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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堂庭3

好友 饭山太瘦生 3102 2024-11-20 10:47:54

我们只等着下次还见面

枕流药师在堂庭山住了五天,佛子在堂庭山住了七天。除了第七天,奉玄每天都在入夜后送佛子下山。三月十三日那天,奉玄和佛子离开道观,沿着石阶往山下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了琴声和尺八声。肝属木,角调阳,弹古琴和吹尺八之人以五音对应五脏,共奏了一曲《列子御风》。

隐机观诸人皆通晓乐理,雪岩药师会吹尺八,奉玄听出了琴是师父弹的——虚白散人的琴声稳,清凉山人的琴声有力,只有师父弹的古琴声才能传出这么远。山间风凉,桃花乱飞,四处没有灯火,只有月光照在长长的石阶上,好像落了一层白霜,奉玄和佛子顺着石阶向下走,听见尺八声和琴声,便站在了原地,琴声慷慨,尺八声自带悲凉肃杀之感,二声同起,共奏大道之音,令人忘俗。

夜空澄明如洗,长天之下、空山之上,古琴声渐停,尺八吹出一首慢谱长曲,山风之中,那声音好似自神界传来,无所依傍,不似人间所有,使得山中尽显空旷。明月高悬,如同一轮银冰,奉玄伸手,风将花瓣吹到了他的手中。

佛子听出尺八吹的是《水吟龙啸》,于是拿出名笛准提吹笛相和,尺八声太过悲凉肃杀,笛声清亮,响起的瞬间冲淡了尺八声的阴郁感,二声相距甚远,在空山之上互相缠绕追逐,山风遂将乐声吹进了每一寸月光中。月光静静洒下,佛子站在奉玄身前,奉玄听着乐声,忽然觉得此生再没有一次距离明月如此近过,近得仿佛是月光主动落到了佛子的身上,让他一伸手就能拂去——拂去一身月光、也拂去一身下一刻就要生出的飘然白羽。

人与人相处,总有印象深刻的片刻。奉玄记得毗卢殿里紫铜佛像前滴血的杀生剑、记得佛子睁开的双眼,记得在内傅母寺佛子和崔琬开玩笑时漫不经心的一笑……当然也记得在堂庭山佛子在月下吹笛时的风姿。

堂庭山再好,也还是处在人间的山,不是一座仙山。堂庭山后来沦陷,奉玄退出了道门,那时他不再叫奉玄了,恢复了旧名,人们称他为“郡王”。他找了佛子好几年,一直找不到他的好友,人们都说他的好友死了,他不信。一日,他到通觉寺与六如法师隔帷清谈,六如法师讲到天人相交五品,他忽然又想起了佛子——别人不敢提起佛子,六如法师只是讲天人相交,他却忽然想起毗卢殿里佛子摘下发带望向他,佛子的一个眼神就够他记一辈子。

他记得佛子,没有一刻忘记过佛子。他想,后来他能重新认出佛子,大概也是因为他太记得佛子了。佛子那夜在堂庭山吹笛时,他久久地看着佛子的背影、久久地看着,他或许真是记得太深了,深到七年之后,隔着一扇屏风,他看见一个人的影子,就能认出那是佛子。

将来之所以称为将来,是因为还没有来,事情还没有发生——人不能经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所以也无法得知将来到底是什么模样。这时的奉玄还是三月里十八岁的奉玄,三月十五日是碧霞元君的生日,隐机观举行了祭拜礼。

晚上奉玄送佛子下山,下山之后发现驻马镇上竟然灯火通明,觉得十分意外。奉玄往年在三月十五日不下山,不知道这是今年的特例还是年年的常例,找几个要去水边钓青蛙的人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驻马镇上拜碧霞元君的人多,就将碧霞元君的生日定为了驻马镇的庙会日,十里八乡的人都在这日过来玩,每年的这天晚上,镇上的人群都得闹到三更才肯散去。

奉玄听说之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师姐让他带一条纱带下山,他蒙上了纱带。佛子怕他眼睛不适,对他说:“吾友,止步吧,不必送我进镇了。”

奉玄说:“我往年今天没下过山,倒是想去看看。”

佛子说:“那一起走吧。”和奉玄一起进了镇。

冬寒已散,春气和暖,镇里的大街上挂着各种灯笼,人来人往,倒也显得十分热闹。驻马镇在正月十五日那天晚上烧柏火,不怎么赏灯,于是就将赏灯挪到了三月十五庙会日的晚上,这时天气转暖,又不会过分暖和,夜里正适合出门,能做的灯的样子也多,除了纱灯、纸灯,还能用花枝编灯笼。

街上一个卖糕点的小贩看见佛子,叫住了他,他认得佛子的母亲,枕流药师在前天给他老爹看过病,所以他说什么也要让佛子拿些糕点走,各种糕点都往油纸上一包,又拿另一张油纸包了两块刚才没包上的栗子糕,使劲把油纸包往佛子怀里塞,。

佛子说了一句:“不必麻烦了。”他看着性子冷,那小贩听他说了一句话,和做错事一般不敢再说话了。佛子不好意思直接拂去他的情谊,收下了两个栗子糕。

栗子糕是用栗子粉和糯米粉做的,佛子说:“我母亲吃了栗子就会咳嗽,不能吃栗子。糟践粮食不太好,奉玄,你替我吃一块吧。”他打开油纸包,用竹签子叉了一块栗子糕递给奉玄,奉玄吃了一块,剩下的一块佛子自己吃了。

两个人走了不久,一个认识雪岩药师的小贩又拦住了奉玄,他是卖下酒荤菜的,奉玄心想,这可卖对了,他不能塞给自己什么。奉玄说:“道观平时不吃荤,善信不用给我什么。”

那卖荤菜的小贩给买小菜的人称了一些炸小鱼,说:“别走别走,小道长,哎,怎么没有呢!俺家还卖蕈子。山下也有吃素的人家,晚上也想吃点什么,就来俺家买蕈子吃,俺家的蕈子用素油煎过,然后用浓浓的冷茶洗过一遍,用酱油泡上,吃起来脆得像鹅掌一样,比鹅掌还好吃!”

那小贩旁边的人笑他:“净胡说,你吃过鹅掌嘛!”

“谁稀罕吃鹅掌,吃俺家蕈子就够了,不信你买几个尝尝嘛,鹅掌多贵,你吃蕈子,又不赔钱。俺给小道长拿几个,小道长在路上吃嘛。”那小贩向众人念叨着,给奉玄装了几枚煮蕈子,奉玄接过蕈子,只当照顾他的生意,悄悄把钱放在他的桌上,拉着佛子走了。

奉玄说:“刚刚吃了甜的,现在该吃咸的。”说着叉了一块蕈子,要给佛子。签子只有一支,佛子怕接了签子之后奉玄把蕈子都让给他吃,没有接签子,捉着奉玄的手腕吃了蕈子。

奉玄笑他,说:“怕什么?”

佛子说:“吃一个就够了。我不吃蕈子的,不信你问我母亲。”

奉玄说:“哦?”他自己吃了一块蕈子,觉得滋味还行。新鲜蕈子滋味鲜美,虽然用油煎过,却又用冷茶洗过,吃起来不觉得肥腻。他又叉了一块,伸手喂佛子,佛子说:“最后一个了。”说完还是吃了。

枕流药师下山早,奉玄和佛子走了一会儿,竟然在街上碰见了她,她在街上看灯,正在看一个丑得颇有个性的虾蟆灯笼,佛子看见母亲,叫了她一声。

佛子长得像父亲也像母亲,他的鼻子生得好看,几乎和母亲的鼻子一样。奉玄每次看见佛子和枕流药师站在一起,都觉得眼睛很舒服。

枕流药师要过桥,佛子出于礼仪伸手去扶母亲,枕流药师说:“等我能活到七老八十你再扶我吧,那时候你不想扶都不行。”枕流药师看见自己儿子时就看了奉玄,和奉玄打了招呼,奉玄问枕流药师佛子是不是不吃蕈子,没想到枕流药师说:“他是不吃。”

枕流药师俗姓杨,名字取《湛露》中“令仪”二字,本来是安德杨氏人——安德杨氏自汉代时已是高门,后来成为北地河阳众贵族之首,族中出过的高官与才子不可胜数,是实实在在的北地旧贵。许朝太.祖起兵,前朝皇帝禅位,安德杨鸣谦作为前朝重臣,带头支持许朝太.祖,成为许朝开国宰相,被太.祖称为“吾家王导”。

枕流药师的父亲杨纯嘏是杨鸣谦的长孙、如今的魏国公,官职位列三公,素有谋略。魏国公平生最爱女儿,一旦听见别人议论自己的女儿,就说:“干卿何事!”因此被一群长安无赖子弟送了个“干卿何事公”的诨称——枕流药师出身高贵,在家当女儿时有父母疼爱,离家时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自己游历南北十余年,身上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爽朗和自信,令人看着她时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

枕流药师在自己儿子背后拍了拍,说:“别看现在这么高的人啦,以前还是个孩子呢。”她和奉玄说:“佛子十几岁的时候和我去岭南,在哀牢山附近吃过一次烤蕈子,吃完之后,他忽然和我说:‘母亲,前面有好多小人在跳舞,’我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跳舞小人,怕他是遇见鬼了,就问他还没有没别的,他说没有。等我们走到一户农户家里,我又问他,他说还是能看见小人,我就问那农户能不能看见,那农户说:‘不好了呀!这孩子肯定是吃了没熟的蕈子,这是要去鬼门关了呀!你快克棺材铺吧!’我这才知道他是中毒了,逼他喝了两碗大黄汤,让他把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他吐完在床上躺了两天。那次之后,他就不吃蕈子了。”

枕流药师爱笑,想起儿子小时候的事,觉得自己粗心得好笑,讲完自己笑了笑,问奉玄要不要在山下住一夜。奉玄下山前特意和师父说了自己还会回去,让师父给自己留门,不要锁上,因此就和枕流药师说自己还要回道观。

枕流药师说:“那就早些回去吧,山下热闹,我也不担心你自己走。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得去一趟嵩山。奉玄,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白天不方便下山,明天不必送我,你我这是缘分未尽呢。改天你要是去岐山,也来找我,我也不送你,我们只等着下次还见面。”

奉玄听说枕流药师要离开,觉得还好自己送佛子进了镇,要不然就要错过和枕流药师告别了。他提前和枕流药师告别,独自回了隐机观。

三月十六,枕流药师离开了堂庭山。三月十八,堂庭山下了雨,春雨连绵不绝,佛子在山上住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

(单选)佛子会吃__

A.白色蘑菇

B.灰色蘑菇

C.红色蘑菇

D.奉玄递过来的毒蘑菇

奉玄:谁出的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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