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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难行

目盲之人判断不了确切时间,但因要早晚喝一次药,问泽遗也能算过去了多久。

膝盖上的淤伤积了七日才彻底消失。

第七日,兰山远才允许腿部已经恢复大半知觉的他下床。

地面不再软似棉绒,只是踩上去仍然不真实。

无尽的黑暗逐渐变成棕黑,能看到模糊的人形轮廓。

“嘶。”

他扶着兰山远小心地走了几步,仍然使不上劲。

“不急,循序渐进。”兰山远将他扶回床边。

“若有心力,可以先多坐少躺,再试着行走。”

“好。”

被拘在一隅越久,问泽遗的心反倒越沉静下来。

快到十一月了。

他身上暂时没有魔性作为庇护,定是屋外有结界包裹,才让他得以避免被魔域中的魔气侵蚀。

不光是他,兰山远不是魔修,也不适合在魔域久留。

等到寒冬时魔域开启,他们就得离开。

他们已经留在魔域小几月了。

“宗内有要紧事,我明日需要外出,日落前会回到魔域。”

第八日,兰山远替问泽遗梳过发,不放心地攥住他的手。

“师弟若是遇到麻烦,及时告知我。”

知道帮不上忙,问泽遗也没问是何事,只是微微点头。

“晚些回也行,我能照顾好自己。”

卧病在床,他每日要做的不过拿着碗喝药,可兰山远摊上的肯定不是轻松活。

魔域开启在即,怕是有推脱不得的要紧事才让各家宗主、掌门齐聚一堂,还必须要兰山远本人到场。

他作为持明宗的副宗主尚且能神隐,但宗主不可能完全消失在仙家视野。

兰山远能撑到现在才离开,已经实属不易。

翌日,兰山远早些将他叫醒,看着他喝过药,确认他精神头还好,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一回生二回熟,早有准备的讼夜悄悄打开魔域放兰山远离开,随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合拢入口。

一月放人出入一次,倒也不是麻烦事。

“我进来了?”

送走兰山远后,讼夜恰好也无事可做。

他回到魔宫,敲了敲问泽遗的屋门。

魔域正是白日,问泽遗抬起头,眼睛却紧紧闭着。

“进。”

他的双目稍微复明,却对光很敏感,稍微亮堂点都觉得刺痛。

已经习惯了黑暗,他能准确定位到讼夜的声音。

问泽遗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一团安静的元神。

“我一直都想问,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讼夜皱眉。

“我记得你之前魔性没这般重,而且已经基本控制住。”

问泽遗的眼睛微微睁开,头却低下,借此规避光亮。

“是个不长眼,见不得人好的大能。”

他抱紧怀中的元神,轻飘飘道:“他害我入魔,兴许都不需要理由。”

讼夜是在市井摸爬滚打着长大,也见多了这种人。

恶人作恶,从来不需要任何借口。

虽然觉得里头还有隐情,可能动得了问泽遗的,怕也只有些不被人所知的大能。

“总有人喜欢插手别人的命。”

他沉默半晌,明智地选择不再过问:“你也是倒霉。”

“我不倒霉。”问泽遗笑了笑,歪着头。

他的眼睛难以聚焦,却带了细碎的光。

“我还有师兄在。”

他怀里的元神本来因为讼夜的出现变得躁动,瞬间安静下来。

讼夜被他气笑了:“好好好。”

“你可当心纵欲过度,折在马上风上。”

问泽遗笑眯眯道:“原话奉还给魔尊殿下。”

“当心万花丛中过,被乱蝶扑得迷了魂魄。”

“用不着你多嘴。”

讼夜讪讪摸了下鼻子,岔开话题:“还记不记得,去年冬时那老跟着你那小雀妖。”

问泽遗想了想:“你说赐翎?”

他怀里的元神缩了缩。

“对,是叫这个名。”讼夜正色,“他最近在找你,还去过持明宗。”

“妖族身上带着兽性,直觉向来敏锐,他怕是感觉到你出事了。”

没想到赐翎能觉察端倪,问泽遗面上露出意外。

他沉吟片刻,抚摸着怀中不安的元神:“我会想办法给他传消息。”

元神蹭着他的手,表示自己明白问泽遗的意思。

“不光是他,还有淬羽山庄的小庄主也去过持明宗。”

魔族眼线就算安插不进各个宗门,也能民间混得如鱼得水,讼夜自然也掌握着不少消息。

他单手掰着手指:“你师姐和些同门也挺担心,我记得谷雁锦不爱出门,可她之前去衍月阁,应当是去找相熟的修士卜算你的去处。”

“不过到后面,怕是你家宗主留下的神魂和她说过什么,她也就再没出来。”

问泽遗好笑:“我好歹也是个副宗主,你明目张胆和我说魔族打探人族宗门的情报,胆子倒是大。”

“我是不想打起来,但也不能任由人族密谋来犯我族。”

讼夜嘁声:“我又看不到你们的宗务,搞得好像你们正道就不监视魔域一般。”

就算身处和平之中,魔族和人族仍不可能彻底放下对彼此的戒心。

“告诉你不过是想说......”

他面上浮现出古怪,像是不习惯说肉麻话:“有很多人记挂你,别死得太早了。”

“不会的。”问泽遗微笑。

哪怕是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过死。

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活下去。

察觉到兰山远的元神态度不善,讼夜挑衅地冲着元神扫了眼,起身打算离开。

“要是哪天真不想活了,不如来皈依我魔族,我给你高低封个副将。”

“谁稀罕。”问泽遗笑得咳嗽了几声,“要是哪天你混不下去了,持明宗也缺洒扫山路的弟子。”

“我才不去。”

“让我去看你和兰山远你侬我侬,我倒还不如去死。”

讼夜翻个白眼,重重带上门。

元神编织出丝缕细线,绕着问泽遗的手打转。

习惯了师兄在身边,今日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兰山远踩着点才回来,隔着几米远,问泽遗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

人界的天正在转凉,北境已经结霜下雪。兰山远走得急,所以身上寒霜还没消退。

“师兄。”他朝着兰山远伸出手。

兰山远缓了下,等到屋内的温度驱散寒冷,这才轻轻抱住他。

他从人界带来了灵药,满室充斥着清苦的药味,也染得兰山远一身药香。

嘴里被放了颗硬质的小块,问泽遗尝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尝到甜味。

“糖?”

他含含糊糊地问。

“好吃吗?”

兰山远耐心拨开他额头处的乱发。

问泽遗点点头:“好吃。”

他现在需要日日进食,可兰山远和他一样不会做饭,最多能煮个粥。

可他又不放心给问泽遗吃魔域的食物。

所以问泽遗已经喝了不知多少顿尝不出味道的稀粥,吃什么都觉得新鲜。

“过些天离开,小泽就不必日日喝粥了。”

“我们这是要走?”问泽遗仰头看向兰山远。

去年魔域开得比往年都早,而今年魔域怕是还需要等些时候才能开。

“还有八日,魔域入口就会洞开。”

“我们在魔域开的当日走。”

问泽遗了然。

魔域开后群魔乱舞,会有不少宗门派人来盯梢,一直会盯到魔域关闭。

趁着第一日魔多,他们混在魔族之中悄然离开,反倒不容易引起怀疑。

“是。”兰山远颔首。

“早些走也好。”

问泽遗看着自己的腿。

“可我现在腿脚不听使唤,怕是要加紧练习。”他想了想。

“到时候弄个拐杖来,走起路会更方便。”

“其实师弟可以扶着我走。”

“不成。”问泽遗面露难色。

“我们走路上还黏在一起,未免有些太显眼了。”

他身体还是太虚弱,身上也没法承受任何咒术。

到时候不管兰山远现不现形,他搭着兰山远都很容易被盯梢的注意到。

可通判太重,也不能拿来做支撑。

“劳烦师兄给我找个好看些的拐杖,我还不想做小老头。”

他一锤定音。

那种魔族爱用的、带树杈的拐杖,实在是太寒碜了。

“好。”

兰山远摸了摸他的头,顺了他的意:“我这就去寻。”

“还有件事。”

问泽遗蹙眉:“北境严寒,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可我现在不能入传送阵,也没法让师兄御剑相携。”

兰山远可以一路保护他,可这样行进速度会变得很慢。

距离开山收徒只剩下半年,他想要尽快回到持明宗,而非把他和兰山远的时间浪费在冗长的路上。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正色道:“师兄,我想请位小友帮忙。”

.......

“离魔域开启还有一个时辰,一路顺风。”

讼夜想去拍问泽遗的背,却被他身后幽灵般的兰山远吓得收回手。

“多谢魔尊殿下。”

问泽遗的视力还没恢复,为了不让眼睛见光受伤,被迫蒙上了几层柔软的纱。

他朝身后看去:“师兄,我们回家了。”

兰山远眼中带了笑。

魔域入口处已经挤满了或看热闹,或真打算离开的魔族。

问泽遗被兰山远护住,安然躲在人群边缘。

他拄着杖走路很慢,却步履坚定,落脚足够稳当。

屏障拦住了无处不在的魔气,周遭噪音太甚,就算结界能够隔绝部分声音,问泽遗的脸仍然不自然地发白。

幸好没等太久。

“魔域开了————”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魔修们宛如入水的游鱼般争先恐后挤出。

兰山远的结界庇佑着两人,他们不急于一时,缓慢在人群之中穿行。

魔域之外。

人族的修士们藏在风雪之中,面色凝重地盯着魔域的方向。

他们把注意力放在高大魁梧,瞧着就不安分的魔修身上,没注意到角落里的问泽遗和乔装过的兰山远。

只有个北穹剑阁的少年百无聊赖,提着剑到处打量,发现了角落里看似不起眼的存在。

————一个羸弱的魔族。

他身形修长,银白色的长发似落了雪,眼睛被层层鲛绡缠住,手中拄着一盏摇曳的灯。

灯光很暗,和初晨的天色亮度差不多。

北风一吹,没缠紧的鲛绡随风舞动,勾勒出他姣好的面容。

魔族青年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手握成拳抵着唇咳嗽,可步履愈发地快。

像是要和茫茫天地融为一色。

剑修少年呆住了。

他很少能见到这般好看的魔,长得还有些面熟。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是瞎了,还是.....

没等少年胡思乱想结束,问泽遗已然不见了踪影 。

金红的烈焰掠过天际,带起火烧般的朝霞。

那是只足足有一人多高,五六米长的苍雀。

“快看!”

修士们一阵惊呼,眼睁睁看着妖鸟朝着风雪中飞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怪了,苍雀不是只在南疆有?”

“是啊,我还没见过真的苍雀。”

他们议论纷纷,很快重新被来来往往的魔族吸引注意。

妖族和人族的关系过得去,他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火焰坠落冰原,冰块瞬间碎裂融化。

苍雀落在处隐蔽的悬崖边,化成红发少年的模样。

“问泽遗?”

赐翎不可置信地看向瘦削的身影,眼眶渐渐变红。

他的模样太憔悴了,一身白衣摇摇欲坠。

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你.....你怎么......”

他声音带了哭腔。

“哭什么,我还没死。”结界抵挡住大部分寒风,问泽遗还有心力笑。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赐翎慌忙摇头,结结巴巴道。

“我不告诉,任何人,这就带你走。”

他伏下身又变成了身负烈焰的巨鸟,驱散周遭严寒。

“请二位,随我离开。”

苍雀是排外的族群,很少有人有能力让苍雀不畏严寒,一路风雨兼程飞到北境来。

兰山远将问泽遗放到苍雀背上,僵硬道:“多谢。”

让苍雀带着问泽遗离开,比一路开着结界更稳妥,脚程也更快。

“兰宗主,不谢。”

兰山远施放的善意太过奇怪,赐翎有些怕他,缩了缩脖子。

一声似鹰似凤的鸣叫穿破冰层,尾羽掠过寒风。

年轻的苍雀扑入灿烂朝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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