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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权势1

好友 饭山太瘦生 3208 2024-11-20 10:47:54

“为什么要藏在心里。”

四月十五日,陛下对群臣说本月二十日是个吉日,所以自己决定在二十日在建业南郊举办一场为期五日的盛会,盛会第一二日竞猎,三四日斗诗,最后一日切磋音乐之技。在盛会前的这几天,南郊封山,为围猎作准备,而宗室子弟和江表门阀子弟可以各自寻找竞猎、作诗、奏乐的帮手。

有些话陛下没有说出来,但是人们能体会出来:各自寻找帮手,那么武家子弟会是宗室子弟的帮手。江表门阀被陛下委婉地推了一把,陛下把他们推到了离宗室很远——远到需要隔岸对看——的地方。

有朝臣上谏,认为陛下的决定太过仓促,不建议陛下举办这场盛会。陛下回复说:一则,他虽然不爱阅武,但是武不可废,此次盛会以猎代武,是鼓舞士气;二则,宫中的乐人未曾提前排演新曲,不论是宗室中人还是江表臣子,准备的时间都只有五日,这是公平;三则,朝中气氛沉闷,该有一场盛事让众臣换一换心境了,而此次集会将效法先帝出猎时围锦帐作为营地的做法,不需要重修行宫、大操大办,并不劳民伤财,因此,不该受到过分的责备。

上谏的朝臣不再说话,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四月十六日,第五岐获封宛春侯。

乾佑五年,第五岐第一次被封侯。那一年,第五岐刚刚为父亲守完一年重孝,哀太子向他父亲的逝去表示了哀伤,在举行封侯礼时,体恤他刚刚结束守孝,没有允许不相干的人观礼。

贞和四年,第五岐再次被封侯,陛下没有禁止众臣前去观礼。陛下亲自为第五岐递过了封册,朝中的诸位大臣和高平郡王都观看了第五岐的册封仪式。

许朝县侯之吉服乃是绯色之服。第五岐穿了绯色的吉服,长身玉立,五拜谢恩——

致祭拜,行最恭敬之大拜,拜谢三事:感谢天子分赐恩泽,虔心拜谢上天之恩德,同时以此拜告慰族中先祖。

跪受封拜,拜天子之权威,跪受封册、文书。

起立拜,起立后再拜天子恩泽。

索印拜,县侯受金、玉、鍮石之印。

辞退拜,恭敬成礼。

礼成之后,陛下笑着对第五岐点了一下头,说:“好儿郎,眉目间有乃祖风范。”

陛下离开后,众位大臣亦在感慨中散去。

第五岐送陛下离开,而后返回了后殿的侧殿,换下繁复的吉服。他回的是后殿的右侧殿,左侧殿是放置铜编钟等礼器的地方。太监和侍从在搬运前面主殿中的礼器,左侧殿那边有很多人。他进了殿,刚刚坐下,侍从敲了敲门。

侍从说:“大人,高平郡王返回来了,在门口呢。”

荀靖之在门外说:“五岐兄,我可方便进去?”

第五岐在行礼时,脑海中紧紧绷着一根弦,此时放松下来,觉出了疲惫,他说:“没什么不能进的,吾友当然能进。”他转头对屋中的侍女说了几句话,请屋中的侍女和侍从从后门先退了出去。

荀靖之走到了侧殿中,殿中只有第五岐一个人在。

深殿之中,帷幔交错。殿中铺着毯子,挂着的几重帷幔——织金锦缎厚重华贵,而纱帷朦胧轻薄。八折屏风以绢做屏,立在榻后……侧殿像是一处由温柔绫罗装点内壁的木匣,现在有人身在匣中。梁尘在飘过投进殿中的光线中时变得清晰,微小的尘粒在光线中浮动、飘落。

第五岐待在长榻附近,似乎是坐着的,身影有些模糊,他问:“奉玄?”

荀靖之说:“是我。你累了,坐着吧。”

第五岐“嗯”了一声,坐着给自己倒了一盏水喝。他让侍女们都出去了,想喝水的话,得自己给自己倒水。

荀靖之说:“我们之间,哪用迎接来迎接去的。”他往侧殿的里面走,走过去的时候,第五岐喝过了水,把金盏放回了案上。第五岐看着的确有些疲惫了。

第五岐是坐着的,而荀靖之是站着的。第五岐伸了一下手,荀靖之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第五岐身前。

第五岐说:“我知道你一定在。奉玄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在殿里行礼的时候,没办法看外面。”

荀靖之今天第一次离第五岐这么近,他垂眸看着第五岐,说:“我今天请了假,一直在,从头到尾都在。”

第五岐很少穿红色的衣服,他穿绯色的对襟袍,荀靖之觉得很新奇——五岐兄穿红色,也很好看。光彩照人,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了。举行封侯仪式的大殿中提前洒过冰片和龙脑香粉,第五岐在大殿中行过礼,身上带着很淡的冰片的香气。

荀靖之在观礼时没站在最前面,他把位置让给了两个老臣,他想自己可以在自己的好友行完礼后,再认真看一看他的模样——比如就像现在这样,而老臣只能隔着距离看,他没必要站在前面挡住老臣的目光。五岐兄封侯,他应当获得所有人的目光。荀靖之虽然没站在前面,第五岐没能一眼就看见他,但是他确实一直都在,他说:“我和你都忙,前两天你排演礼仪,我能没见着你——好友,礼仪繁琐,想来你这两天过得不轻松。今天你更是不能分心,行一套大礼下来,肯定累了。”

第五岐说:“也是头太重了,没办法轻易扭头。”

“先把发冠摘了吧。”荀靖之替第五岐拔了发冠上的簪子,卸下了发冠。

荀靖之帮第五岐卸发冠时说:“我受封前一天晚上,我姨母特意和我说:‘不管怎么样,明天起床之后都要吃一口饭,否则你饿得眼前发黑。’我以为自己身体好,一天不吃饭也没什么事,没听我姨母的话。第二天,我被众人看着,不停地下拜,那个时候我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第五岐笑了一下,说:“是会饿的。坐吧,奉玄,站着累。”

荀靖之在第五岐身边坐下,第五岐从身后的几案上拿过了食盒,从食盒里拿了一个核桃。核桃的皮很薄,他剥开一个核桃,给了荀靖之一半,自己留了一半。

荀靖之接了核桃笑了笑,他给第五岐剥了几个核桃,说:“早知道我给你带个麦饼过来。谁能想到我们两个会在这儿坐着吃核桃。”

第五岐说:“还好盒子里的是核桃。我记得我上次封侯的时候,侧殿盒子里装的是榛子。我想这真不合理,我又不会随身带小锤子,根本打不开榛子。”

“真的?”

“真的。”第五岐说:“不过我就算带了小锤子,也不会吃榛子。那天我很忙,一整天都紧紧绷着,身边一直有人在。穿衣服、行礼、换衣服、又行礼、换地方行礼……我没能像现在这样忙里偷闲。”

他递给荀靖之一个核桃壳,荀靖之意外地发现核桃壳里放着一个素金戒指。荀靖之也有一个那样的戒指,他的戒指就戴在手指上。

荀靖之有些意外,说:“好友,你一直带着它呢?”

“嗯。在我袖子里呢。”原来第五岐一直带着那个戒指,把它藏在了袖子里。他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活得像做梦,带着它,我就知道了,凡事都是真切发生过的。”

第五岐的心意,全都在他——荀靖之把戒指从核桃壳里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了看之后,还给了第五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金戒指。可能是因为屋中太安静了,荀靖之觉得自己和第五岐离得很近——是不是太近了,就像屋子里太安静了?荀靖之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心跳平稳,并不慌乱,但是他打算站起来了。

锦绣堆中,核桃壳里。金子的光泽提醒荀靖之他活在现实中,他和第五岐之间的感情深厚,这感情也足够特殊,然而这感情……于他而言,带着隐约的文不对题的痕迹。他在少年时代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文不对题。庄子曰探骊得珠,然而若是失败,则化为齑粉——他感受一种极其细微的酸楚,某些话只能停留在唇边,说不出口,若是说出口,恐怕一切都会化为齑粉。

荀靖之有时候猜不到第五岐在想什么,比如他猜不到第五岐收着戒指,他也猜不到现在第五岐在想什么。

而第五岐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不坐着了吗。”第五岐察觉到了荀靖之不同寻常的沉默,问:“奉玄,今天你等了我很久。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啊、啊……”荀靖之站起来之后说:“是我忘了。我该说‘恭喜’。五岐兄,册封是件喜事,恭喜你。”

“我不是指这个。”第五岐看着荀靖之,他的眼睛一直都很黑,眸子黑如浓墨。

荀靖之被第五岐那样看着,渐渐感到了几丝慌乱,“没有。”有些话说不出口,但他觉得第五岐似乎看透了他,他说:“……没有的吧。”

侍女在这时敲了门,隔门对第五岐说时间不多了,问他要不要换衣服。时间不多了,荀靖之知道第五岐换过衣服,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回过神,替第五岐对侍女说:“进来吧。”

侍女要推门,第五岐忽然说:“请先不要进来,我与郡王有事要说。”

“是。”门外的人们停住了动作。

第五岐叫了荀靖之一声,他说:“奉玄。”

荀靖之“嗯”了一声。

第五岐也站了起来,他说:“如果有些话我今天不说,明天我去找你,你会不会回避我?”

荀靖之觉得第五岐的话说得好笑,他说:“我干什么回避你。”

“我穿着一身这样的衣服,而殿外站着不少人,时间也不多。有些话……我觉得我不该在这里说。明天我一定去找你,奉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明天不要躲我。”

“我不躲你。”荀靖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确实想躲着第五岐了。他依旧猜不出来第五岐在想什么,明天……五岐兄要说什么呢。心悬了起来,一种未知之感让他不敢去考虑明天的事情,然而又无法停止去考虑。

荀靖之忽然说:“你不是要明天和我说,你打算和我绝交吧?”

荀靖之的问法让第五岐愣了片刻,他近乎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奉玄,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如你说我恨你、你说我想和你绝交。”

“你不知道我想什么?”

“你在想和我有关的事情,到底想了什么,我不清楚。”第五岐说:“不过,有些话藏在心里……我们两个谁都不说,于是谁都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要藏在心里。”

“害怕。”

“害怕……吗?”第五岐也害怕吗?荀靖之问:“怕什么。”

梁尘在光影中飞舞,侧殿中十分安静。

就在荀靖之以为侧殿里会永远这么安静的时候,第五岐说:“害怕。因为……”

他犹豫了一下,说:“在爱慕的人面前表白心迹,令人战栗,并且恐惧。”

第五岐说了一句什么?

荀靖之似乎听见了“轰”的一声,整个侧殿好像瞬间垮塌了,铺天盖地砸向了他。在一个瞬间,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感受到的究竟是震惊还是恐惧——巨浪扑来,战栗先行,他被一句话砸得傻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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