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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目盲

“师兄在。”

兰山远忙伸出手,擦拭着他脸上的不知是泪是雨的水痕。

“已经没事了。”

他将引魂灯递给问泽遗,手部动作略显僵硬。

糟了。

兰山远的状态很不好。

引魂本就消耗心神,加之接连的刺激反复摧残人的心神。在见到他的一瞬,兰山远积压的晦暗难以抑制。

绷紧的弦快要断了。

问泽遗瞬间冷静下来。

他呼唤着他的名字,撑起摇摇欲坠的伞。

“不能再逗留,我们得快些走!”

男孩的身形瘦弱单薄,脸上表情是不符合年龄的凝重。

“喵......”

雨不知何时渐渐变小,记忆中的黑猫再次出现在屋檐下。

它收住爪子,睁着漂亮的猫眼看向他,瞳孔因为天色暗沉变得溜圆。

真正的它,早已因为孱弱死在了多年前。

种在它坟地上的紫藤也已经长成,盛开出淡紫色的花。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问泽遗朝它挥挥手,露出个笑。

“再见。”

他迷失在记忆里,可在他神魂濒临溃散时,也是他过往的记忆唤醒了他。

“喵。”

黑猫舔了舔爪子,灵巧地跃入深不见底的巷中。

“走。”

兰山远一手紧紧握住问泽遗,一手从心口处取出淡蓝色的元神,拍入问泽遗的胸膛之中。

天上的乌云散开,引魂灯明明灭灭,指引出正确的前路。

越往前走,问泽遗的身形也开始迅速抽条,变得高大。

男孩变成少年,转眼成了青年模样。

可原本是个孩子时他能跑能跳,重新变成成人,身体的不适感却骤然加重。

因为断联太久,元神内残存的记忆非常模糊。

可问泽遗还是从元神目睹的,讼夜和兰山远的对话之中,依稀明白了自己的糟糕境遇。

迟来的痛苦再次为他所得的消息带来可信度。

先是脚踝,再是手腕,全身无一处能够幸免。

无力感席卷而来,钻心阵痛伴随闷疼,他险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鞋尖激起片片水花,他呼吸骤然急促。

兰山远早有准备,将他稳稳拉住。

“师兄。”问泽遗喘着气,险些没拿稳手中的引魂灯。

他额头上不住渗出冷汗,分明披着衣服,浑身仍然抑制不住地发冷。

“所以我出去后会修为尽失,但能存留理智?”

“只是暂时失去,我不会让你变成废人。”兰山远牢牢抓住他,不敢有半点松懈。

他语调急切:“就算没有修为,也不会有人能伤到你。”

“我不担心。”

问泽遗深吸几口气,说话开始变得费劲:“我是想感谢师兄,替我选了最合适的路。”

手腕抽搐,他疼得闷哼一声,又要失了重心。

“坚持住。”

记忆深处久留不得,兰山远将问泽遗的手搭在肩上,直接将他背起。

问泽遗已经没了力气反驳,只能任由兰山远背着往前走。

前路愈发明亮,烦人的雨丝不再时不时落在两人脸上。

兰山的呼吸声越来越快,变得比雨天的风还要紊乱,可匆忙的脚步却丝毫不敢停歇。

问泽遗的情况比他更差,仅凭意志强撑着。

他的呼吸频率分秒都在减缓,开始朝零靠拢。

到后面,他甚至连揽住兰山远的力气也不剩。

终于,他们穿过眼前大盛的光芒。

魂灯重重砸在地上,不堪重负地碎裂开。

两眼一黑,问泽遗终于坚持不住失了意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觉到兰山远攥着他的手。

温热的,颤抖的手。

......

眼前一片黑。

问泽遗费劲睁开眼,被微弱的光亮激得睫毛轻颤,入目景象极其模糊。

他睡了多久?

想开口,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语句。

“可算醒了。”讼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他分明就站在床边。

“你睡了半个月。”

见他醒来,讼夜非常高兴,也着实松了口气:“封脉还没结束,要封住你头部的关窍,得先把你的魂魄召回来。”

“兰宗主提着魂灯找了你三天三夜,这才一点点拼凑齐你的魂魄,将你从你的记忆里完整带回来。”

提起这茬,讼夜心有余悸:“若是再晚些,他和你怕是会一起回不来。”

他说了一大堆话,却很少看向问泽遗。

问泽遗的模样实在太惨了,他光看着就疼。

原本就瘦的身材又瘦了一圈,几处刚封住的关窍上缠着纱布,哪怕已经醒来,还是有进气没出气。

为照顾病患,屋里比外头热上不少。

魔族扛不住热,讼夜烧心得想把衣服脱光,可问泽遗伸在被子外的手却在不自然地发抖。

身上的多处感官失调只是开始,折磨问泽遗的病痛还在后头。

他要从头开始练习走路,进食,握笔。

“师、兄、呢?”

问泽遗气若游丝,一字一顿地问讼夜。

兰山远不会放心将他丢下,所以睁眼没见到他,问泽遗非常担心。

讼夜费劲听清他的话,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师兄师兄的,没出息。”

“魔域深处有一魔族神医,他去找那老头问点关于你的情况,很快就会回来。”

讼夜语调带了幸灾乐祸:“那老头倔的很,之前连我面子都不卖。”

“不过要是兰宗主,怕是有特殊的办法让他开口。”

问泽遗看向他,目光带了控诉。

讼夜把神医踪迹告诉兰山远,的确有帮忙的好心在,但无疑也有自己的私心。

怕是讼夜曾经在老神医那吃过瘪,没法自己去揍老神医,就想着让救人心切的兰山远去替他出气。

兰山远急了后能用什么手段,问泽遗一清二楚。

气力恢复了些,他这才发现自己和讼夜之间隔着四五层结界,讼夜看着在他旁边,实际无法近他的身。

有一团墨色元神爬到被子上,欣喜地朝他靠近。

它笨拙地避开他的伤口,蹭了蹭他的脸颊。

是师兄留下的小家伙。

确认兰山远好着,他也放下心来。

讼夜对他的眼神感到不满,抗议道:“他为了救你,不惜把我魔族有本事的隐居药修全都招惹一遍。”

“他倒是藏得好,害得我被吵得头疼。”

“我都没不乐意你们住在魔域,你倒是不乐意上了!”

眼下问泽遗除了魔域无处可去,讼夜嘴硬心软,也只能把他们藏在魔宫里。

现在还算清静,问泽遗没醒那会才是真热闹。

遇上魔宫内药修没法解决的情况,兰山远就隐藏自己的身份,去“请”魔域内隐居几百年的药修出来。

这群魔修为都不低,习惯拿鼻孔看人,而且魔族多数冷漠自私,怎可能轻易就帮不明来历的人族。

他们对兰山远态度轻慢,不知自己招惹错了人。

只要稍微对面魔族有些说不通,耐心消耗殆尽,心情又极差的兰山远就会用点非正常手段。

抛去持明宗宗主的身份,他也不再顾忌自己本就不在乎的仙门礼数。

若是到了这步仍然想要使心思阳奉阴违的魔,最后都只剩下兰山远为讼夜留面子,给他勉强留的小半条命。

讼夜没有阻止兰山远,一是欠了问泽遗人情,二是那群隐居的家伙多数看他不顺眼,他也乐得看他们低头吃瘪。

兰山远每次离开,都会留下自己的元神看管问泽遗,还布置了层层叠叠的结界,除了他谁也不能靠近。

他不信任任何人,也包括讼夜。

可就算是这般防范,他也还是放不下问泽遗,每次至多出去一个半时辰,到点无论如何也会赶回来。

“知道你醒过来,兰山远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你再撑会。”

深知问泽遗不过是短暂地清醒,过会又要睡过去,讼夜声音大了些。

除去不得已离开的时间,剩下的所有光阴,都被兰山远用来寸步不离守在问泽遗的床前。

引魂归后过一天一夜,问泽遗迟迟未醒。

焦急之下,兰山远才会出门寻找药修,可恰好就错过了问泽遗醒来的时机。

至少先让兰山远见他一面,让他确认问泽遗安好,暂时稳住兰山远的心神。

问泽遗费劲点点头,眼睛亮了些。

他要等师兄回来。

这才刚醒没多久,他光是眨几下眼睛,又觉得累了。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有口难言的他只能和系统对话。

【宿主,你真是担心死我了!】

系统的大嗓门把他瞬间喊清醒,头也随之发出阵阵疼痛。

【前些天你的生命体征差点全部掉到0,心率只有普通人的一半,我还为我的宿主要没了呜呜呜......】

问泽遗被哭得头更疼了。

他半开玩笑道:“你好歹是个系统,我快死了就没灵丹妙药能救我吗?”

虽然从来没指望过系统,可这炮灰系统也太炮灰了,除去提供线索没半点特殊能力。

【其实是有的。】

系统犹豫了下,吞吞吐吐。

【可,可我的这里只有六品往下的灵丹和灵宝,还需要宿主付出代价兑换。】

【我觉得宿主可能不需要,所以一直没问过。】

问泽遗:......

六品往下,那确实不需要。

托兰山远的福,他手里的六品丹药和批发来的一样多,各色各样的都有,种类无比齐全。

见他不说话,系统懵懵地思考了下。

难道是宿主觉得他没用,生气了?

它果断开始拍马屁,投其所好。

【我再也不说您和兰山远不合适了,您们直接锁死!要不是兰山远押着一群魔族来救您,宿主早就没命了。】

它想通了,宿主这哪里是招惹个麻烦,分明是找到个大佬。

冷面心狠库存还多,系统毫不怀疑如果兰山远是系统,肯定要比它更加优秀。

想到兰山远拖着魔修,魔修被捆仙锁绑着丢在地上给他看病的场面,问泽遗想笑,却又碍于身体不适笑不出来。

等到时候,给那几个可怜的魔修点灵石补偿吧。

“兰山远来之后他会照顾你,我忙得很,就先走了。”

不想看两人黏黏糊糊,讼夜揉着胳膊:“目前为止封脉还算顺利,可头部的关窍最为麻烦,会牵连全身。”

“你尽早有点准备,醒来后失去某个感官,甚至失忆变傻都有可能。”

“但只是暂时的,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好。”

讼夜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松,可关于疾病的话题,无论怎么开头都显得沉重。

意识离开识海,问泽遗小幅度地点头。

苍白的手背上血管痕迹清晰可见,他的手缓缓收拢下。

屋门被推开,急匆匆走进来个身影。

为了不被认出,兰山远一改往日的风格,穿着低调厚实的黑袍。

他冲着魔尊心不在焉地颔首,随后解开长袍,快步走到床前。

讼夜倒也不生气,挑了挑眉,利落转身离开。

兰山远看问泽遗看得严实,倒省得他来帮忙。

“小泽。”兰山远的身上有很淡的血腥味,唇角细微勾起又压下。

“你醒了。”

问泽遗已经撑到了极限,他费全身劲冲着兰山远眨了眨眼,抓住他的手。

师兄。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银色的睫毛垂下,问泽遗浑身失了力气,安心地瘫倒在床上。

封锁头部关窍时,问泽遗受了不少罪。

后面几日他像是发了高烧,总是昏昏沉沉醒来又睡去。

他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胡话,一日只有一个时辰真正清醒着。

往后每次醒来,兰山远都在他身边。

他身上的血腥味变成了书香和药香,各族医书堆叠,兰山远反反复复地翻阅,希望找到其中的解法。

魔宫一角,问泽遗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有时他觉得时间很慢,可听兰山远说过去了一整日。

有时他觉得时间很快,下次冷汗涔涔地醒来,发觉才过去一刻钟而已。

兰山远表现得很冷静。

更确切说,他佯装自己很冷静。

问泽遗想问兰山远这么久不在持明宗,宗内会不会出事,可他多数时候都没有开口的力气。

“还有最后一处关窍。”

兰山远擦着他额头的汗:“小泽可想回宗?”

问泽遗没法回答,他自顾自道:“等到你养好身体,我们过些天就回去。”

养好身体,除去魔性。

美好又飘渺的前景宛若海市蜃楼,近在眼前又求而不得。

现实是问泽遗能勉强坐起身,都已经是谢天谢地。

可问泽遗只是平静点头。

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回去,眼下和兰山远在一起,已经足够了。

最后一次封窍最为危险,他昏迷了足足两日。

醒来时,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小泽。”

恢复些力气,问泽遗看向兰山远的方向。

他身上没有魔性,也不剩下灵力,经脉像是干枯的河流,一片死寂。

问泽遗感知不到灵气流淌,甚至感知不到兰山远的气息。

可他的头脑是难得清明,问泽遗觉得一切值得。

兴许是魔性被彻底压制,他身上力气回来了些。

“水。”他声音艰涩。

听到他能说出话,兰山远面上淡漠,可语调暗含着高兴:“我去取。”

他将瓷杯递过去,给问泽遗一口一口地喂温水。

问泽遗没法进食,喝水也只能小口吞咽,不然就会因力气不足被呛到。

喝了几小口,问泽遗就喝不下了。

他定定看着兰山远,银蓝色的眼中清澈又茫然,还带着试探。

他任由兰山远拉着,却没给兰山远多少反应。

“哥哥。”问泽遗抿了抿嘴,小心翼翼。

“你是谁?”

封锁关窍多少会出些状况,可问泽遗的情况,任谁都始料未及。

捏着瓷杯的手紧了紧,兰山远面上不显半点苦涩。

问泽遗的表情依旧好奇,不带敌意。

“.....我是你的朋友。”

兰山远将杯子放在桌上,拿出木梳,仔仔细细替问泽泽梳着头发。

哪怕不需要外出见人,他依旧会锲而不舍地给问泽遗梳头。

不确定问泽遗失忆到何种程度,友人无疑是最合适的答案。

挽起长发,原本病恹恹的问泽遗变得精神起来。

骨相好看的人,瘦些胖些仍然好看。

清瘦的脸颊显得他睫毛更长,没有血色的薄唇被水浸润,原本高岭之花般的面容显得有几分无辜。

“朋友。”问泽遗咀嚼着这个词,面上出现片刻不满。

银蓝色像是蒙着层雾,他眯着眼,笑吟吟道:“你还挺好看,和我师兄一样好看。”

“真是奇怪......”

他费劲凑近了些,险些脱力扑在兰山远身上:“怎么长得这么像我师兄?”

兰山远扶住他,呆愣一瞬。

问泽遗手上没劲,只能靠着兰山远,手虚搭在他脸颊上:“吓你的,我全都记得。”

他的体温一定比常人冷不少,因为他的手搭在兰山远脸上,兰山远的脸烫得像是暖炉。

兰山远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忘了也无妨,往后能记起来。”

“我怎么会忘了师兄?”

问泽遗收回手去,垂下眼来。

和平日不同,他没有习惯性地看时间和看窗外风景,而是安分地盯着被子。

兰山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察觉到兰山远的目光,问泽遗好奇地抬起头:“师兄,你看我做什么?”

“没事。”

“就是看天色,过会怕是要下雨。”

“我去关窗。”兰山远松开他的手,起身。

问泽遗嗯声,往窗子的方向看了眼,像是很关心今日的天气。

兰山远突然点起屋内的长明灯,问泽遗的眼睛眨也没眨。

“小泽。”兰山远的声音突然变沉。

“你看不见了。”

窗户根本没有开,可问泽遗没意识到;他原本对光很敏感,今日却能做到对光照毫无反应。

突然拿失忆开玩笑,是为掩盖比失忆更糟糕的症状。

银发修士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极力分辨兰山远的方向。

他轻描淡写道。

“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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