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你这差别待遇未免叫人心寒,我当初上山可是叫人绑了手脚,嘴里还塞了汗巾,捆成粽子来的,而今换作我三位同窗,竟然出门相迎,可知事事患寡而不患不均。”
秦襄带着三位友人到大当家院子的时候,以为正在书房的某人却站在院子中间,叫秦襄说趣的同时还想大当家竟然开窍了,学会礼贤下士那套了。
实则方被赶出门正好遇上秦襄带人过来的周肆,为了不叫人发现窘迫的一幕不得不摆出迎接的姿态,幸好没露破绽,不然以秦襄损人的性子,又要记一笔谈资。
“秦先生哪里话,当初那般行事盖因秦先生对我黑熊寨诸多误解,不得已而为之,现下几位先生由秦先生引荐,本该以礼相待。”
一口一个秦先生,听得秦襄通体舒畅,能得大当家在几位友人面前这般称呼,也算是长脸了,便是做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前人,也不算吃亏不是。
对于秦襄逐渐得意的模样,三位友人掩面的掩面,望天的望天,大抵是嫌丢人。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位先生这边请。”
周肆做了‘请’的姿势后,便在前带路,仗着秦襄没法从后脑勺看出他余光所向,大胆的朝寝卧方向打量,见寝卧的大门不光关的严严实实,连平日透气的窗户都严丝合缝,可见人气的不轻。
他想过如实相告必然没好结果,没成想头一个栽跟头的是自个儿,待招待完秦襄的几位墙角,他还是在去一趟瞧瞧,别气出个好歹来。
……
黑熊寨议事的场所最大的便是大堂,那头是召集全寨人说话用的,平日里都是在周肆的小书房议事,当初建院子时,周肆早有先见之明,给书房留了不少位置,平素里周他一人在此办公还看不出如何,今儿五人同进,书案处还搁了五把椅子,半点不显狭仄。
来时秦襄便叮嘱过,寨子不讲山下那些见大人物的规矩礼节,只道寻常就是。
为此也不见你拜我我拜你,只管先坐了位置,由中间人秦襄一一个周肆介绍。
只三个人,也不难认,君奕君凯之年岁最大,看行为举止是时下文人最常见的谦谦君子。
邢萧邢堂明不必说,实在与当初秦襄初入寨子一模一样,日后二人多半是不能放在一块处事,不然容易公报私仇。
莫昕莫昭旭年岁最小,却也是做爹的年纪,观其言,实在话少,却又非是毫无主见,当时难得务实一派的人才。
“我姓周名肆,字尚未到二十没取,接下黑熊寨有两年时间,平素里寨子各项事务都由我做主,三位先生前来,本该先接风洗尘,不过时候不巧正午刚过,厨房那头熄了火,只待夜里再款待。”
“周大当家哪里的话,若论关系,我们瞧着更像是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劳周大当家费心了。”君凯之摆手,表示不在意,他们本就是投奔而来,哪里有那般高姿态,没见秦襄都是叫这位绑上山的。
“算不得费心,只是寨子人多,便有些规矩与山下不同,几位先生初到怕是不知情,若有不懂之处,可问问秦襄。”
“大当家且放心,我作为他们友人不会放着不管,也不必担心他们适应不了寨子规矩,毕竟我都能适应,他们自然更没问题。”
秦襄夸口之言听得周肆挑眉,不知秦襄是给几位同窗戴高帽,还是实话,左右这事秦襄负责,真出了问题,他寻秦襄即可。
“周大当家。”寒暄话说完,便是该谈正事,邢堂明一向有话直说,便做主了第一个开口。
“邢先生有何疑问,且说。”周肆听到熟悉带刺的话,难得怀念当初绑秦襄上山的时候,那时秦先生何等的傲气,也不知怎么过了几年功夫,反而学会了郑铁那等武夫的滚刀肉做派。
“秦襄以同窗之谊请我入黑熊寨,我惦记家中夫郞孩子不允,但此人狡诈,拿我软肋,以夫郞孩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夫郞求安稳度日,我孩子望有个锦绣前程,若无钱宝来陷害,这般要求便是不难。
但如今我是罪身,钱宝来一日不死,旧案便永无出头之日,如此一家人只得庸庸碌碌度日。那么周大当家,你要如何兑现秦襄对我等的许诺。”
邢堂明一席话说的有些市侩,甚至不像是嘴上张口圣人闭口圣人的书生说出来的,可仔细一想,当真迂腐的书生也未尝经历过大起大落。
历经疾苦,方知唯有平安不易,他们冒死,或许也有一展雄心抱负之意,但真正说动他们的却还是妻儿有好日子过,若是周肆无法做到,或是胡萝卜吊驴,能叫他们听话一时,难不成还能叫他们听话一世。
傻子世间不少,不过邢堂明自诩他是半个狂士,半个蠢人,到底剩几分聪明。
“若是邢先生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给诸位一个锦绣前程,我还得思衬许久,也不一定有答案,但若是提及诸位亲眷,我倒是能立马能给个答复。”
他是平头百姓,注定走的造反之路不可能三年五载做成,前十几年诸多准备也都像是厚积薄发,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推进造反的步伐,却不会帮他一步登天。
但也是这十几年的准备,叫他有底气给前来投奔之人一个安稳的环境,不说锦衣玉食,饱食暖衣不成问题。
“安稳度日,整个祁州因为我黑熊寨名声安稳度日的人家不在少数,更不提几位家眷如今就在黑熊寨内,若我连寨子里的人都护不住,又如何叫几位先生敢舍弃良民身份投奔。
至于前程,我瞧几位先生年岁不大,子嗣最多总角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入书院读书,要提功业至少到束发之后,在此之前黑熊寨内有一书院暂且能安置,想来几年时间,黑熊寨不至于原地踏步。”
安稳,前程,前者只要听过黑熊寨的大名,便该清楚整个祁州再没有比黑熊寨更安稳的地方,前程更不提,只要打下地方,多的是际遇。
这般都不算是兑现承诺,而是到黑熊寨,这些是必然条件。
“周大当家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建织坊,不知秦襄路上同几位先生提及过桥头县的织坊吗?”周肆问这话,显然是在考验几位的眼力劲了,秦襄请了几人过来,一路三四日的行程总不会什么消息都不透露,织坊是眼下黑熊寨外拓的第一步,大多数新遇到的问题皆来源此。
“提过。”莫昭旭一路听秦襄说过不少山寨举措,“周大当家打算借织坊干系蚕食桥头县吗?”
“蚕食?”周肆闻言摇头,“非也,我于桥头县建织坊,为的是消耗在桥头县收来的棉花,若真动用蚕食二子,三年前至今已完成了蚕食的步骤,织坊一旦建成,桥头县便是囊中之物。”
君凯之若有所思,棉花由桥头县乡里种出,收购后填入织坊,织坊又请桥头县百姓做工,这般一条线上的操作,却解决了桥头县大部分人的温饱,只要私下透露棉花织坊背后是黑熊寨,便在再怕,百姓在尝过甜头后多半会选择沉默。
长此以往,桥头县的县令没让他们吃饱饭而黑熊寨的土匪却叫他们吃饱饭了,百姓更属意谁,不言而喻。
此计为阳谋,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棉花,织坊被人窃取,若是出现能够代替黑熊寨的存在,百姓便不会领黑熊寨的情,两者之间取其轻,趋利避害人之本能也。
“大当家有意拿此事给我们尝试吗?”
“君先生看的透彻,不过棉布短时间内不会外散开,几位只需防备祁州内的有心人,半年之内,我会入主桥头县。”
“大当家的意思,要我们保正半年时间内,没有人能接手棉花与织坊。”
“不错,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几位先生可先仔细打探一番再决定如何出手,左右织坊尚未建好。”
“的确不是难事,只是繁琐了些,我与君兄、莫兄会仔细打探一番,再出个章程。”
“如此,几位先生可先去安顿,寨子杂事由黄娘子负责,若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与黄娘子说,若是需要人手,可寻郑铁,这二人如今就在寨中,秦襄别忘了引荐。”
“大当家且放心,我还能坑他们不成。”秦襄虽然得理不饶人,做事还是靠谱的。
说着,秦襄领了三人出门,留的周肆一人在书房,揉了揉眉心,安顿三位书生实在不算什么事,周肆担忧的,却是隔了几个屋子的那位。
……
“公子,可是周大王惹公子不痛快了,且与蒺藜说说,便是蒺藜蠢笨,也能晓得公子为何生气,逗公子开开心。”蒺藜站在床边,瞧着周大王被赶出去后,就蒙了被子缩在床上的公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尽管夏日都是薄被,可烈日当空的,屋里有冰盆稍微动动也容易出汗,更不提还蒙了被,这要是热坏了如何是好。
“我无事。”被子里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一听就不是没事的样子。
蒺藜着急,明明前几天公子和周大王关系更好了些,怎么今儿又闹起来了。
可恨方才他与菖蒲都在院子外,没听着周大王与公子说了些什么。
菖蒲见这样不是事,着急走了几步也到床前。
“公子,还是先出来吧,门窗都关了,屋里也不透风,再捂着被子,要闷坏了。”
秦绥之不动,闷在被子里的确热,却也正好叫他清醒清醒,父兄从前家中夸赞他聪慧,便叫自己有了想当然的性子,认为天下聪明人虽有,他秦绥之怎么也占一个,不想在黑熊寨,一而再,再而三叫周肆给他上了几课。
明知道成王非是良配,皇帝如此赐婚定是有意要对父亲出手,竟然还送信回京,岂非是叫父亲再与皇帝起冲突。
那信不该送出去,若是他没有信送回京,总能瞒过父亲一时,容州与京城距离千里之遥,半年时间耽误都是有的,介时父亲知道他落难也正好错开皇帝接二连三发难的机会,不像如今,父兄被责令闭门思过,若是知晓成王之事,无异于雪上加霜。
更不提周肆趁此机会给父兄送信,若是被皇帝知道父亲与反贼有联系,不正是有了瞌睡来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