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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惊魂

没当过几回恶人的问泽遗演得略有浮夸,却并不妨碍沈摧玉濒临崩溃的神经再次被狠狠碾过。

他眼角爬满血丝,原本初显帅气的脸无比狼狈,雪水血水糊了一脸。

见逃脱无望,沈摧玉突然反身抓住问泽遗的手,试图将问泽遗也拖入魔气之中。

可问泽遗的手腕纹丝不动。

“自不量力。”

问泽遗将手上加重力道,痛得沈摧玉痛呼出声。

他像是陷入沼泽之中,大半个身体已经进入魔域,只剩下条胳膊无助地挥舞。

惯性使然,问泽遗的手也扣在凝聚的魔气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手居然也在缓慢往下陷,甚至比沈摧玉进入时还要轻松。

魔域接纳沈摧玉,也愿意接纳他。

他抽回手拒绝魔气的挽留,冷眼旁观沈摧玉被魔域吞噬。

原本的计划中,问泽遗并没算到自己进魔域。

他不怕染魔气受重伤,单纯因为前几日已经试过,他压根进不去魔域。

魔域关闭期间只有高阶魔族能自由出入,排斥一切外族,包括他这个半吊子魔修。

所以他抢先一步,和能够自由出入魔域的魔尊达成协议,联手做了局。

两日前。

“我认识个人。”

“他可以进入魔域,也能轻松找到三爷,您只需要到时带着魔族阻止三爷的恶行,了结这一切。”

夜色沉沉,看着远处的银蓝色元神,讼夜面上怀疑:“我怎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

元神闪烁,像是在笑:“您贵为魔尊,应当知道穹窿彻底魂飞魄散前,曾经突然变得行事诡谲。”

“而这一切,都从他突然发善心救下个低阶修士开始。”

讼夜脸色未变,只是眉毛微压。

他是魔族的王,就算平时瞧着再不着边,事关前任魔尊,他也调查得极为仔细。

那个被扔去西寰的低阶修士,自然引起过他的注意。

不光人族修士们查过他,他也注意过他,知道他的真实名姓以及身上好过头的运气。

他的疑虑更重:“他确实非常古怪,可这摧元丹和他有何干系?”

魔族向来不信命,要是用天道之子那套和讼夜解释起来,会很费劲。

“因为我师兄算到他有天命在身,是破局之法。”

问泽遗搬出兰山远,点到即止转开话题:“等我把他送到魔域,魔尊殿下跟着他就是了。”

“左右这些天魔域不开,我们的调查举步维艰,试着用他破局对你我都没有损失。”

“等到事了,再谈如何处置穹窿殿下的心法。”

“你们觉得他有天命,那我拭目以待。”

有兰山远的卜卦背书,讼夜依旧将信将疑:“.....若是他身为人族,能够进入封闭的魔域,我就信你的话。”

“一言为定。”

如今魔域封闭,无论是打着穹窿旗号的“三爷”,还是仰仗摧元丹试图登天的人族百姓,都在魔尊和仙门的视线之内,两族百姓是安全的。

可摧元丹的副作用,是悬在所有北境人脑袋上的断头铡。

若是他们坐以待毙拖到魔域大开,牛鬼蛇神都能随意出入时,事态发展就会难以预料。

稍有不慎,整个北境都可能化为炼狱。等到那时让沈摧玉以救世之姿出现,会有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受伤乃至送命。

问泽遗要做的,就是逼迫沈摧玉尽快推进剧情,利用规则对他的偏爱,趁早找到“三爷”并扼杀,在魔域开启前结果一切。

沈摧玉作为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进入魔域之后,会转交给讼夜。

讼夜是个多疑谨慎的性子,且对沈摧玉印象不佳,沈摧玉想要坑害他或者与他结盟,都极其困难。

可这其实并不是个绝佳的办法————他不信任讼夜,讼夜虽然对他态度还算友善,却也明显不信任他。

他们能暂时合作,不过是同样需要解决摧元丹的麻烦,又同样对沈摧玉心怀芥蒂。

现在情况有变,进魔域的机会摆在眼前。

要进去吗?

进去意味着他能亲自盯紧沈摧玉的一举一动,把主动权牢牢攥在手中,可以再次亲身同规则叫板,把沈摧玉压下去。

可也意味着他身上的魔性会被魔域牵动,他会避无可避的入魔。

而且魔域之前不开,为何今天就能开。

莫名对他开启的魔域像是陷阱,也像是机缘。

他看向身后白茫茫的雪原,魔域散发的魔气将他身上的魔气掩盖。

修士们很信任他,听从他的吩咐,果真无一人前来。

退回阑冰城,他能给兰山远交差,把麻烦事都推给魔族,也能获得短暂的安逸。

往前一步,万丈深渊。

“你觉得呢?”

他解下通判,轻飘飘的话藏在呵出的白雾里,散在冷风中。

他像是自言自语。

通判浑身戾气,却也很通人性,它从一开始就不排斥他这外来者,陪着他屡过险关 。

如果进入魔窟,将只剩下他们一人一剑相互倚仗。

晚去会跟丢沈摧玉,他没有太多摇摆不定的时间。

“嗡————”

剑鸣伴随着烈焰而起,焰尖和魔气纠缠,朝着魔域灼烧。

焰心成了银雀的形状,振翅而飞。

“我也觉得。”

鬼面下的魔纹愈发鲜艳,像是能淌出血来。

寄希望于魔族,不如寄希望于自己。

他折了几只纸鹤,目送它们跌跌撞撞在寒风中摇摆。

各个仙门对他寄予厚望,他会不负所托。

手掌再次接触魔域,彻底被黑雾淹没。

他整个人都浸泡在魔气之中,像是被一阵令人作呕的温暖包裹。

黑暗席卷而来,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

......

“正确的选择。”

尖锐的耳鸣声里,夹杂着他识海中传出的声音。

这是谁的声音?

他极力地回想着。

声音很耳熟,最近似曾经突破时听到的声音,也像沈摧玉,令人心生厌恶。

他无法出声,只能凭借着本能分辨。

“三天.....你还有三天时间。”

声音越来越清晰,前边的咬字僵硬,语调上扬,后面的语速很快,语调喜欢往下压。

分别像赐翎和谷雁锦。

“在魔域开启前,阻止这一切。”

不紧不慢的语调像是兰山远。

可最后的尾音带了笑,兰山远没这说话的习惯。

居然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失重感消失,各方声音也伴随着耳鸣淡化,直至消弭不见。

视线重新聚焦,问泽遗忍住恶心抬眼,看向猩红的血月。

魔族的月亮比北境的月亮大五六倍,照得整个魔域终日都像沐浴在夜色将至未至之时。

这里的建筑千奇百怪,有些像是人族的砖瓦房,还有些像是七拼八凑的半成品,配上来来往往魔族猎奇的长相,显得魔域光怪陆离。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踢到个软乎乎的玩意。

低头一看,正是晕过去的沈摧玉。

他进来都吃了苦头,更何况是身心俱疲,修为低下的沈摧玉。

稀稀拉拉有些魔族聚在旁边,他们原本是好奇突然掉下来的沈摧玉是何方神圣。

可见到问泽遗,众魔纷纷后退。

他们修为很低,还当浑身魔气,又生着银发的问泽遗是哪个高阶魔族,自然不敢招惹他。

问泽遗也就将错就错,微微抬起脸扫视了一圈,鬼面吓得魔族作鸟兽散。

“他们好歹也是我的子民,吓他们做甚?”

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一只人傀从暗处走出。

他面容和讼夜九分像,只是瞧着稚嫩些,脸上轻浮的笑看得问泽遗直皱眉。

讼夜自来熟地踹了一脚沈摧玉,目光让问泽遗浑身不适。

“您亲自过来,是因为不信我,还是因为想我?”讼夜的话轻慢,却又含了试探。

问泽遗往后退了半步,指着地上的沈摧玉:“您多虑了,是他把我拉进来的。”

他一点也不想见讼夜。

上回迫不得已要见讼夜,为了防止讼夜出言不逊动手动脚,他只是分了缕元神过去。

和他想得一样,讼夜只是对他的脸感兴趣,碰到他的元神就规矩了许多。

讼夜适可而止地收住话头。

他好奇地看向沈摧玉:“真是奇了,这小子身上没魔性,居然真能破开魔域,还拖个垫背的下来。”

这两日他又重新琢磨了遍穹窿的下场,越想越不对劲,对沈摧玉充满敌意。

问泽遗不置可否,眼见着讼夜又要靠过来,他忍无可忍,把通判直直横在两人中间。

通判也非常配合,杀气腾腾地燎起剑气。

“请自重。”

鬼面下的视线冷漠,剑上银蓝色的火焰跃动。

问泽遗是真动了怒。

“没劲。”

讼夜咋舌,从人傀变成活人模样:“我还以为你癖好特殊,是喜欢人傀呢。”

“本尊亲自来迎你,你居然还不乐意。”

同穹窿不同,讼夜很少张口闭口本尊,他似乎很享受装成算命先生的悠闲日子,偶尔说上次“本尊”也显得他轻佻。

“正事要紧。”

见他后退,问泽遗也适可而止地收了剑。

魔域内魔气横行,随着时间流逝,他身上的魔性蠢蠢欲动,右边的瞳已经染了绯色。

清楚无法彻底压住魔气,问泽遗干脆把精力尽数放在保持自己意识上,留足体力应对突发情况。

说身体不难受是假的,他现在浑身都在发疼,却不能在讼夜面前露怯。

得亏他戴了面具,很好地掩盖住了情绪。

魔尊终于正色:“也是。”

“可你真打算把他丢在地上,让他去找三爷?”

他之前就觉得问泽遗给的办法荒谬,沈摧玉再奇怪,也不至于躺地上都会撞大运。

“莫急,等一刻钟就是。”问泽遗脸上表情轻松了些。

他蹲在地上,狠狠给沈摧玉后颈拍去。

原本就晕乎乎的沈摧玉被他给了一掌,彻底昏死过去。

发觉到他半死不活,旁边的魔气立刻贪婪地围绕,想要伺机进入沈摧玉的身体。

“下手真狠。”

讼夜捂着鼻子:“他没多少修为,怕是不用等一刻钟,就要让魔气害死。”

“没事。”问泽遗气定神闲。

规则怎么会让沈摧玉死,只会迫于无奈,更急着来救他。

半刻后。

讼夜盯着叼走沈摧玉的魔鹰,惊讶地睁大眼。

这一带压根没有魔鹰栖息,而且魔鹰狩猎向来残忍,多是分尸之后运回。

怎么还会如此温柔地对待猎物。

他看向问泽遗,问泽遗对此习以为常:“别看了,和我走。”

他们一路追去,魔鹰将沈摧玉丢在一处开满曼殊沙华的河边。

眼睁睁看着沈摧玉身上的魔气被曼殊沙华花丛吸收,他面色开始转好,讼夜叹为观止。

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知道能有人运气这般好,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沈摧玉身上魔气彻底消失后,又被涨起的河水吞没,顺着河流往下。

讼夜已经无语了。

“......鹰挠水冲,曼珠沙华还有毒,他还能安然无恙。”

问泽遗耸了耸肩。

“兴许这就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魔域很大,他们跟了沈摧玉一路,追了约莫有小半日时间,才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石滩。

河水将沈摧玉冲上岸,岸边隐约有处坍圮的建筑。

“是老东西的供案。”

讼夜脸黑了。

供案就是人族的庙宇。

穹窿比他有威望得多,所以死后依旧有很多魔族祭奠他,缅怀曾经他执掌大权的日子。

这种供案魔族有几百处。

说来也怪,他也不是没盘查过供案,可偏偏就是没查到这边。

“就到这。”问泽遗调息着身上魔气,“喊你的人来抓,我就管不住了。”

他不需要擒拿三爷的功劳,只要不是沈摧玉拿,谁拿都可以。

讼夜贵为魔尊来亲自追查沈摧玉,其实也是想在魔族立威,好稳固自己的地位。

问泽遗不喜欢讼夜这人,但是讼夜不爱惹事,要是他能更有威望对两族都好。

“本尊自能对付。”

讼夜这些天被摧元丹害得睡不好玩不好,早就有了怨气。

藏在庙宇内的几个魔,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我瞧不起你,只是你也见识过这小子的运气,实在是好得可怕。”问泽遗忍住经脉中的不适,“他要是发力,我们两个都不一定能对付三爷。”

“多叫点人,谨慎起见。”

讼夜听进他的劝告,若有所思。

他刚要说什么,突然轻捂住胸口,脸色微变。

“我马上差人过来。”

他面色越来越沉,像是胸口处发疼。

“怎么了?”问泽遗好奇。

莫非又是规则作祟。

听到他的声音,讼夜像是想起来什么。

“等等。”

他扭头看向问泽遗,面上愠怒:“我记得兰山远是你的师兄。”

问泽遗顿时警觉:“你提他做什么?”

讼夜顿时脸色难看,他咬着牙:“你师兄在魔域的入口处,看样子是要毁了入口。”

“他在北境?”问泽遗愣住了。

他答应过兰山远,自己会让他放心,所以进魔域时,问泽遗有些心虚,就轻描淡写地简要地告知过兰山远,并且反复说明自己不会有事。

可兰山远远在中土,理当不会这般快知道消息再赶过来。

原本打算解决掉麻烦去和兰山远赔罪,让师兄说几句。

怎么师兄先找上他了?

“你们的恩怨往后再说。”

瞧见他这副模样,讼夜气不打一处来:“快让你师兄停下!”

他又不是没见过兰山远,可何曾见过兰山远这般疯魔?

问泽遗想的是其他事。

兰山远身上天劫的伤未愈,要是贸然来北境受伤只会更严重。

他抽出张符咒,看着黯淡的符文摇头:“我身上所有传音的术法都已失效,你得想办法让我和他说上话。”

心口又是一阵闷痛传来,讼夜忙不迭拿出个紫色的水晶,塞在他手里。

“你快说。”他的声音都带了些哀求。

他相信神仙来了都砸不破魔域入口,兰山远是在做无用功。可讼夜作为魔尊和魔域通感,被兰山远折磨得够呛。

水晶中透出画面来,看得问泽遗心脏骤停。

一片冰天雪地中,白衣修士站在魔域跟前。

他面上平静又冷漠,可浑身灵气不稳还是暴露出他实则意乱的事实。

魔气畏惧他身上的灵气,都纷纷绕着他走。

金色的纹印强硬地绕着魔域入口,已经将黑雾撕裂开一条缝隙。

从中溢出的魔气慌忙逃窜,发出阵阵讨饶的哀鸣。

兰山远也没好哪去。

衣摆被魔气擦破,脸色也渐渐苍白。

他施咒施得极为艰辛,得出的裂隙却远不够容一人进入。

“师兄。”

听到问泽遗的声音,他满身的戾气骤然消减。

兰山远收住手,魔域入口得了喘息的机会,赶忙吞噬周遭的魔气加快愈合裂隙。

魔气缭绕中,映照出问泽遗模糊的轮廓。

“小泽。”

瞧见他安然无恙,兰山远顿时松懈,像是一下子理智回笼:“有没有受伤?”

兰山远没责怪他,问泽遗很愧疚:“我没事,就是在魔域里时,符咒就用不上了。”

他能想到在使用术法破魔域这极端办法之前,兰山远尝试过用多少种办法寻他。

可魔域的入口切断两边联系,就算是兰山远也找不到他。

哪怕他在信里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兰山远还是会着急。

“对不起。”他轻声道歉,“可是事态紧急。”

兰山远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试图从模糊的影子中分辨他当下的模样。

缺口被彻底填补之后,魔域入口处的黑雾趋于平静。

问泽遗的面容逐渐清晰。

他揭起面具,脸上魔纹鲜艳,神色却无比清明。

“我很好,别担心。”

危急暂时解除,讼夜都忘了欣赏问泽遗姣好的面容,冲着兰山远客气道:“您的师弟并无大碍,请兰宗主手下留情。”

兰山远也恢复了平日温润如玉的作派:“是我关心则乱了,向魔尊殿下赔罪。”

“可我师弟只身被卷入魔族境域,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能否准我入魔域?”

讼夜沉默。

总感觉他被威胁了。

就算他是魔尊,想要在这时候放兰山远进来也很困难,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一旁的问泽遗冷静下来,彻底明白了兰山远的意图。

师兄对魔域入口造成的损伤看似厉害,实则眨眼间魔域就能修复,在这种两族都兵荒马乱的节骨眼甚至算不上麻烦。

兰山远也很清楚自己靠蛮力打不开魔域,却足以引起魔尊重视。

师兄不是没控制好情绪,而是在给魔族和魔尊施压,借此同他取得联系,并且确保他的安全。

兰山远给魔尊递了个态度,他的师弟是碰不得的,也别想对他使阴招。

听到兰山远想进来,问泽遗面露不赞:“魔域很危险,师兄别过来。”

没魔性的修士来魔域,多少都会受到影响修为下降。

讼夜:......

怎么觉得让这俩师兄弟碰头,危险的会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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