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问泽遗的手指微弯,无声地给了回应。
兰山远守在床前一夜未起,直到雨势渐小,晨曦从天际涌出,他也没放开问泽遗的手。
“小泽。”兰山远只看了眼窗外,轻轻道。
“天气很好。”
他兀自说着,没指望问泽遗会回答。
银发青年安静躺着,对外界的声音一概不知。
燥乱的情绪被沉眠抚平,问泽遗的意识终于得以和世界的喜怒剥离。
忍过不适和幻觉之后,祂的记忆向他敞开。
零散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归纳整理。
睡梦之中,他以旁观者的角度走过了无数轮回。
故事从持明宗宗主捡到个小乞丐开始,以沈摧玉拉着天下为持明宗宗主陪葬结束,此即一个轮回。
修真界所有人日复一日演着问泽遗倒背如流的剧情,未曾有人发现异兆。
————因为一旦重新开始轮回,过往的记忆、前尘的爱恨会尽数归零。
变数从持明宗宗主发现异常开始。
不知是第几次轮回时,他在被沈摧玉凌虐时发现了不对劲。
他似乎在演拙劣的剧本,且自己无法决定剧情的走向。
而下一次轮回中,还有一人紧随其后地觉醒。
是持明宗的副宗主。
他发现异常,纯粹是因一场意外。
沈摧玉拜师前的那个冬天,副宗主探寻魔域秘境时,不慎落入了规则生成的裂隙之中。
他发现了祂的存在,也可悲地意识到了自己是一具悬丝傀儡。
祂掌控着他们的言行,欣赏他们的痛苦,控制剧情的走向,而他们无法反抗。
“我们活着......难道真只是笑话。”
问泽遗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无面的副宗主跪在地上,无助地喃喃自语。
他像来心高气傲,自然接受不了这般潦草的结果。
可他很难改变,也因为人缘不好,无法找到能求助的人。
轮回无法保存记忆,这导致他只能在固定的节点想起某些事,可到副宗主每次能够想起一切时,身上早已魔性入骨。
副宗主和宗主闹过矛盾导致关系冷淡,两人又熬过几十个轮回,这才磕磕绊绊破开原有副剧情,确认对方也知道些真相。
除了他们之外,唯一一个察觉到规律的就是沈摧玉。
可规则最向着沈摧玉,所以沈摧玉在每次知晓之后选择装傻充愣,继续龟缩在祂的羽翼之下。
沈摧玉深知改变后也无法彻底得到宗主,宗主依旧恨他,所以他认为就没有改变现状的必要。
还是沈摧玉随着轮回一次比一次狂妄,干出的事也一次比一次出格,才让宗主察觉到异常,发现他也对真相心知肚明。
【太过分了。】
连系统也看不下去,小声腹诽。
“他们关于上个轮回的记忆几乎无法保存,却能保留些许潜意识。”
问泽遗轻声道:“难怪沈摧玉能自信成这样,屡屡靠着出格的办法联系兰山远。”
有之前的千百次经验作保,他怎能不自信?
【宿主。】
见他的意识久久未动,系统小声提醒。
【别被困在这里,待久了容易出不去。】
“我知道。”问泽遗最后看了眼沈摧玉,利落地转身离开。
掠过无数次千篇一律的轮回,问泽遗步履未停,来到了最后一处。
这是旧轮回的尽头,也是祂新游戏的开始。
祂已经玩腻了寻找各路办法无果,而变得绝望的师兄弟。
所以在两人背着对方乞求祂结束轮回时,祂愉快地同意了。
先来到魔域的是师兄。
白衣修士仰着头,看向平静流淌的光晕,缓慢地跪下。
“您是天道,当悯苍生,爱世人。”
经过千万苦难,他依旧温柔。
光柱没有反应,只是掀起潦草水花,像是嘲笑师兄轮回千百次,却依旧不合时宜的天真。
“一切因我而起,我愿以我魂飞魄散为代价,求一救世之人,拯救被囿于轮回之中的万物。”
宗主说得麻木又疲惫,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
“当真?”
光域之中缓步走出一人,祂声音带着笑。
“说好的魂飞魄散,你将再不存于世间。”
“当真。”
“好。”祂草率地抬手,兴致缺缺。
“我答应你了。”
“走过这个轮回之后,会为你找个合适的救世主,顶替你的位置。”
宗主沉默半晌,只是虔诚地俯首叩拜三次,每叩一次,脸色就白一分。
他起身,衣袖翻飞,朝着宛如血盆大口般的出口处去。
他和问泽遗擦肩而过,问泽遗能感觉到,宗主身上的悲哀已化成如释重负。
问泽遗转过身,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出来。”
祂朝着角落扬声喊:“你师兄已经走了。”
问泽遗这才发现,黑暗中还藏着一道人影。
一身黑衣的副宗主大步上前,态度却远没自己的师兄端正。
“你又要求什么?”
兴许是不爱折磨没求生欲的人,祂对他的态度也懒懒散散。
“和你师兄一样救世?”
“我可没这么伟大。”副宗主嗤笑。
“我就想拿我的命,来换沈狗死。”
“你能做到吧?”副宗主身上的魔气翻涌,通判重重墩在地上,激起碎石四起。
祂沉默半晌,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好。”
“只是沈摧玉是我喜欢的孩子,杀他需要你付出更高的代价。”
祂玩味道:“我要和你立下个小小的契约。”
祂面前的光团纠缠,陡然变成血红色。
血契。
问泽遗面色微沉,似乎骨血还能传出魔性带来的痛苦。
“好。”
副宗主骂了句,却还是乖乖妥协。
符咒上亮出副宗主的八字,忽明忽灭,模糊成一团。
血契已成,真相桩桩件件,按理来说已非常还原。
如今,也到了问泽遗该离开的时候。
可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通判嗡声,熟悉的声音让问泽遗的神经紧绷成弦。
“去死吧!!!”
原本安分的副宗主突然提剑暴起,几乎是冒着爆体而亡的风险,倾注全身的功力,朝着祂所在的光柱冲去。
剑气呼啸,却无法伤到祂分毫,被结界牢牢阻拦在几步之外。
结界透明,却坚不可摧。
一时间满场光芒大盛,问泽遗被迫眯着眼,却不敢错过甚至一帧画面。
祂化作的人形下意识朝着胸口挡去,却很快意识到副宗主不过是在做无用功,便放心垂落下用气编织成的手。
无形的气刺穿副宗主的胸膛,将他弹出去一丈远。
“真不安分。”
祂愠怒,旋即又笑:“不过不用我管你,你也没几年好活,好好享受仅剩的时日。”
副宗主的胸口上血流如注,还没说话,就被粗暴卷入漩涡之中,送回了持明宗内。
四周归为寂静,问泽遗却没急着离开。
在副宗主攻击时,他看到闪烁屏障的角落有处用术法造成的碎裂痕迹。
而那处碎裂的角落,正好在宗主离开的方向。
想要悄无声息破开祂的桎梏并非易事,可他做到了。
问泽遗垂下眼睑。
兴许对着那道宗主留下的痕迹攻击,能够破开规则设立的屏障。
可副宗主没注意到,他光顾着攻击规则,也并不那么了解共同保守数百轮回秘密的师兄。
一场糟糕的错过。
问泽遗眼前的场景流转,逐渐化为虚无。
“他们还会回来吗?”他问系统。
444号沉默了许久,艰涩道。
【宿主也发现了,原本的他们不过是来自一本书,甚至都没有正脸。】
【是规则让他们消失在前,你们不过是顶替了“副宗主”和“宗主”身份,不算是穿越到他们身上。】
就算问泽遗的意识剥离,也不会对原主身死一事作出任何改变。
原来的两个人,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连它都能看出来,宿主不会不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意料之中的结果,可问泽遗还是心下一沉。
原主确实性格暴躁又冲动,但也仗义勇敢,并非一无是处的炮灰。
而曾经的宗主温柔坚韧,全然不是原主说的那般懦弱胆小。
他和兰山远能做的,只有代替原主们完成未尽的心愿。
一次次的轮回,他们的反抗从来没有白费。
“该走了。”
大梦一场,总要到醒来去面对现实的时候。
【宿主......那个......】
系统狗腿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
【我和规则真不是一伙的,您不会杀我吧?】
它只想赚积分而已。
“我得想想。”
问泽遗垮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欸?】
系统眨了眨豆豆眼,默默往后退半步。
问泽遗好笑道:“逗你的,我没事杀你作什么?”
它也是可怜,被兰山远几句话刺激傻了。
【真的?】
系统松了口气。
【感谢宿主,祝您和兰山远百年好合!】
温暖的光吞噬了问泽遗的意识,将其重新牵引入现实。
.......
“小泽。”
兰山远按住他的肩,眉头微蹙:“你要去哪?”
问泽遗挣扎了几下,这才缓过气来。
入眼是兰山远卧房内熟悉的布置,问泽遗的头还在晕眩中,心心念念的纸笔就摆在不远处。
初醒的无力感涌来,他用尽全力反抓住兰山远的手,眼睛里的光亮得可怕。
“师兄,我要纸和笔。”
他看到原主攻击时祂护着的弱点了,但还得再确认一次。
不知道祂的记忆能存留多久,自然越快越好。
兰山远面露不赞,却还是架不住他央求的目光,替他拿来了纸笔。
“当心。”他扶着问泽遗,缓缓挪到桌前。
因为拿不稳笔,导致问泽遗的小指上沾染满墨迹,墨水糊了一纸,狼狈得很。
凭借着肌肉记忆,问泽遗眨了眨眼,稳定起草出人体轮廓。
按照祂手肘的动作走向.......
看着凌乱的草图,问泽遗脑海中模糊的画面再度清晰、加深。
他看似随意添了几道涌动的灵气,发觉走向也是同一处。
不会错。
祂就是在保护一处地方。
“小泽,你在找什么?”
兰山远看了半天,却没看懂过于抽象的画面。
“原来如此。”
问泽遗喃喃自语。
他沉浸在预想之中,伸出干净的左手,在兰山远右胸处比划:“他的心脏位置......不,不算心脏。”
祂不是人,弱点只能叫命门。
问泽遗大喘着气,极力平复激动心情带来的头晕眼花。
旁人的心脏在左胸,而祂的命门,恰好在镜像之后右胸同样的位置,只是似乎比心脏要小得多。
他身上的关窍是又被重新封住了,虽然没有魔性困扰,却浑身无力,思维能力也严重受阻。
方向已经大差不差,但要定到具体的位置,还得等他缓过气来多想几次,再重新推断。
头晕眼花下,他的手越推越前。
“小泽。”
兰山远适时出声,视线挪到自己的胸口处。
问泽遗呼吸一滞。
他的整个手严丝合缝粘在兰山远的胸上,动作可谓极其大胆。
问泽遗单手扶着桌背,讪讪收回手。
顶着兰山远意味不明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问泽遗硬着头皮道:“怎么?”
他声音越来越小。
“你是我道侣,我还摸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