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魔族,害你?”
赐翎声音中压着怒意,浮在半空,被层层叠叠的云雾遮盖。
“不是魔族。”
阳光过于夺目,问泽遗紧闭着眼:“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才难逃一劫。”
血契是躲不掉的劫难。
不管他是否小心谨慎,只要规则想,他就只能走入圈套。
万幸,规则能设下的圈套只会越来越少。
赐翎忿忿:“是谁,我可以,去找他。”
“有心了。”听着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话,问泽遗轻笑。
“可惜祂能害我,自然也能害你。”
“.......也是。”
赐翎无言以为,悻悻然垂下鸟头,翅膀扇得更快。
“歇会吧,你已经连着飞了大半日。”问泽遗捂嘴忍住咳意。
“也不急于一两个时辰。”
“不必!”
赐翎梗着脖子:“就这点路,我才不累。”
”你撑住,很快就,飞到持明宗了。
问泽遗实在没力气和他相互推拒,微微低下头陷入假寐之中。
背上驮着人,导致苍雀的动作被拖慢了许多。
从北境到中土用阵法不过眨眼间的事,可赐翎飞了一昼一夜。
“你们要,从宗门大门进去?”迎着新一日的朝霞,苍雀振翅幅度变小。
“可我看,有人在持明宗宗门口。”
持明宗的宗门外常年有弟子把守,想要自己不暴露,自然不能从正门进入。
“师兄来指路。”问泽遗目不能视,只能轻轻拍下兰山远的手。
“劳烦了。”
也不知是兰山远指了哪处,赐翎微微调转方向,朝着阆山俯冲而下。
“好嘞!”
他收敛住羽上烈焰,加之兰山远的障眼法,竟然没让不远处守山门的弟子觉察 。
稳稳落在地上,等到兰山远扶着问泽遗下地,赐翎这才化为人形。
“要我,帮忙吗?”他担忧地看向问泽遗。
离开北境后,问泽遗的面色依旧不好。
“不必,路上辛苦你了。”
问泽遗神色自如:“记得你喜欢短刃,我手里还有些用不上的好刀。”
“你要是瞧得上,去我私库拿两件。”
“我帮你,又不是想要你给的好处。”
赐翎急了,唯恐问泽遗误会他的意思。
他要帮问泽遗,只是因为他想帮。
少年跺了跺脚,瘪着嘴又要哭出来:“你都没死,说什么把武器送人,这种话。”
他们妖族的武器,只有死了才会托付给别人,问泽遗的话非常不吉利。
“我手里大大小小的刀剑有上百把,没个一两把都看不出来,又没把通判送给你。”
问泽遗好笑道:“少哭几句,哭多了容易倒霉。”
他正色:“若非你不辞辛苦飞往北境,我们怕是现在还困在风雪中。”
“你不想要好处,也去持明宗歇息会,带些吃食再走。”
“我才不要,我还得回去帮大哥,就不留了。”赐翎被夸得脸红,别扭地低下头。
“我阿娘给我,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你操心你自己。”
“再见!”
没等问泽遗挽留,他化作灵鸟腾空,转瞬间没了踪影。
啪嗒。
一片被赐翎羽翼间火焰烧干的叶子落在地上,迅速卷曲干枯。
“真有精神气。”
眼见小苍雀急匆匆飞走,问泽遗笑着摇摇头,“往后有机会,劳烦师兄替我谢过赐翎。”
“好。”
山中的灵蝶想要落在问泽遗身上,被兰山远轻轻拂去。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头。
“山路崎岖,我们先归家去。”
终于回来了。
过去的几月漫长又痛苦,可他再回望曾经已然不觉得酸涩。
前路也崎岖难行,却是条最好的路。
问泽遗脸上笑意加深:“是。”
“回家了。”
不知兰山远用了什么办法,路上很清静,途中一个修士都没有遇到。
他不清楚前方是哪处,只是随着兰山远的指引,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去。
走到腿脚无力,他摸到了万年松粗粝的树皮。
被蹭满手的松屑,问泽遗这才收回手去。
“我住在师兄家里?”
“是,方便我照看你。”
兰山远抓住他的手,指腹蹭掉他掌心的松屑。
问泽遗故作思索,反握住他:“行。”
他看不见兰山远的视线,却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直白的炽热。
两人并肩进了屋。
摸索到过于熟悉的布置,问泽遗的心更加安定。
兰山远拉上门,遮盖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师兄,你是不是不高兴。”问泽遗伸出双手,慢吞吞抱住他。
一路上,他能感觉到兰山远的心情不算好。
也许是吃赐翎的醋,又或许更多是因其他原因。
“没有。”兰山远沉默半晌,轻轻摸着他的脸。
“只是在想,怎么快些让师弟好起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可显然兰山远能让思虑的事,绝非这般简单。
“是该快些好。”
问泽遗点到即止不再追问,打趣道:“否则师兄怕是得丢我出去,换个人双修了。”
顾忌到他的身体,他们这些日子都很规矩。
“不会。”兰山远语调意味不明。
“只要小泽。”
问泽遗顿感不妙。
他只说句玩笑话,别真把兰山远的兴趣勾起来了。
他现在浑身没劲,实在不能有大动作。
进入室内,问泽遗才能拆下蒙在眼睛上层层叠叠的鲛绡。
他的手指不听使唤,还是兰山远替他解开打结的纱布。
室内光线昏暗,问泽遗眯了眯眼,眼前景象像是被蒙了混沌的雾。
这是兰山远的卧房,桌上还放着他送的摆件。
他问兰山远:“我睡哪?”
兰山远递给他一件绒毯:“睡床。”
“师兄呢?”问泽遗抱过毯子,挑眉。
“我平日不休息。”
兰山远整理着书架,理所应当道:“若是休息,自是睡你旁边。”
这回是真登堂入室了。
问泽遗安安稳稳倒在椅子上,看着兰山远收拾书柜。
书柜已经很整齐了,只是兰山远还觉得不满意。
好不容易收拾好书柜,他又要管堆积的大小事务。
问泽遗软磨硬泡才赖在兰山远身边,看他批阅宗务。
眯着眼看半天,他也没看出密密麻麻的字迹在描述什么,可兰山远已经翻到了下一张。
“去睡会。”
看他直眨眼睛,兰山远搁下笔。
“不要。”
问泽遗的头埋在他肩上,像大猫一样蹭了蹭:“我不困。”
兰山远面露无奈,张口还要说什么,屋外传出煞风景的声音。
“宗主!”
只是短短一声,问泽遗脸色微变。
这声音他很熟悉,像是眼下昏迷不醒的尘堰。
只是比他印象中更加嘶哑,少了三分中气,转而化成凄厉。
他诧异地看向兰山远:“他这是?”
他们才回宗大半日,尘堰的消息这般灵通。
“没事,别担心。”
兰山远安抚地拍了拍他,面上带了冷意。
他不理外头的声音,可声音越来越大。
“宗主,我有要事寻你!”
这回问泽遗听得更真切了,确信这就是尘堰的声音。
他怎么醒了?
问泽遗听不得噪音,眉眼间也是不悦。
“吵。”他轻声抱怨了句。
“他是何时醒的?”
“十来日前。”兰山远紧张地看着他。
“我并非有意隐瞒。”
“我知道。”问泽遗的身体不好,可脑子转得飞快。
十来日前.....
说不定兰山远急匆匆回去,就是因为尘堰醒了。
兰山远没把尘堰苏醒告诉他,不可能是存了对尘堰的怜悯,无非是觉得这家伙影响他养病。
他换了个姿势,虚靠在兰山远身上,猜测道:“师兄是打算在我知道前,再次把他弄晕过去?”
本来尘堰昏迷就是兰山远的手笔,兰山远自然有理由做第二次。
兰山远僵硬片刻,微微颔首。
问泽遗了然,笑道:“这样可以当他没醒过,真是好主意。”
外头尘堰还在说什么,可兰山远嫌他吵到问泽遗,干脆给屋里设了结界。
转瞬间,尘堰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
“真烦人。”问泽遗撇撇嘴。
过了会,他听到细微又熟悉的女声,似乎在和尘堰说着什么。
“师兄。”他推推旁边看宗务的兰山远,顿时来了兴趣。
“谷师姐似乎在外面。”
“把结界撤下,我要听。”
兰山远遂了他的愿。
声音变得清晰些,刚好在问泽遗能接受的范畴内。
“你应当要静养,为何跑出药寮?”
面对不配合的伤患,谷雁锦态度素来不好,哪怕此人是自己的同门师兄。
刚下床就趁着药修不备到处乱跑,问泽遗都没尘堰能捯饬。
她疾言厉色,尘堰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妹。”尘堰和她赔笑。
“你别急,我是想着替师兄分忧。”
“分忧?”谷雁锦语带怀疑。
尘堰叹了口气:“我看问师弟不踏实,又到处乱跑没踪迹,之前宗务都是宗主裂了元神操持。”
“可元神到底比不过本尊,我实在担心宗主过于操劳。”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末了还重重咳嗽。
“所以我想着问过宗主的元神,能否让我先代四师弟,为宗门尽心。”
问泽遗听得险些笑出来:”成。”
“我又不是个东西了。”
宗内清闲的时候他管的都是些琐事,没了他宗门照样能转。
没了尘堰也一样。
兰山远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此刻变得更差。
“四师弟的宗务是他的事,宗主要是不满意,会亲自找人代他。”
屋外,谷雁锦丝毫不买账:“你昏迷方醒,现在身体亏虚得厉害,养病才是要事。”
“否则若是落下顽疾病根,医圣转世也帮不了你。”
“可我就算身处病中,也该鞠躬尽瘁,负起掌事的责任。”
尘堰声声泣血。
谷雁锦颇为无语,拳头捏了又松。
“二师兄,你已不是掌事。”
她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提醒。
“眼下有修士行你之职责。”
尘堰瞬间哑火。
“你少给宗主添麻烦,就算是帮宗内分忧。”
她重重咬着最后四个字,只剩下最后一点耐心。
刚看完丹炉回来就知道尘堰仗着没人敢拦乱跑,她没直接找人打晕尘堰,还亲自来请,已经是仁至义尽。
元神处理宗务本就劳心,哪有余力分给尘堰。
况且尘堰之前胡来暗算同门,她还没忘记,只是不想提起。
两人的声音渐渐变小,像是在远离小筑。
“幸亏师姐明事理。”
问泽遗嗤笑:“躺了两年,二师兄身上没药味,茶香味倒是重了许多。”
不过是装可怜,谁不会。
“哥哥。”他托着腮看向兰山远,蒙着层雾的眼睛潋滟。
“他要抢我的位置,还嫌我身体不好,扛不起责任。”
说着说着险些笑场,问泽遗咬住腮肉才忍住。
“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