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水。”
一旁候着的蒺藜听到床上公子说话,面上一喜,赶忙提了茶壶茶杯过来,菖蒲扶着公子半坐起来,腰上垫着枕头,如此蒺藜才给递过一杯温水。
即使唇焦舌敝,也未有狼吞虎咽之态,待一杯温水缓缓饮尽,秦绥之方才算完全清醒,空出一只手碰了碰额头,还有些晕眩。
“我这是怎么了?”
“公子还说呢,大夏日捂了一夜被子,暑热之气入体,好在周大王发现的早,将公子送去医馆诊治,不然我和菖蒲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蒺藜说着眼泪打转,这事说起来也是他和菖蒲粗心,屋里伺候公子竟然还是叫周大王先看出来。
“公子也是,便是生气如何折磨自己身子?若是公子有个好歹,我和蒺藜怎么给老爷安人交代。”菖蒲也劝,顺道接过公子手里的茶杯,再给公子倒了一杯水递回去。
“……”秦绥之听这话不由得揉了揉额角,记起昨个儿的事,其实最初他是捂着被子生自己闷气,过后到了夜里气的累了,便迷糊睡过去,忘了掀开被子罢了。
“公子肚子饿不饿,从昨儿个夜里起便没吃东西,人哪里受的住,周大王说了,若是公子醒来饿了尽管去吩咐厨房做些清爽的小菜,殷婶也一直在厨房候着。”
秦绥之摇头,他当真不饿。
“那我去厨房把孙哥儿给公子熬的药端过来。”菖蒲见公子没胃口也不勉强,人刚醒,还病着,的确没什么胃口,待喝过药劳殷婶煮一翁粥,再捡几个凉拌小菜过来,那时公子多少也能吃一些。
“嗯。”秦绥之抬眼见屋里,昨日紧闭的门窗现下大打开,屋里的冰盆又给多添了一个,比的往日还要凉爽些,甚至被子都换成了冰蚕丝。
冰蚕吐丝,实在昂贵,都是进贡之物,寻常少有机会寻到,他嫁妆里有从前宫里赐给阿耶的两匹,也是打算待个子不长了裁成衣裳,做夏日消暑。
用冰蚕丝做被面,怕只有皇上才能如此奢侈。
“公子可是在看冰蚕丝,黄娘子拿过来的时候我也吓着了呢,一问才知道这东西寨子也没多少,说是从前同人做生意换来的,一直压仓库。
一早周大王见公子中暑,便吩咐黄娘子将库里的几匹冰蚕丝料子取出来,裁做被面,给送了过来,还有余下几匹,黄娘子叫我们给公子裁了做衣裳。”
蒺藜虽是府里下人,但见识过得好东西却是不少,盖因安人一惯将宫中赐来的东西都往大少爷和公子屋里送,也是晓得价值才觉着周大王此人对公子的确好。
“周肆人呢?”醒来听蒺藜说了周肆这般多好话,却是不见正主。
“还道秦公子不乐意再见我。”蒺藜尚未出声,端着药过来的周肆正巧跨步进屋,“热可是退了。”
“嗯。”秦绥之垂头不见周肆,却不想人转手将一碗温过的药汤端到跟前,叫他不得不接过手,也不必捏鼻子,但也不似方才喝水时那般慢条斯理,可见还是嫌苦。
周肆接过空碗,拿出蜜饯在秦绥之跟前晃了晃,却不给人,“我还怕秦公子嫌苦,特意带了蜜饯过来,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话落,周肆便被人瞪了一眼,晓得人气还没消,可不敢再把人惹生气,便把一袋子蜜饯都送了出去。
“甜的别吃太多,小心牙疼。”时下看牙技术也不能说没有,例如治虫牙,便是用雄黄和葶苈堵在牙洞,疼倒是能止,可雄黄这东西本身也有毒。
虽说能做药材,但朱砂不也是药材,是药三分毒,总归还是不病最好。
“冰蚕丝很贵重。”秦绥之含过一块蜜饯,提起冰蚕丝的事。
“正是因为贵重,若不物尽其用,又如何对的起它的价值。”好东西束之高阁在周肆看来与遗珠弃璧没什么两样,毕竟若非是秦绥之这一遭,他都忘了库里还有这东西,“不生我气了?”
“本也没生周大当家的气,不过是气我自己愚蠢罢了。”秦绥之咽过蜜饯。
“秦公子若是蠢笨,世上还有几个聪明人,倒是瞧着秦公子如此损人不利己,被秦尚书令知道秦公子在我寨子好吃好喝招待还生了病,怕是对我的印象分又要降低不少。”周肆送去的信不过阐述事实,并无威胁之意,但又想时下文人,不光喜欢拐弯抹角行事,还喜欢曲解别人的话。
世上许多文人之间的误会多半是两种原由,其一是不长嘴,其二是长嘴不说人话,而今朝廷便是这副德行,说是文武百官上朝的严肃地方,真吵起来跟菜市场的差别大约是用词文雅些。
在朝廷浸淫多年的秦尚书令怕是深的其中精髓,要是误会了他送信的意思,还得劳烦秦公子从中调和。
“……”被周肆一而再再而三提及生病之事,秦绥之心头憋得慌,可他总不能明说自己是睡过去忘了掀被子才导致中暑,如此比周肆误会的原因还丢人,只能忍气吞声扛了这口黑锅。
“如此,我们算是和好了?”周肆虽然觉得和好一词过于幼稚,但想想秦公子的举动,可不跟小孩似的吗。
“早上是你抱我去医馆的?”秦绥之回问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叫一向门清的周肆一时都摸不准意思,只顾实话说了。
“嗯,一早过来本想赔罪,还去厨房做了些饭菜做赔罪礼,不想赔罪礼没送出去,倒是将某人送去了医馆。”其实当下叫孙哥儿过来一趟也使得,但一来一回肯定比不得他将人直接送过快。
若说秦绥之是担忧他抱着送去医馆被人看见,也说不通,毕竟抢人回来那晚,他可是直接当着整个寨子人的面把人抗在肩上,还颇无赖的将人抱在怀里喂饭,不比这刺激?
“赔罪礼呢?”
“你没醒,时下饭菜也放不得,叫我送给巡逻的几个兄弟吃了。”他是不常下厨,寨子里吃过他手艺的除去厨房做事的娘子郎君,只有自小跟着长大的兄弟有点口福,便是秦襄这等上山这般久的账房都没机会。
说完,秦公子又作哑巴,这回周肆总算知道秦公子别扭的地方在哪里。
“一早的饭菜都是我随意做的,刚好能入口罢了,这会若是秦公子不嫌弃,便点几个合心意的菜,待会我去厨房做了给你送过来,还当赔罪礼。”
果然,症结在此,秦绥之半点不客气的点了几道大菜,周肆算了算时间,刚好赶上夜里那顿,便端了药碗往厨房去。
想想当初郑铁说叫秦绥之晓得他私下做的事,要气恼,他还道美人含嗔别有风情,哪想不光见到含嗔的风情,还得了一位病弱西子胜三分的病美人。
只怕郑铁此刻正笑话他,回旋镖当真会平等的扎在每一个人扔镖人手上。
……
郑铁要是知道大当家这般猜疑,定要辩一辩,他也不是日日盯着大当家屋里那点事,便是知道秦公子生病,也不知其原由,哪里有功夫笑话大当家。
好在,郑铁不光不知道,这会还有正事忙,容州那头有消息传回来了,本该立马送到大当家跟前,但一早上谁没见着秦公子叫大当家送到医馆去了。
这信上的消息么,震惊归震惊,但又不是须得一时半刻解决的急事,早几时晚几时没差,不若叫大当家多陪陪秦公子,在立业前把成家的大事先敲定。
“徐小六倒是能干,你说日后上战场,徐小六手底下的人能做斥候吗?”郑铁还没当将军呢,已经开始打起同僚的主意。
“应该不成吧,徐队长做的事虽然也是打探情报,但和战场斥候还是有几分不一样哦。”一旁的汉子觉着两件事差别还是大。
“触类旁通嘛,左右都是打探消息,不过是转个弯罢了。”郑铁觉着这事有搞头,等徐小六从容州回来,他给人说说去。
“郑队,咱们军队都还没有呢,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巡逻队的人要说直接拉上战场,那是不成问题,毕竟都是大当家手把手带出来的,无论兵器甲胄,还是纪律能力,都比的一流军队。
说不得,京中的禁军都没他们厉害,但占人多的便宜,硬碰硬他们八成是要输。
“哪里早了,眼下没有军队那是大当家还没到起事的时候,一旦咱们占了桥头县,便也有了地盘,自然要配军队。
且军队总要训练过,不然叫那新兵蛋子往战场跑,不是送菜么,算算时间,过不得多久,咱们大当家定要正经招兵,你没看兵费都叫南珉给扛回来了。”
说起南珉扛回来的珠宝箱子,郑铁都忍不住抹一把口水,不提几箱金子,就是各类宝石卖出去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更不用说,那群道士们还被捆在窑口,成日弄什么化学实验,准备把银镜的成本打下来。
光靠这群道士,便能养活一只五千人的军队,待大当家再把地盘扩出去,用他们种粮食的办法种地,再没说会叫军队饿肚子的。
“郑队,你这话可不可信?”那汉子问的小声,看模样是在替人打听。
“怎的,山下认识了什么人?也想加入咱黑熊寨。”桥头县里有不少黑熊寨的产业,都是自家兄弟经营,跟县里的百姓也打交道,要说有一二交好的汉子,且那汉子脑袋有几分聪明,总归能看出不同来。
“正是呢,要说这桥头县里脑袋聪明的人不少,便是平头百姓真细心瞧咱们,定也能看出个一二不同,不过这些人多半是不晓得我们背后是谁,也不敢打听。
另有些汉子呢,抽丝剥茧大抵能晓得我们出身,又冷眼看过一段时日我等行事,晓得我们不是寻常恶匪,乃是一等一正经义匪,便起了心思想要投靠。
可郑队,你再晓得不过,咱们大当家收容人,都是那无根无底的流民,容易在山上扎根,桥头县百姓是不轻易给纳上山,更不提入咱们巡逻队。”
所以么,有心思投靠的汉子也只能先和山上的人打打关系。
“这般的话,你且叫他等两三个月,转机就来了。”郑铁指点手下的汉子后,高兴的哼着曲往大当家书房去,虽然不打扰大当家好事,但信总是要给大当家看过,这时候送过去,到了夜里,大当家又不在秦公子屋里歇息,不就有功夫看了。
没了徐大头那小子,他郑铁办事也很周全的嘛。