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39章 因果

“你记不记得他的眼睛,具体长什么模样?”

问泽遗犹豫了片刻,终于问了出来。

容素思索:“大概是......”

是夜。

已经临近子时,湖心小筑中却还亮着灯。

换上单衣的问泽遗搁下笔,宣纸上,晕染的墨色瞳隐匿在暗巷之中。

眼睛弧度圆润,颜色一深一浅。

又这般形状的眼睛,九州之中仅此一双。

容素作为剑修眼神不会差,问泽遗相信她不是看花眼。

而他也相信自己的专业素养,不管光源在哪,那晚千丈巷的光线就算再迷乱,也不至于让人将纯黑的瞳看成异色。

兴许真是错觉。

他白日是这般与容素说的,可自己心中还存了一分疑。

送走容素回到屋里,他重新画下容素描绘的场景,一分疑变成三分。

太凑巧了,他很难相信这是巧合。

心底有声音让他停止探寻,毕竟探出来什么结果,都肯定不是好事。

而他现在三更半夜睡不着觉,偷偷地画师兄画像,显然不是个正常的师弟该做的事。

问泽遗将桌上惟妙惟肖的场景重现捧起,而后叠了三次。

未干的墨迹蹭到虎口处,他思来想去,终究没有将这副近乎是兰山远肖像的画毁尸灭迹。

兰山远在闭关,谷雁锦则在和药修们合力研究禁药。

禁药流通绝非小事,在探寻真相之前,他得先负起作为持明宗副宗主的责任,协助正道修士调查禁药。

他躺在床上,半晌没睡。

脑海中散乱的画面拼凑,有真实的场景,也有臆想的画面。

是妓子惊恐无助的面庞,醉酒的赌鬼在灯笼下躺得像烂泥,是意识混沌中,兰山远向他伸出的手。

随后,在幻想之中,他与兰山远擦肩而过。

依照那晚的记忆和容素的描述,兰山远反常地身着黑衣。

他抬眸,奇异的眼瞳在暧昧的灯火下差别异常分明,温润的气质变得微妙。

想着想着,问泽遗愈发清醒。

他迫使自己驱赶掉头脑中的构图,左右睡不着觉,干脆坐起身来调息。

魔气许久未曾侵扰他,调息得过于顺利。

他在旭日初升时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宗主在闭关,禁药一事需要有人牵头调查。”

问泽遗一扫昨晚的郁闷模样,笑吟吟地同赶来议事堂的诸宗大能道:“我本不想管禁药之事,可既然是持明宗起的头,理当需持明宗担起责任。”

“否则再这般数日都得不出进展,致人入魔的药恐怕得流传得更广,危害更多修士。”

大能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少有些心虚。

禁药是持明宗发现,棘手又必须处理,他们依照宗门差遣来到持明宗,却谁都不敢管事,唯恐出了麻烦闹在自家宗门身上。

所以一群人闹哄哄查到现在,药修们要等查出药里头的成分才肯做下步打算,术修们提议用术法弄到容郄的口供,剑修宗门却巴不得直接再捅去千丈巷里头。

各方谁也不服谁,效率低得可怕。

有持明宗出来担责再好不过。

可惜这人是问泽遗。

虽说这大半年来问泽遗的性子有极大改善,但之前几百年的刻板印象还是难以消除。

偏偏问泽遗有个副宗主的名头,又没人有胆子站出来反驳,也没人能举出他近期干过什么混账事。

“可副宗主大病初愈。”

演月阁长老小心翼翼:“禁药波及南疆和中土,牵涉甚广,您眼下理当安心休养,不适合投入太多精力。”

“您说得在理,我看不如这样。”

问泽遗不紧不慢:“若是诸位有更好的人选,便交由他来牵头,我悉听差遣。”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歇了心思。

见无人说话,洛芷参率先开口:“我无意见,此事交给问副宗主再合适不过。”

有人发话,其他宗门的修士们也纷纷表态。

谷雁锦忙得已经脚不沾地,总不能把在闭关的兰山远扯出来。

“有模有样的。”

谷雁锦听了全程,等人散场,才吝啬地夸了他句。

“既然要担下责任,就得负责到底,不能半途而废。”

问泽遗之前干过太多次管杀不管埋,顾头不顾尾的烂事。不过若是现在的问泽遗,她愿意去相信。

“是,还请师姐尽力救治容郄。”

不能把宝全压在容郄身上,可容郄无疑是条极好的线索。

“放心,我早晨去看过一趟,他这脉象,三日内就会醒。”谷雁锦抱着臂,“等审完他你打算怎么办?”

其他人不知道,但她可清楚容郄给问泽遗下药的事,于情于理,她都不想放过容郄。

而她认定问泽遗也不是善茬。

“我并非他的师长,而他的师尊容凛又在世上。”

问泽遗灿然一笑:“那便依照容凛庄主的意思来办,容郄罪大恶极,他想如何处置,我都全盘接受 。”

谷雁锦想了想,也笑了:“聪明。”

明目张胆杀掉容郄会招人口舌,无疑是坐实问泽遗残暴嗜杀的名头,是最蠢的做法。

但容凛现在自顾不暇,只要稍微暗示下他,借着他的嘴就能明目张胆处理掉容郄。

往后大家提起此事只觉得问泽遗倒霉,沾了一身腥的只有容凛。

而这两人,自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对了,我已经同大师兄说过近些日子持明宗的计划,但查禁药这么大的事,你最好亲自再和师兄说声。”谷雁锦眼中含了探究。

“也不知怎得,你们近些日子没之前亲,是遇到事了?”

“怎么会。”

问泽遗面色不改:“我最敬佩的人,素来是大师兄。”

原主的师尊飞升得早,其实兰山远从一开始就很照顾原主。

所以他“突然醒悟”说出这番话来,虽然让人惊讶,却并不突兀。

谷雁锦敛住冷漠神色中掺杂的好奇:“既然敬他,就快些去。”

“下雨了,别在雨中久留。”

又下雨了。

最近的天气格外反常,先是多雨又温暖的南疆少雨,后是本该雨少的中土频繁下雨,天也比半月前冷上不少。

问泽遗有能隔水的袍子,平日不喜带伞。

但想到兰山远的嘱托,他还是去和宿在附近的弟子借了把。

雨水将通往古松的石路浸得湿滑,落了一地的松叶被风一吹,抖出连串的水。

因为闭关的缘故,兰山远的寝居比平时更幽静。

寝居旁边设了结界,所以只有两个外门修士躲在木屋中守着,边守还边在犯困。

见到问泽遗,两人手忙脚乱擦了擦眼睛,问都没问就给他让开道。

“副宗主,您请。”

“也不怕我是易容的。”问泽遗好笑,“大师兄在闭关,你们既然守着门,也警惕些。”

“是,副宗主想得周到。”

两人吓得冒冷汗,就怕他突然发难。

所幸问泽遗只是顺口一嘴,说完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等到问泽遗走得不见人,两人这才敢小声交谈。

“副宗主担心过头了。”

剑修压低声:“宗主不想让人进去,化神修士都进不去。”

“他既然能从外头的结界进来,难道还需要我们查身份不成?”

“师兄想得太复杂了。”

术修微笑:“兴许副宗主只是关心师兄而已,就像我也很关心师兄你啊。”

剑修一阵寒恶:“起开起开,少说肉麻话。”

兰山远的寝居隐藏在松下,青瓦白墙,收拾得整洁又清雅。

“师兄,我传的信,你看见了吗?”

问泽遗走到跟前,寻了处不会淋雨的墙,将伞收起。

瞧了眼又隐隐发红的手腕,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他可以和谷雁锦一样,只传个消息就了事的。可兰山远太久没动静,他着实担心兰山远的安危。

只要兰山远没处在渡劫的节骨眼上,哪怕是他在闭关,也能听到外头的声音。

小筑里没传出动静。

问泽遗又接着道:“近些天宗里来了好些人,都是来查禁药的修士。”

他说话间,落下的雨越来越大,而屋檐像道屏障,隔出其下能安心歇息的方寸地。

问泽遗仰头望着雨幕,和兰山远说着近些天宗里的事。

他手中攥着不知何时落下的松针,越说扯得越远。

到最后,连落在窗头的鸟雀不再光顾都险些说出口。

分明可以三五句话说完,他说了很久。

雨水从屋檐上落下,形成半透明的帘状,小筑里头没有动静。

“我会想办法解决禁药之事,师兄安心闭关。”

问泽遗沉默了半晌,低低道:“师兄,你还好吗?”

规则不想让他活,也不会想让兰山远飞升。

这场忽大忽小的雨究竟是因为反常的气候,还是因大能这临门一脚,却永远无法突破的天堑。

雨声给予他回答,问泽遗的手腕越来越疼,连带着脖颈后面也在发疼。

他对疼痛习以为常,轻描淡写地活动了下腕部。

眼前景象不清了一瞬,雨落下的速度突然缓了些。

隔着雨幕,一人和他遥遥相望。

准确来说,只是一道元神而已,因为白衣修士的面庞模糊不清,身形比暴雨形成的雨帘还要透明。

“师兄!”问泽遗缓缓睁大眼睛。

“下雨了,早些回去。”

兰山远的语调平静温和,和外头焦躁的风雨格格不入:“我听得见你的话,只是眼下在闭关,不能出来迎你。”

“我没事,宗里也没事,师兄快回去闭关。”问泽遗的心情明快了些,“见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他想让兰山远也躲在屋檐下,可元神不会受到风雨摧残。

“照看好自己。”

半透明的衣摆在风中飘动:“那些都不是要紧事,我信你能做好。”

知道他是在说禁药的事,问泽遗笑道:“这都不算要紧事,还能有哪些要紧事。”

这禁药来头诡异,怕是各家仙门数十年遇到最大的麻烦。

而这担子,落到他个刺头身上

“我之前不懂事,难得师兄愿意信我。”

“我一直都信你。”

兰山远的面上看不清表情。

“你也要记得,信亲眼所见,而非曾经所闻。”

屋内。

兰山远垂眸,眼中却是暗潮汹涌。

右手的手腕被左手掐出血痕,他却是副感觉不到痛的模样。

鲜血和疼痛素来让他清醒,但他被情绪影响得无法控制,导致浑身经脉发胀,灵气也毫无章法。

分明身处暴雨中的是元神,兰山远却像是淋了一场浇透心的暴雨。

什么才是要紧事?

自然是问泽遗的性命。

此次突破不出预料地失败了,就和系统说得一般,这道天堑是规则降下的劫。

无解的劫。

但突破失败的痛苦之中,也有特别的收获。

仙超脱于凡人,近仙的修士也会有仙的能力。

比如窥探人的命数和因果。

他渡劫数次,早已忍受□□和精神的痛苦。在元神最分崩离析的时候,他分裂的元神短暂看到了所有人身上的因果。

密密麻麻交织成线,连接着万物和他人 ,以及这个世界。

有的人多,有的人少,但少的也有成百上千条。

他看不到自己的因果,只知道没连着问泽遗。

因为在元神逸散的一瞬间,他就去找了问泽遗。

问泽遗身上,一条因果都没有。

他和所有人都没联系。

给他借伞的剑修与他之间空空荡荡。

和他笑着打招呼的术修也没有。

谷雁锦也没有。

他浇灌长大的灵植,经常被他投喂的灵鸟.......

都没有。

都没有......

兰山远深吸了一口气,喉头血气翻涌。

他知道问泽遗是另个打破规则的存在,却不知他本身,就是规则彻头彻尾的弃子。

系统给了他千万年的传承记忆,极佳的修为。

他清楚万物都有因果,就连路边草木也有。

因果俱断,脱离万物,整个修真界的气运都会逆着问泽遗而走。

这是无根之木。

也是将死之人。

这场伴随着他渡劫的暴雨中,无法控制的狂风越刮越凶。

兰山远罕见地茫然了。

胸口剧痛,他向来分不清各种情绪有何差别,更分不清这是因为痛苦还是悲伤。

他只想杀过谁,从来没想救过谁。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