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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囚鸟2

好友 饭山太瘦生 3863 2024-11-20 10:47:54

捏~捏~脸~

荀靖之向陈公绥请教许朝的百姓会如何看待荀家,陈公绥说:“如仙人。”荀靖之问何谓“如仙人”?陈公绥回答说,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地上的禁宫与云间的仙宫的差别不大,都只存在于他们的听闻中,是他们去不到的地方,因此,住在宫中的天家人“如仙人”——百姓知道荀家人的名讳、知道他们存在,对一些幻想中的模糊身影投以仰望的目光,然而无缘相见。

陈公绥说,门阀的独特之处,就在于门阀高官可以出入禁宫,来往与天家与下民之间,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禁宫的“禁”字。与下民和普通官吏相比,只要门阀高官想,他们就可以接触到天家人,对他们而言,天家人不是仙人,只是比他们握有更多权力的凡人,因此他们不会像下民一般崇敬天家的神圣光晕,在受到天家的赏赐时,也不会像其他官吏和下民一般,生出一腔惊恐而欣喜的赤诚。

不论荀靖之本人怎么看待“天潢贵胄”这个词——不论他接不接受这个词——在百姓的眼里,他就是天潢贵胄。陈公绥建议荀靖之多抽出一些时间去看望百姓:百姓遇到传说中的神仙,会更加信仰神仙;百姓见到一位身体里流淌着荀家的血的长官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关心自己,会更加爱戴荀家。

七月,越州开始收割水稻,荀靖之听从了陈公绥的建议,每隔六七天,便抽出两天来,去访问一处会稽郡的辖县,亲自看望农户、问候长者,为孤儿寡妇送去布匹和新米,如果有人拦路伸冤,免去拦路的“不敬”之责,有冤必责令县令、县长重新审案。越州共有八郡,陈公绥乃是越州司马,兼理会稽郡郡务,他愿意尽力帮助帮高平郡王在会稽郡立起威名,为其余七郡树起榜样。

荀靖之肯采纳陈公绥的建议,他对陈公绥很客气,陈公绥在感激之余,也对这位郡王抱有深深的敬意。陈公绥初次见到荀靖之时,荀靖之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修士,出身似乎平平无奇,然而乾佑末年的一场变乱,使他暴得高位。暴得高位者,身边忽然出现了溜须拍马之人,最容易变心。不过荀靖之不是很看重自己的郡王身份,待人接物时,眉眼之间从无盛气凌人的傲慢神色。

陈公绥为官三十载,见证了许朝朝中从庄宗一朝到如今风气的变迁。如果要陈公绥来说些什么,他会说风气的变迁与录公有关,庐江卢家的卢鸿烈太聪明了:许朝南下,流民涌入南方,均田制崩坏,录公提出两税法,重新安定天下,他确实有足够的聪明才智。

哀太子在位时,卢鸿烈藏锋多年,保全了自身,哀太子死了,他成了录公,这次他想要的太多了,他要保全整个门阀体系:南下不久后,录公提出的几项计策中,有一条死死扼住了科举制。暂停科举、压下寒门子弟和庶人的机会,录公一招制敌,让庄宗、孝仁皇太女甚至哀太子打压累代士族的努力化为了灰烬——扼住科举便是保住了门阀士族,南朝风气重临。

录公是个聪明人,他的计策达到了目的。如今朝中再次以门阀子弟为贵,门阀子弟崇尚清贵风雅,不愿意亲自处理繁琐事务,将之斥为“浊务”,清浊风气自南朝结束后又一次弥漫开来。陈公绥认为录公实在太聪明了,他的聪明使得他的贪心得以成功,而他的贪心敲碎了寒士们的梦想。陈公绥尊重荀靖之,也因为作为高贵的高平郡王,荀靖之从来不避讳处理“浊务”、不轻视寒门子弟和庶人,他不肯以门阀之贵为贵,走得了土路也下得了田地。

陈公绥最初担心荀靖之来越州任职,只是做做样子,心里没有百姓。贞和元年,陈公绥曾和崮原郡王一同在黔州任职,陈公绥说黔州附近几郡发生了旱灾,建议崮原郡王上表朝廷,为几郡减税,崮原郡王听了陈公绥的话,天真地回他说:“旱吗?不旱呀。你看官署里的树不是长得挺好的吗?”

崮原郡王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他不愿意处理政务,也懒得关心百姓,他有天真气,但是这种天真出现在公务中时意味着无知,这不是一件好事。和崮原郡王共事的经历使得陈公绥再面对宗室子弟时,心里总有几分没底。不过,高平郡王确实是做事的人,陈公绥随同荀靖之出去了两次后,就不再怀疑高平郡王的心意了。

七月十三,荀靖之去会稽郡外拜访几位长命老人和乡贤文士,陈公绥留在城中处理公务,没有同去,高平郡王独自外出,要是他有一百颗心,能放下九十八颗心。

许朝人言:“落纸如漆韦诞墨”,荀靖之看望乡贤文士,除了送布米之外,还送一块韦诞墨。寒门文士久沉下僚,韦诞墨不是易得之物,荀靖之以此墨表示自己对文士的重视。

荀靖之离开会稽郡到郡外来,不曾惊动任何人,衣服也只是穿他自己的衣服,不穿官服。他自从在卢州一个叫西同的村子里听说过男子杀妻藏尸、诬陷妻子偷汉子逃跑的事情之后,就再也不把乡村当作不生机心的桃源了。乡村之中,家族聚居,人情有时候更加复杂。

荀靖之到村中时,轻易不会召见村里的长官,长官们有时候会有私心,他们可能会藏起贤士,转而把自己的亲戚推荐给一位郡王。荀靖之要求手下先为他打听出乡村中的贤士,等他出行后,行到村边时,便以迷路做借口,请路人为自己推荐乡里有德的识字之人。如果村人推荐的人中,有他从手下那里听说的贤士,那他会去拜访那位贤士。

陈公绥以“遇仙”比喻宗室子弟的乡间出行,既然是“遇仙”,那就是一场意外——荀靖之禁止手下提前给乡贤文士透露风声,遇到他的人在遇到他之前,不必提前做什么准备。他需要的不是一场徒有虚名的形式。

荀靖之看望了一位郡外的文士,他家的院墙是土墙,葫芦顺着土墙攀爬而上。葫芦果真开花了,在一片绿意中,荀靖之看见了白色的葫芦花,忽然想起了周鸾。周鸾是个像葫芦花一般的人,不算惹眼、不够强健,葫芦花没有毒,周鸾没什么坏心思。

车马停在路上,荀靖之敲响了文士家的院门。乡村中少有车马,文士在听见车轮声时,已经走出了屋子,荀靖之敲门,对方问他是谁,他说是问路的人。荀靖之穿华贵的衣衫,像江表贵士一般穿大袖袍,腰佩白玉,乘丝帷马车,怎么看都不会是强盗——

他的穿着气度不像是会出现在泥墙土路间的人,把他认成在大白天出现的贵公子孙冤死鬼,都比认成强盗更合理。

对方开门,请他到自己家中小坐。

荀靖之留了马夫在外,和侍从赵弥走进了文士家中。赵弥是刘四郎安排在荀靖之身边的人,天下无事时,他替刘四郎窥探第五岐的踪迹,若是风云变幻,他会替刘四郎处理掉一位离皇位只有几步之遥的郡王。假房安世案案发后,陛下不希望赵弥活着,荀靖之没让赵弥死。

赵弥被下狱后,不肯指认刘四郎是自己背后的主使,他拿出来自己藏着的匕首,决定自杀。荀靖之在听说这件事后,到牢中收了赵弥的匕首,对赵弥说赵弥待自己不错,而自己敬重他对房安世的忠心,以及他肯慷慨赴死的士人节气,他问赵弥自己待他如何。

高平郡王待人如何,赵弥以为高平郡王是仁人君子。荀靖之从赵弥手里夺过匕首时,手被匕首割破……高平郡王的手在滴血,但是赵弥没有听他说过一句重话。殷红的血似乎一滴一滴滴在了赵弥的心上,烫得吓人,赵弥忽然生出了一种悲怆感,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高平郡王。赵弥请荀靖之将匕首还给自己。假房安世死前,赵弥不吃不喝,假房安世死了,赵弥以匕首割发代首,以发祭奠前主人,对荀靖之三跪立誓,发誓再无二心,此后依旧留在荀靖之身边。

赵弥请荀靖之先进文士家中,自己带剑跟在荀靖之后面。文士家里养了两只鸡,荀靖之进门后,文士说他既然迷路了,一定饿了,请妻子杀一只鸡款待客人。荀靖之说自己茹素,不必杀生。进屋之后,文士取出自家漉过的新酒,请荀靖之上座饮酒。

荀靖之说自己姓王,家住建业,到会稽访友,离开郡城后迷路了。他借此身份和文士闲聊,问对方对农事、北伐事的看法,告诉对方自己若是回到建业,可以将对方的看法说给建业的官员听。文士热心回答。

荀靖之和文士在屋中说话,文士家的院外渐渐聚起了人——他家门外停了车马,邻里以为他家来了富亲戚,纷纷来围观他那富亲戚的高头大马、七宝香车了。人群越聚越多,赵弥见状,主动去门外疏散人群去了。

赵弥疏散了人群,从车上拿下了粮米和布匹,交给了文士家中的老仆。文士的儿子替父亲去请乡中长者一起来见荀靖之,陪荀靖之坐了小半个下午。荀靖之称自己路过会稽,拜访了大禹陵,见到禹陵十分破败,又路过附近的马坞山,见山下的谷子长得很好,他问诸位长者和文士,在马坞山下田连阡陌者是谁,对方可是乡中人么,可愿意重修大禹陵?大禹乃至圣贤王、解厄水官,重修大禹陵,功在千秋,若是对方愿意重修大禹陵,他也愿意出资。

长者与文士一一回答荀靖之的问题,与他畅谈会稽郡的风土人情,告诉他不必指望马坞山下田地的主人。太阳偏西,诸位长者先离开,荀靖之和文士说完了话,也打算离开了。文士以为荀靖之是要赶路回建业的人,不方便留他,也就不再留客了。荀靖之送了文士一块韦诞墨,表示了自己的身份。

文士转头就要跪他,他把人扶了起来。

荀靖之要离开,文士送他出门,震惊之余,恨不能跟在他的车后面把他送到城里。荀靖之说自己是特意避开人群出门的,所以请主人留步,文士这才没有远送,只站在自己家门口,朝他行礼送别。

荀靖之回礼后,转身往自己的马车处走。马夫在车前靠着车门坐着,拿遮阳的斗笠盖着自己的脸。荀靖之忽然愣住了,隔了片刻,才有了动作,伸手去拿下马夫脸上的斗笠。

他抬手的时候忽然想:就算不看脸,五岐兄也不像马夫。

录公爱月旦人物,见到第五岐后,丝毫不提柏中水,摆出一副第一次见第五岐的样子,朝第五岐一点头,道:“人群中见宛春侯,如见神龙片甲、凤凰一毛,自不与凡人相同。”录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他说第五岐气质出众,倒是实话。

第五岐穿了一身黑色劲装,荀靖之猛然看见他坐在车前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再一看,看见第五岐的手指上有一道金光——他戴着一个素金戒指,这才敢伸手去摘他的斗笠。

不是错觉,不是影子,也不是做梦。

第五岐捉住荀靖之摘他斗笠的手,说:“大人,太阳晒,不能戴斗笠吗?”

第五岐一说话,荀靖之听见他的声音,不自觉就笑了起来。荀靖之袖手说:“戴着吧,不过你戴着它,就看不见我了。”

第五岐把斗笠摘了,荀靖之看见第五岐的脸,眼睛瞬间亮了几分,眼角弯着,他说:“好久不见了,五岐兄!什么时候来的?”

“没到多久。”第五岐看着荀靖之,眼里也有笑意,他似乎是赶路来的,没有休息好,眼里藏着一些血丝。“汝宁瘦了。”

荀靖之说:“没瘦吧,你怎么在这儿坐着?直接找我就好了。”

“你的车夫去帮我遛马了,带马去村边吃吃草,我在帮他看车。我到了这里之后,和你的车夫说我是你的朋友,他不信,我说我是第五岐,他说那他是第六岐。你家赵弥刚好出来了,他见过我,你的车夫才信了我没有骗他。”

第六岐。荀靖之在心里笑了笑自己的马夫,他倒是敢说话。他对第五岐说:“五岐兄去过郡城了吧,在城里等我一会儿,我也就回去了。你骑马过来,太累了。”

“忽然得了假,时间紧。来看吾友,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

荀靖之看着第五岐,朝他温和地笑,眉目舒展。但是他的心里在舒展之外,忽然察觉到了一点酸涩。

他来见别人,有人驰马南下来见他。从北扬州跑过来,那得是从昨天半夜就骑马往越州赶路了。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第五岐竟然在路边等着他。他带着一点心疼,使劲捏了捏第五岐的脸。

五岐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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