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泽遗说完,发觉腿侧接触的地方存在感又强了几分。
他抬起头,发觉兰山远没和刚才一般专注地看他。只是盯着他腰边悬着的银佩,眼中情绪不明。
“你不喜我。”
“什么?”问泽遗茫然。
“不喜我这副模样。”
兰山远换了个跪姿,似是想方便起身。
他声音平淡无波,问泽遗却从里头听出一丝委屈来。
“更喜我平素的样子。”
“不是。”
问泽遗瞪大了眼,下意识拽住兰山远的袖子。
本以为是兰山远觉得羞耻在逃避,没想到他还真认真思考。
问泽遗也不知道兰山远怎么从句带着荤的玩笑话品出他嫌弃他,他本意并非如此。
因为没控制好力道,他又给兰山远左袖上的刺绣添了道裂痕,因为拉得动作太急,两人扑了个满怀。
兰山远恰好跪坐在那处,问泽遗被蹭得头皮发麻,轻轻“嘶”声。
他想往后退去,可粗壮的树木拦下他逃跑的路。
见他挽留,兰山远脸上的郁色缓和。
他看向问泽遗:“你是喜欢我这般模样,还是先前的样子?”
这下轮到问泽遗为难了,他对回答这种送命题毫无经验。
气氛烘托下两人都不是很理智,兰山远突然要出二选一,而且两个选项都是他自己。
这有什么区别?
他正在想怎么回答,眼见着兰山远的膝盖就磕在粒尖锐的石子上 。
软绵绵的草丛看似无害,可里面藏点石头再正常不过。
问泽遗看着都疼,兰山远却一点也没感觉。
他扶着兰山远的腰,想把和他黏在一起的兰山远挪挪。
“都是师兄,我自然都喜欢。”
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垂眸含糊地说完。
“师兄,你挪个地方,别让石子划伤了腿。”
他声音愈发地哑。
按理来说都喜欢这答案万无一失。
但兰山远似乎不喜问泽遗的回答。
他虽然没再追问,但问泽遗察觉到他周身气场变得有几分不安焦躁。
问泽遗一边忍着生理反应,一边很纳闷。
虽然性格是差的有点多,但这不都是兰山远,为什么生气了?
“我喜欢现在的你。”
他识趣地换了个答案,软下声:“师兄,你别再动了。”
密密匝匝的树木宛若自然降下的席幕,将他们遮得严严实实,可问泽遗仅剩的理智依旧在苦苦支撑。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兰山远真的听话不动了,安静地靠在他肩上,手紧紧攥着问泽遗的衣襟。
像个无助的小孩有了依靠。
联想到攥着他衣角,可怜巴巴的十七,问泽遗心中慌乱一瞬。
“师兄。”
他轻轻拍拍兰山远的背,像之前兰山远宽慰他时那般。
气氛悄然变了,可两人身体隐藏的欲念却未能舒缓,像是存了十年酒,在发酵中变得浓稠。
无意间触到兰山远的脊椎处,寻烟坊那间逼仄的暗室历历在目。
因为是梦,所以可以做任何事。
鬼使神差地,他回忆着兰山远那天的动作,坏心眼地给他顺着背。
兰山远浑身颤抖了下,却依旧一声不吭,像是没事人一般,只紧紧靠着他。
因为他低着头,问泽遗只能看见他眉心刺目的红,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动作愈发大胆。
腿部传来异样,问泽遗诧异地缩回手去,刚褪了红晕的脸颊又热起来。
不过是摸了几下,兰山远又蹭了几下。
怎么这就到了。
兰山远还是不吭气,头埋得愈发低,原本焦躁的小动作却安定下来。
不知道是没缓过神,还是终于知道害羞了。
这样子的兰山远太少见了,问泽遗贴心佯装什么都不知,把他的脸抬起来。
兰山远的表情依旧自持,问泽遗也不知遭了怎样的刺激,才足够他换一副面孔。
拇指指尖传来湿热的触感,问泽遗赶忙缩回手。
“兰山远,你不许乱动。”
他咬着牙,色厉内荏地警告。
兰山远抿了抿唇,倒是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眼神朝下,喉结微微滚动。
问泽遗呼吸一窒。
真的大事不妙了。
.......
又是半夜惊醒。
问泽遗没好气地看了眼外头的月明星稀,又看了眼铜镜里一脸欲//求不满的自己。
他之前火气就不怎么旺,很少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
旖旎的念头怎么消都消不下去,他认命地只能蒙上被子,就着梦里的画面对付一下。
明魄香依旧香气幽幽,可他今夜是再无法入眠。明早还得开大会,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兰山远才好。
“师弟,你可还好?”
兰山远满脸担忧:“怎么魂不守舍。”
两人在半路上恰好遇到,平日话多的问泽遗像是见了鬼。跟在兰山远身后像个一声不吭的背后灵,眼神也不敢往他身上去。
路过的修士见到他们后面上没说,背地里却认为是宗主和副宗主吵架了,谁也没多问。
“没事。”问泽遗干笑,理了理耳边乱发,“就是昨晚没睡好。”
他腰间常戴的银佩不知所踪,更不敢去看兰山远的玉带钩。
要是他把实情说出来,怕是要被废了修为,乱棍打出宗门。
眼见着兰山远还要继续追问,一阵带着花粉柳絮的香风突然吹来。
问泽遗的鼻子发痒,他灵机一动,连连咳嗽了几声,装出一副过敏严重的样子。
他本来就有这毛病,所以兰山远并未怀疑。
“去找师妹开些药。”兰山远的注意力顺利地被转移,“近些天夜里关好门窗,少出门。”
“多谢师兄。”
演得过头了,问泽遗切切实实打了个喷嚏。
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人,谷雁锦依旧是副睡不醒的模样,踩着点才晃悠悠落座。
等到她落座,大会正式开始。
查禁药是问泽遗牵头,所以他难得坐在了主座上,兰山远和谷雁锦坐在他的旁边,谷雁锦右边是赐翎。
“已经查明禁药的药引,正是苍雀的初羽。”谷雁锦递上装药丸的木匣。
“药修们根据药引,今早还原出与禁药七八成相似的方子,请副宗主过目。”
“辛苦诸位。”
明明是熟人还要一本正经装客套,问泽遗佯装严肃地接过药丸。
“若要还原出十成像的方子,师姐认为要多久?”
“剩下都是零碎药材,需要通过其功效来反推药材品种与精确剂量,难度极大。”
谷雁锦谨慎道:“保守估计要至少三月。”
在坐的剑修和术修面面相觑。
制药的人知道自己被发现肯定有所行动,保不准会狗急跳墙,大肆散播这种禁药。
三个月的时间也太长了,他们等不了。
“不能再短些吗?”
“短不了。”
洛芷参也站了出来:“要不是知道药引,数年都未必能还原出来。”
场上气氛顿时沉闷下去。
问泽遗不慌不忙:“如果请妖族药修来帮忙,能否缩短制药时间?”
谷雁锦眼睛亮了:“这倒真可以。”
“这方子里有些药材不像人族药修的手笔,更像是妖偏爱用的,如果妖族愿意让高阶药修帮忙,时间还能再缩减小半。”
修士们依旧有顾虑 。
“可是妖族真能靠得住吗?”演月阁长老小心翼翼发问。
发觉到自己被赐翎狠狠瞪着,他赶忙讪笑改口。
“妖修实力有目共睹,可毕竟隔阂摆在这,我怕妖族不愿意相帮。”
“迹湖长老不必担心。”
兰山远微笑着接话:“此事相关两族兴亡,我会去请妖修出山。”
既然兰山远发话,也再没人提出异议。
问泽遗看向兰山远,兰山远微微朝着他点了点头。
“赐翎。”
他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冷:“现在可以说说,你一路追查到中土的前因后果吧?”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赐翎身上。
假名暴露,少年不好意思地起身。
他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胸膛。
南疆的衣裳轻薄半透,他挺直胸也只能隐隐让修士们看见平坦的身材,引得问泽遗忍不住低头忍笑。
到底是个装大人的小孩。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不许传出去。”
问泽遗抬头,已经是一副公事公办模样:“我谨代表持明宗,承诺会保守赐翎少侠的秘密。”
见到问泽遗表情严肃,清楚他是来真的,其他宗门的修士也纷纷承诺。
赐翎的话很可能是线索,他们其实本来也不想传出去。
赐翎脸红了,磕磕绊绊地开始回忆 。
“一月前,有人闯入我族祠中,打伤看守族祠的阿伯,抢走寄存初羽的密匣。”
初羽是他们成年时剪下的第一簇羽毛,对于苍雀一族意义非凡。
苍雀浑身都是宝,眼珠能成活丹,尾羽能灼烈焰,他们压根想不到有人会去偷不过有纪念意义的初羽。
看守祠堂的苍雀德高望重,但年岁也不小了,敏捷度难以和年轻的妖相比,所以被来势汹汹的窃贼打成重伤。
被偷了八簇初羽,苍雀一族挂不住脸,所以只能偷偷派能力好的族人出来探查,抓住那个神出鬼没的贼。
“初羽对我们很重要,族里派了好多人,阿爹让我也来查,我查到了,跟来中土。”
说到这,他略微有些得意。
他是这一辈苍雀里嗅觉最敏锐的,比叔伯们都还要厉害,所以才能凭着微弱魔气找到中土。
“可是,丢了。”
小少年泄了气,沮丧地低下头。
“你确定当时在你们的族祠里残留的魔气,就和斗篷上的一模一样?”
“是的,我不会认错。”
少年用力点点头。
修士们脸色骤变,窃窃私语起来。
“可那是穹窿的魔气,穹窿定然死了,难道是他的子嗣?”
“不,穹窿没有子嗣,或许是谁得了传承......”
“安静。”
主座传来声音,修士们顿时噤声。
问泽遗看向局促的赐翎:“得那贼偷完东西,还留下过其他线索吗?”
“有。”赐翎赶忙点头,“其他地方,没找到什么,但是受伤的阿伯,是被铜蒺藜打伤。”
“他伤得严重,现在还在昏迷。”
铜蒺藜是种阴狠的暗器,灌注修为可以破开修士的罩门,嵌入人身体后越挣扎越深,就算不动也会渐渐往肉里去,能把修士疼得死去活来。
“师兄,我记得铜蒺藜只有魔族会用。”
问泽遗向兰山远求证。
“是。”兰山远点头,“比起伤人的利器,它像是刑具,其他种族的修士不齿使用。”
“魔,真该死。”
想到阿伯的凄惨模样,赐翎攥了攥拳头:“我要把他抓走,惩罚他。”
和人族修士喜靠行善积德增进修为,魔族惯用阴招不同,妖修向来信一报还一报,谁伤了他们族人,他们必然会追究到底。
见到赐翎如此义愤填膺,修士们也对接下来人妖两族的合作略微感到宽心。
他们齐齐看向问泽遗,等待他规划接下来的路。
问泽遗略微思忖:“沧洛山,带领剑修继续去继续追查李全逃跑路线,沿路走访。”
“是!”扶风握剑起身,朝他行礼。
“莳叶谷。”
“过几日妖修来到持明宗,若是有哪处与人族起摩擦,麻烦你们多同他们沟通了。”
“这是莳叶谷的分内之事。”洛芷参笑着应声。
“莳叶谷曾在妖族境内多次义诊,我们自认妖缘还不错。”
“演月阁的几位,劳烦你们随持明宗术修去南疆寻找穹窿的气息,务必将魔的异动掐灭在源头。
“北境魔族聚居,若是他们想要趁机作乱,就请北穹剑阁几位长老多多费心了。”
他安排下来,所有到持明宗来的修士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忙碌,但他们也都心服口服。
能管住场面的人,定然比只会做好好先生打圆场的人更能让人信服,之前的尘堰就只会做好人,和问泽遗一比高下立见。
有问泽遗之前的劣迹衬托,现在的他一举一动都显得愈发可靠。
“散会吧。”
问泽遗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半杯水润嗓子。
“赐翎留下,我有事问你。”
感觉到兰山远看了他眼,问泽遗险些呛水。
这没来由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所幸兰山远脸色并无梦中那般郁郁神色,他只轻飘飘看了眼,便紧随其他修士离开了。
“什么事?”
只剩下他们两人,赐翎仰头看向问泽遗。
“现在不装自己是丹阳了?”问泽遗似笑非笑。
赐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红发:“丹阳是我阿哥,瞒着你们,对不起。”
哪怕他再糊涂,都能看出修士眼下和苍雀一族是一条心的。
“行了,有警惕心是好事,我找你是为其他事。”
问泽遗正色:“你家有没有人叫阿灼?”
“桌,哪个桌?”赐翎中原话不好,愣了一下,傻乎乎地问。
“不是桌,是灼烧的灼。”
赐翎金色的竖瞳里满是惊讶,他呆呆看着问泽遗,脸突然涨红了:“你怎么,知道这名字的。”
问泽遗突然有不太好的预感:“你认识?”
“什么认识!”赐翎气得炸了毛。
“谁,谁把我乳名传出去的,真坏。”他气得哇哇乱叫。
他都百岁了,大哥总跟着他喊他乳名笑他,阿爹阿娘说好了不在人前这么喊他。
现在可好,连人族都知道了他的乳名。
好丢妖。
他在气头上,没瞧见问泽遗听到他的话,脸色极其吓人。
书里写着,阿灼是在一处南疆和中土交界的泥坑里被沈摧玉捡到。
那时他是兽形,双目无神浑身是撞伤,高阶妖族可以十年不吃不喝,也不知他是何时落在深坑中,也许有几年了。
饿急了的沈摧玉本想杀了他吃肉,可阿灼修为远在他之上,他杀不死阿灼,还差点被阿灼的羽毛烧伤。
跌落泥坑的一人一鸟抱团取暖,不过其实主要是阿灼温暖沈摧玉。
他替沈摧玉挡下了暴雨和冰雹,还有野兽侵扰。
阿灼对于谁都没反应,只是呆呆看着南疆的方向。
沈摧玉闲着没事和他说话,阿灼偶然听到了灼这字,突然情绪激动地呦呦叫。
随后更是在逃脱坑洞之后,执拗地跟着沈摧玉。
沈摧玉猜他名字里有灼,加上些呼猫唤狗的字眼尝试,确信他叫阿灼。
“阿灼,跟我走吧。”
阿灼呆呆看着南疆苍莽森林的方向,最终还是在沈摧玉的一声声呼唤下振翅高飞,尾羽升腾烈焰,携他一路到了阆山之上。
作为生性刚烈的种族,阿灼沉默得可怕,在持明宗内,也总是望着南疆发呆。
在没得到兰山远的日子里,沈摧玉或许也曾把他当做朋友。
在月圆的晚上,被排挤的沈摧玉背靠着阿灼,望着窗外月亮发愣。
“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会帮你恢复神智的。”
可沈摧玉食言了。
他全心扑在兰山远身上,并且愈发癫狂。
兰山远却如同细沙,攥得越紧越得不到。
应该是作者忘了之前的伏笔,后面的他全然忘了之前和阿灼的承诺。屡次把救过他性命,替他遮风挡雨的阿灼拿来当增添情//趣的玩具。
最后在阿灼被烧死后,沈摧玉抱着他悲伤了数百字,往后的剧情便再也没提起这只苍雀。
有上帝视角,问泽遗清楚阿灼疯掉的原因。
作为火灵根优越的苍雀,他的家人却死于一场七天七夜的天火之中。
火焰席卷南疆一隅的密林,只有他当时不在家里,才逃过一劫。
可等到他仓促归家,天火消散,只剩下父兄、母亲和姐姐们灼不坏的红羽和灵骨。
其他人还剩点皮肉,可严厉的父亲和温柔的阿哥为了保护家人被烧得最惨,连半点血肉都没剩下。
“你怎么了?”
赐翎发觉问泽遗的眼睛发红,吓得缩了缩脖子:“我不怪你,又不是你传的,我乳名。”
见问泽遗不说话,他露出个笑来,显得少年青涩又张扬:“还得谢谢你帮我,没当时把我,打死。”
阿哥说了,大魔头要是真想打死他,肯定很简单。
“我还有些事,你先走。”
问泽遗艰涩道:“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好。”
赐翎道了谢,随后轻轻吐了口气,笑着跑了出去。
少年的背影和那只红羽的年轻苍雀交叠。
他还记得前些天去南疆时,原本湿润的南疆天气干燥异常,甚至连着多日不下雨。
这般干燥的天气持续过久,极其容易引出山火。
阿灼就是赐翎,而从赐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不怎么离家。
那把他引出家,随后烧死他家人的最好时机......
就是现在。
问泽遗干咳了几声,咳得肺部发疼。
红色头发金色眼睛的妖修,红羽金瞳的阿灼。
他该早点察觉的。
推开议事堂的门,问泽遗险些撞上等在门口的兰山远。
兰山远瞧见他这副模样,原本的笑容转为担忧:“四师弟?”
赢面而来携带花粉和柳絮的风。
问泽遗脸色惨白,呼吸愈发困难。
他不相信规则会偏爱哪个炮灰或配角,规则连兰山远都不偏爱。
兰山远拍了拍他:“若是疲惫,就先回去歇下。”
他声音平静温和:“身体要紧。”
“师兄。”
问泽遗紧紧抓住他的手:“我想派人去南疆,到苍雀栖息的山林调查。”
“为何?”
他个剑修没有卜卦能力,说出有可能未卜先知的预言也没人信。
脆弱的身体难以支撑他让自己彻底自持。
兰山远似是猜到他顾虑,温声道:“你且放心说,任何理由都行。”
问泽遗苦笑:“我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
梦里南疆山火七天七夜,烧毁了一个家族,也烧疯了一只还没成年的苍雀。
兰山远耐心听完,闭眼掐指算了卦。
须臾后,他平静地睁开眼。
问泽遗从他的神色看出,兰山远并没算到苍雀一族最近有劫难。
可规则落下的劫,又有谁可以轻易猜测?
兰山远是不会信的。
而且贸然跑去妖的领地,是很冒险的事。
简直就像胡闹。
出乎他意料,兰山远毫不犹豫取出块冰魄石的令牌。
“你是持明宗副宗主,我信你的决断。”
“持明宗上下长老修士,皆听你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