆中的清水上摇晃,荀靖之的脸的影子也在清水上摇晃。

荀靖之擦去了一部分脸上的土,帕子瞬间变成了灰黄色,他的肤色露了出来。在清水的倒影中,荀靖之的脸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他的脸色十分差劲。

荀靖之洗了脸,越来越觉得想吐,他熟悉这种感觉……他不顾火焰烫手,伸手掐灭了烛火。不能再有火了。荀靖之头晕得弯下了腰。

士兵叫:“郡王?”

荀靖之对士兵说:“出去……把屋里的水倒了,再去打一盆打凉水来。”

士兵慌了,抱着水盆跑出去,叫赵茂进帐来。赵茂跑进营帐的时候,荀靖之已经晕过去了,脸上还带着水珠——他连擦脸都没来得及擦。赵茂看见荀靖之倒在地上,吓了一跳,侍从扶起荀靖之,喊了几声:“郡王!郡王!”强行拨开他的眼皮,发现他的眼神涣散。

侍从替荀靖之擦干了脸,将荀靖之扶到榻上。赵茂一把揪住那个跑出去叫他的士兵的领子,差点把人拽离地面,问他:“你做什么了?!”

“没没没、没,大人,我什么都没做,郡王让我去打凉水。帐、帐外就站着士兵,你不信问他们,我就是端了水,不是我做的啊!!”

“郡王说什么了吗?”

“郡王对着水擦脸,营帐里黑,我拿蜡烛为郡王照明,郡王忽然伸手把蜡烛掐了,看起来很不舒服,郡王让我把他的洗脸水倒了,再打水来。”

赵茂说:“蜡烛!!蜡烛有问题。”他把那支烧了没多久的蜡烛拿在手里,对荀靖之的侍从说:“这营帐里不能待了,去我的帐里。我们都出去!!!”

侍从背着荀靖之迅速离开了荀靖之的营帐,赵茂让人去叫军医。

赵茂的营帐里陈设简单,当中摆了一扇用来挡风的六折屏风,床就在屏风后。屏风前不远处有坐榻,几案上铺了宣纸,写着几个不算整齐的汉字——荀靖之让赵茂读书,赵茂便趁无事时向参军学习读书写字。

赵茂让人在自己的床上铺了郡王的被褥,让侍从扶着荀靖之躺了上去。军医来替荀靖之诊断,脱了荀靖之的甲衣。荀靖之的中衣衣领上沾着血迹,北海郡城中厮杀不止,他已经累了一天了。

荀靖之依旧在呼吸,呼吸略有急促,他的脸色已不像他在清水中看到的那般惨白了,肌肤下晕开了淡淡的红色。军医诊脉之后,查看了荀靖之的脸色,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最后得出结论:郡王像是醉死过去了。

赵茂从军医身后拍了军医一把,差点把军医的骨头拍散架,他说:“你闻闻!郡王身上有一点酒气吗?”

军医说:“小老儿长鼻子了,小老儿说是像,像!但问还是得问的:郡王不曾喝酒吧。”

赵茂说:“我闭着眼都知道郡王没喝酒,咱们郡王从不借酒浇愁,他是清醒人,只心境平和的时候,才喝一两杯。”

荀靖之的侍从也说:“不曾饮酒。”

军医说:“啊、啊,那郡王今天吃了什么东西么?”

荀靖之的侍从说:“吃是和我们吃的一样的。”

军医问:“郡王不吃丹药吧?”

侍从回:“不吃。”

军医问:“小老儿给郡王开醒酒汤,先喝喝看。那……那郡王是遇见什么事了么?比如在你们没看见的时候,喝了什么东西。”

侍从说:“应当是没有的,我就在郡王身边。我是陛下赐给郡王的侍从,我不管别人的死活,一直跟着郡王。”

赵茂递给军医一截蜡烛,说:“别吵别吵,老头儿,让人去煎醒酒汤,你去看看蜡烛是不是有问题。你找个空营帐,点燃蜡烛,再叫一个士兵,让他在营帐里对着蜡烛坐着,看他晕不晕。”

军医闻了闻蜡烛,收起了蜡烛,说:“小老儿叫自己小老儿,你怎么直呼小老儿‘老头儿’呢,罢罢,哪天你受了伤,就知道叫小老儿‘老先生’了。小老儿这就去找人了。各位大人,你们既然要守着郡王,就不时叫一叫郡王的名字,没准郡王一会儿就醒了,我看确实是像醉死了,没什么大碍,就是不知道郡王是吃了什么才这样的。一直跟着郡王的那位大人,你再仔细想想,可是你漏了什么细节吗?”

赵茂推着军医往外走,说:“是蜡烛、是蜡烛,看来军营里要有大事,你快去查查看蜡烛的问题。要是蜡烛有问题,还得有人出事呢!”

军医走了。

荀靖之和其他将领带兵东来,各自划了处理的郡县。荀靖之带了八千人来北海郡,开城门后,有中郎将带着两千人留在城中维持秩序。赵茂和另一个校尉留在城外守营。

赵茂还要守营,让参军和另一个校尉守着荀靖之,然后让荀靖之的侍从给他们讲讲下午他们在城里遇到的事情,让他们一起看看是怎么回事。侍从回营后,和赵茂说郡城内有一个古怪的大宅,赵茂让侍从向众人仔细讲讲那宅子怎么古怪,再仔细想一想郡王是不是在宅里喝了井水,或吃了什么东西。

军医在隔壁的空营帐中点燃了蜡烛。

众人在赵茂的营帐中,守着昏迷不醒的高平郡王,不时叫一声“郡王”或“将军”。

影子摇动。一个人的影子,或众人的影子,都在摇动。

荀靖之的侍从为众人讲述了自己下午和郡王一起经历的事情,事情发生在北海郡城城东一座有着黑色高门的大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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